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穿越我是太后 作者:雨姿 文案 大秦江山,奸佞当道,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权臣一再用行动表示,他想吃太后。 堂堂一国太后,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某废材表示,鸭梨很大。 干脆躲进深宫,埋头种田算了,把御花园改造成菜地,种种菜,养养鱼,安心过我的田园生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我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浴桶,是那种仿旧杉木制作的,一头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另一头雕着一条卧着的龙。   买它纯粹是因为好奇,推销小姐不停地对我说现在流行返古,浴桶做的就是返古的样式,而我看中的这款,据说是古代王后用的,因为只有王后的浴桶才能雕一龙一凤。   我本意是来买淋浴房的,因为我要结婚了。   我的未婚夫是我不小心撞来的,他到现在还老提我那天的糗事,端着一碗刚泡的方便面,下楼梯的时候鞋跟一歪,直接就撞他身上了,泼了他一身的红色爆椒细面条儿。   那个尴尬啊。   那天他穿的可是新军装,从头到脚,一身簇新,给战友当伴郎来的,结果全给我毁了。   说实话,当时我对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帅字,真正纯爷们的帅,帅得你有压力那种。   我也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点,从那天开始,就玩命儿地跟我套近乎。   按理说,军人不应该很忙吗,他咋这么多闲功夫。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   可我,脑子一热,怎么就答应跟他处朋友了。   处朋友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从认识那天算起,才不过三个月嘛,我还不了解他,连他是什么军种,干什么职务都不知道。   就知道他是一个肩扛二毛二的军人。   我一向对军人有好感,保家卫国可全靠他们。   特别我妈对他超满意,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他比我大八岁,据他自己说是任务多,工作忙,耽误了找对象,我心里明白,他说这话是暗示我要结婚呢。   我还年轻啊,单身生活还没过够呢,就想着先拖一拖。   他很快做通了我妈的思想工作,她老人家和着他家的老人,一块儿催着我们结婚。   我一想,他确实不错,够帅,够温柔,工资也够养活一家老小,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你死我活,那都是电影小说什么的呢,现实生活哪个不是平平淡淡的,还有啥想头呢,结就结吧。   眼看明天就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他被他那群战友拉去欢度最后一个单身夜。   我一个人开着灯,在我的单身浴室里装了满浴桶的热水,洗啊洗的,居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   轰的一声响。   我蓦然睁开双眼。   一个黑影笔直地站在面前,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格,窗格在他脸上投下一片似明似暗的阴影,看起来诡异非常。   我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扯挂在一旁的毛巾,然而,我的手扑了空。   他迅速扑过来,捂住我的嘴:“羽儿,是我。”   声音完全陌生,语气却很亲昵,就仿佛我和他的关系亲密得不得了。   亲密到可以看我洗澡……   搜遍记忆最深处,没有这么个人。   不速之客,半夜三更闯进我的单身浴室,为劫财?为劫色?   他四处看了看,松开我的嘴,扭头的时候,长发掠过我的脸,扫过我的眉,惊,这男人居然蓄了满头乌黑的长发。   脑子里有点乱,我一时分不清状况。   他拿起一旁的衣物递给我,我松了口气,不像是劫色,没有说劫色还给衣服穿的,除非他变态。   不过,有点不对,那是一套精美的古代裙子,不是我的衣服。   “快穿上。”他有些急切地催促。   月光照着他的身体,长袍玉带,衣袂飘飘,像电影里的古代祖先。   是做梦,一定是做梦。都怪这古怪的浴桶。   我伸出手准备掐自己一把,月光下,我的双手惨白惨白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浑圆,涂着红红的丹寇。   天哪,这不是我的手,我的手不是这样子,没有这么瘦,而且,我从不涂指甲油。   难道是鬼上身……穿越……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啊。   我的未婚夫,我的平淡但却温暖的下半生,都完了。   这么倒霉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盯着眼前的裙子,古代男人,和我的手……   啊。   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他再次捂住我的嘴:“不要叫,你想把虎贲军全引来。”   虎贲军?惊……这里为什么会有秦朝的虎贲军,他又是谁?   脑子里全是问号,先不管那么多了,遮羞要紧。   我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衣裙,哑声命令道:“转过去,不许偷看。”   他突然沉默下来,虽在黑暗中,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   “转过去,听不懂吗?”我有些恼火。虽然这身体可能不是我的,虽然我还没弄清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占据这身体的是我,不是他所说的羽儿,谁的地盘谁作主,我不想给他看,他就不能看。   咯咯吱吱,他有些生硬地转身。   我迅速扯过一块干布拭净水,把衣裙胡乱套在身上。   他还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问道:“你是谁?”   他转过身,突然一把抱住我,跃出了窗户。   夜色下一片寂静。   似乎我刚才的尖叫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拉着我迅速穿过回廊,我跟着他跑了一阵,渐渐醒过味来,为什么要跟他跑,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跑了吗?   我停下来。   他也停下来问:“羽儿,怎么不走了。”   廊下有一盏灯,我伸手把他拉到灯光下,仔细一看,不禁有些失望,不像许多穿越文里说的那样,一穿越就遇到美男,眼前这男人太普通了,疏朗的眉,淡淡的眼,薄唇,高鼻,肌肤的颜色苍白,没有质感,几乎不像是真的,这样的男人,走在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   我松开手,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脸惊愕:“羽儿,你怎么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只好假装失忆了。   “是啊,我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包括我自己是谁,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全部忘得干干净净。”我忧伤地说,对,再多点失落,失忆的人通常都很失落,很痛苦的。   “你是当今秦王的继母,秦国芈太后。”   该死,竟然穿成了秦王的老娘,好歹命啊。   男子惊愕过后,渐渐释然:“忘了也好,你只要记住你是芈羽,我是你的吕天放哥哥。王宫里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去吧。”   我不禁一愣,难道是私奔。   这位名叫吕天放的男子和芈羽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知上天降下无情棒,芈羽儿才貌双全,一朝选到君王侧,如今君王,不,先王已经驾鹤西去,太后一人独守空宫,寂寞难耐,于是乎派人通知前男友救我出去,虽说事隔多年,吕天放依然深深怀念他的羽儿,接到信,立刻冒险潜入宫中带心爱之人落跑天涯。   “放下太后。”一大群人举着火把,纷纷涌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他没有放下,更紧地抱住我。   他的双臂很有力,箍得我几乎昏过去。   他昂起头,冷淡地扫视那些像是虎贲军的人,沙哑的声音透着警告:“太后在此,谁敢动手?”   不对啊,怎么听起来好像我是他的人质。   他到底是谁,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脑子里一片迷茫。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有所忌惮,没有人轻举妄动。   他抱着我往后退了几步,纵身跃上高墙。   王宫的墙有多高,我往下一看,头晕目眩,而他,抱着一个人,嗖一下就跳上来。   我彻底放弃打倒他逃跑的念头,乖乖靠在他怀里。   这次穿成太后,下次万一穿成阿猫阿狗,岂不是更惨。   小命只有一条,他看起来不像刺客,却像旧情人,落到他手里,结果应该不会太坏,我决定认命。   吕天放抱着我如入无人之境,迅速离开王宫,我本来想看看他走的是什么线路,他却大坏地拿出一块黑布蒙住我的眼睛,我抗议道:“不行,我要看。”   他不但没理我,还把我的穴道给点上了,我只能很不情愿地睡过去。   没有梦。   醒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赶紧检查自己的衣服。   让我绝望的是,我的衣服居然真得被人换了,本来是一条华丽的裙子,虽然颜色暗了点,但是还蛮保守的,现在,我只穿了一件大红肚兜,外面罩着薄如蝉翼的轻纱。   好吧,我承认把太后的前男友想得太纯洁,也把古代人想得太纯洁。   不过,我可是太后啊,做到太后,年纪应该不小了,他不应该对年纪这么大的女人还感兴趣。   我坐起身,便看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它是正面向我的,铜镜做得很精致,在古代,清晰度这么高的铜镜可说是工艺非常精妙了。   我看着铜镜里那个妖娆性感的少女,目瞪口呆。   门呀一声开了,我立刻张开双手挡住前胸。   进来的不是吕天放,而是另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腰上挂满玉饰,满头黑发编成几股辫,用一个八宝攒丝冠盘压在头顶,余下两根长辫垂在耳后,各缀一棵宝光四射的大珠。   我刚一怔,他已大步走来,一直走到床边,低头看我。   我睁大眼睛,痴痴地望着这张脸,剑眉星眸,红唇白齿,额前垂下一根紫金链,缀一颗水珠状晶莹剔透蓝宝石,正好落在他秀挺的双眉之间,衬得肤更白,眼更亮,唇更红。   他温柔地冲我一笑,淡淡的香气盈鼻。   我突然就脸红了,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他靠过来,伸手摸我的脸。   指尖带着微微凉意,漫不经心地滑过我光润的额头,停在粉红腮上,暧昧地捏了捏。   我不喜欢被人调戏,而他分明就是在调戏我。再美的美男,把我脱得只剩肚兜,动手动脚地乱摸,那就是色狼,长得再好看也是色狼。   本姑娘又不是货架上的商品,不是谁想碰就能碰的。   我打开他的手,把被子卷过来包住身子,厉声道:“你是谁,竟敢对太后不敬?”   我叫的底气不是很足,谁都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一旦来了兴致,就算我是太皇太后也挡不住。   他眼里掠过一抹黯然,伸出来的手居然奇迹般地缩了回去。   我想不到这话有用,决定再说几句:“你知道绑架太后是死罪吗?还不赶快送我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会从轻处罚。”   他突然伏下身子,双手支着床,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后悔极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惹怒了他,言多必失,我只能满脸无辜地看着他,祈盼他尽快恢复理智。   他瞪着我看了半晌,眼里的怒火渐渐平息,我松了口气,慢慢地,一点点地从他身下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挪。   他也不阻止,默默地看着我趿上鞋往外走。   我的手触到门,心立刻往下一沉,门从外面锁上了。   他从后面走过来,柔声道:“你忘了吗,我是吕天放啊。”   吕天放,他就是吕天放,昨晚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一眨眼成了美男。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心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失忆了。”   他的手慢慢扶住我的肩,双眸恍若星辰:“我会让你想起来。”   “以后……以后吧……”我现在只想逃离这个房间,眼前这个美男让我害怕极了。   “这天下,本来是我们的。”他的手离开我的肩,滑到颈窝里,轻柔地抚摸。   我勉强镇定:“天下,不是秦王的吗?”   他又怒了,狠狠捏住我的下巴,我仿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我恨得想把他一脚踹飞。   他低下头,细细地看我,好像要把我的模样看得更仔细些,他的手也没闲着,顺着我的颈窝往下滑,又是捏,又是揉。   我拼了命推他的身子,不许他靠近我。   挣扎完全是徒劳的,反倒激起他眼中更深的怒火。   他哼了一声,把我推到门板上,死死按住我的双手,冷冷道:“羽儿,是你逼我的。”   我简直要疯掉了,刚穿到古代,好不容易当上太后,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碰着这么个色鬼瘟神。   “吕天放,你胆敢碰我,我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冲他嘶声喊道。   “哼。”他冷笑一声,眼前突然变暗,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一紧,唇被粗鲁地堵上,强烈的男人气息瞬间把我牢牢包围。   我呆住了,这个陌生男人居然敢强吻我,强吻当今太后,他到底是什么人,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见我没有反应,他的动作更加粗暴无礼。   我被他反剪双手强按住,唇上加紧了索取,一手扯落我身上的轻纱,好吧,这轻纱本来就是透明的,有没有无所谓。   但是,这个身体现在是我的,不管我从前是太后也好,是这家伙的旧情人也好,她现在由我支配,你若伤了这身体,我便要教你后悔。   趁他吻得痴狂,无暇他顾,我紧闭的唇突然张开,狠狠咬了他一口,同时下面抬腿,朝他的要害重重地顶上去。   他料不到太后会使这种损招,完全没有防备。   紧贴的身体骤然分离,我看着他慢慢倒下。   我余恨未消,望他那祸害人的地方又狠踢了一脚,他漂亮的脸痛得扭曲了。   我打开窗户,把窗帘布裹在身上,闭着眼跳出去。   万幸,下面是个湖,也许是为了不被人打扰,居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直到我湿淋淋地爬上岸,才看见有火光追上来,我很幸运地在墙上找到一个缺口,跳出去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我披着湿漉漉的长头发,趁着夜色潜进一处民宅,偷了人家的衣服,在一片火把叫嚷声中东躲西藏,度日如年。   这个世界没有我的未婚夫,没有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等着我,堂堂太后却沦为乞丐,穿越的命运是如此不公。   丢了太后,王城静悄悄。   这种平静里透着些蹊跷,似乎这位太后很不讨喜,没我比有我更好。   我想过自己走回王宫,当然,我还没冲动到穿着乞丐服去强闯,我只担心我还没见到秦王就被那些看门的势利狗给杀了。   我穷困潦倒,蜷缩在屋檐下,心里想着怎么样摆脱这该死的霉运。   我宁愿穿到种田文,种菜养鱼,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小姑娘,拿去吃吧。”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手里握着两块糕。   我迟疑了一下。   “快吃吧,还是热的。”   又冷又饿,好不容易有东西吃了,我抢过去就往嘴里塞,一不小心噎出了眼泪。   “别哭。”他温柔地递给我一块散发着香味的帕子。   我用帕子擦擦脏污的脸,抬起头。   他穿着宽大的白袍子,乌云般的头发长长地披散脑后,眼里充满了怜悯,温和地对我笑着。   他的长相是极清俊的,看我的目光坦坦荡荡。   从他温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未婚夫的影子。   默默地吃完两块糕,默默地跟着他走了两条大街,他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不说话,说话其实是多余的,我也不习惯求人。   他笑了:“你真得打算跟我走?”   我点点头。   “你不后悔?”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好吧,我们走。”   他的手很大,掌心暖暖的,正好把我的小手紧紧包住。   我还没来得及庆祝被领养,就病倒了。   受凉加上湿身,害我得了严重的伤风,高伤持久不退。   我烧得滚烫的脑子,隐隐约约听到他和人说话。   “大夫说,得重新开付方子。”那是女子的声音。   “好。”他答道。   “可是……”   “把那块玉印卖了。”   “爷,那是您最爱的。”   “我还有别的印。”   “爷……。”   “去吧。”   我的头还是昏沉沉的,这些话却听得格外清楚。   几天后的清晨,我从病床上挣扎起身,阳光明媚,隔着窗户,我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手里执着一枝苍毫,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   他沉在思索中,没有察觉我的靠近。   我伸长脖子,看到桌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绢画,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他刚刚画好她的脸,没来得及添上身子。   他停在那里,眼神怅然,始终没有落笔。   我贴得太近,呼吸吹动了他的鬓发,他终于回过头来看我,笑容是温暖的,目光也是清澈的:“你好了。”   我知道少女太后这个皮囊是极妖娆诱惑的,和清秀端庄完全不靠边,加上火爆的身材,像极了史书上那些媚言惑君的妖孽。   然而在他眼中,世间的皮囊想必都是平等的,不管美丑贫富。   否则,他不会向乞丐装的我伸出手。   我道:“先生,是您的意中人吗?”   他的笑容依然暖暖的:“我可以不说吗?”   我捕捉到他眼里的伤感,男人为情所伤的时候,通常就是这模样。   我点点头:“这是先生的隐私,我本不该问的。”   他又笑了笑:“你喜欢画?”   我道:“喜欢看别人画。”   “你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的笔停在空中,“我却没有见过大海。”他放下笔,有些惭愧:“对不起,不能满足你的心愿。”   我道:“只要是先生画的就好,没有大海不要紧。”   他道:“以后,我会去看大海,看了之后,给你画。”   我道:“好。”   通过一番明里暗里的了解,我知道了一些事。   我身处的时代,正是历史上有名的战国七雄割据,秦最强大,其次赵楚,再次燕魏齐,还有一个韩国,秦国从先祖秦公,传到当今秦王赢政,已经传了三十一代。   秦国的历史我并不了解,但是赢政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赢政的母后不是吕天放送给赢异人的美女赵姬吗?怎么成了芈羽。   我试探地问过,居然没人听说过李斯,也没有什么赵太后,吕不韦倒是有一个,因为推举赢异人称王有功,被封为相国,权倾朝野,不过,一年前他很突然地病死了,现在的相国是吕不韦的儿子吕天放。也就是那个自称芈羽情人的下流东西。   据说此人的权势大过天,秦国只闻有吕相国,不闻有大王。   一样的秦,不一样的时空,似乎历史也走上了不同的路。   先生姓东方,东方清,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因为朝廷不取士,空有满腹才学,却不能为官。   他教着十几个学子,所得仅能果腹。   尚要偷偷摸摸,因为秦国律法是不许私人开学的。   加上一个我,他的担子陡然加重,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夜晚,先生坐在月下落寞地吹埙,我坐在一旁,支着腮。   那画上未完的女子,确是先生的意中人。   先生唯一的下人,丫环怜秋,偷偷向我讲述了先生的伤心事。   他原本聘下一位女子,两人见过面,彼此属意,天有不恻风云,先生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不久过世,先生不善经营,家里便渐渐穷下来,女方家立刻毁了婚约,将那女子改聘咸阳富户。   三个月前,女子出嫁,先生一夜未睡,画下半幅画,从此,这幅画便只有一半。   我唤道:“先生,今日又来了两个学生。”   他点点头。   “可我听说,先生没有收他们学费。”   他笑了笑:“家贫而不辍求学,我怎能收钱。”   我道:“上回那个布商的儿子,先生也不肯收钱,只收了些旧布。”   他道:“他暂时周转不灵,旧布也好,可以做衣裳。”   我道:“先生却连饭也要吃不起了。”   他悠悠道:“钱是身外之物,我本不愿沾染铜臭之味。”   我道:“钱是身外之物,没有却万万不能,先生若真得能不靠钱活着,早已是神仙,先生没有成仙,便还得靠钱活着,是人就是要吃饭的,就算先生不吃饭,我和怜秋也是要吃饭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似乎真得有些为难了。   我知道他向来不善营生,不懂柴米油盐,索性提醒他:“先生不是作得一手好画么?”   他道:“你要我沿街卖画,我做不到。”   满腹诗书,却也满身傲骨,不肯依附权贵,不然以东方清的才,怎会至今不能出仕。   我叹了口气:“先生,不需要您亲自出面的,我只求您在那些布上作些画,我和怜秋自有主意。”   他犹豫了好一阵,总算是勉强答应了。   我和怜秋搬来库房里那些旧布,裁成宽度相同的幅,由他作画,或花鸟,或美人,或山水,在他笔下,有如通神。   唯一遗憾的是,东方清常蘸了墨,看看那块木雕的印,便叹一口气。   我知道他的心,他还想着那方为我舍去的玉印。   我悄悄问过价钱,一方刻印用的好玉石要价极其昂贵,至少得一百两的银锭。   我和怜秋熬了一夜,把他作好的画布剪裁了,加上穗子,做成一块块披巾,又教怜秋拿到市场上卖,居然一个上午就卖光了,所得比东方清教学一年还要多。   首战告捷,我和怜秋便把库房里的布尽数取出,等东方清画好,再到市场上去卖,他却怎么也不肯了。   我道:“先生既然画得好,为何不多挣些银子?”   他笑着说:“钱已经够花用,要那么多作甚,世间繁华,何止三千,人生一世,又只百年,知足者乐。”   听完他这番话,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历史上很多读书人之所以穷困潦倒,原来如此。   东方清甘愿守着清贫度日,却可以舍去最心爱之物,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怜秋回来的时候,手里比平日多提了一个菜,羊肉。   见了我,怜秋道:“今日是先生的生辰,这羊肉汤是爷最爱吃的。”   我哦了一声,心里捉摸着送什么礼物才好。   怜秋去厨房忙活,我坐在门槛下发了一回呆,起身出门。   自从到东方家,我很少出门,几乎可以说不出门。   我老觉得吕天放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虽不敢明目张胆搜捕我,暗地里一定布下了不少人手。   我猜想他的势力很大,不然怎能从王宫堂而皇之掳走太后。   联想到他说过的那句话,天下,本是我们的。   我对他的身份有更多的怀疑。   王宫丢了太后,至今宫中朝野平静,必然与他有关。   今天,我斗胆走出去,只是想还东方清一个情,还清了,就不欠了,我不喜欢欠债,更不喜欢欠男人的债。   蒙上一层面纱,我躲躲闪闪地来到卖玉的铺子,把摘下的耳环、戒指、手镯一起塞过去,原本我头上还有一个沉重的凤钗,应该值不少钱,但我不敢卖。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只换了一块成色尚好的白玉。   我暗骂老板黑心,不过总算够了。   从铺子里捧回这方玉石,我宝贝似地藏在怀里,一路遮遮掩掩地回家。   怜秋正在布碗筷,东方清跪坐在几前,看到我,笑着招手:“快来,坐。”   东方家原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怜秋、我都和东方清同桌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三个人坐定,我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地放在东方清面前,“先生,生日快乐。”   东方清笑着解开布包,嘴里道:“什么好东西?”   怜秋打趣道:“不会是香包吧。”   东方清道:“你瞧她可曾动过针线?”   怜秋掩嘴而笑。   布包打开,东方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抬起头直愣愣看我。   我忐忑:“先生不喜欢么?”   东方清轻声道:“怜秋,你去拿酒来。”   怜秋起身离去。   支开了丫环,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东方清盯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目不转睛地看。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看我。   东方清拉住了我的手,看着光秃秃的手指,沉声问:“你的戒指和手镯呢?”   我笑着抽回手,毫不在意道:“戴着不好干活呢,早取了。”   东方清不依,探身撩起我的长发,他是谦谦君子,从未和我如此亲近。   我紧张得心直跳。   他盯着我的耳朵,“耳环呢?”   我笑了笑:“那东西就是个累赘,样子也不好看,我不喜欢,就……”   “就卖了,换了这方玉。”他沉着脸,眸子黑黑的,平时清朗的声音听来有些闷,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生气的样子。   我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他轻轻握着我顺柔的长发,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叹了口气:“傻丫头。”   我有些坏心地想,如果他知道我是太后,他还会叫我傻丫头吗?   “东方清号称君子,什么时候也藏了这么个妖娆可口的小美人?”很嚣张的笑声,朗朗的,极具穿透力。   东方清迅速松了手,我的长发飘落肩头。   怜秋端了酒壶来,忙行礼:“吕将军。”   东方清也起身,语气不卑不亢:“将军登临寒舍,失敬失敬,请坐。”   我回过头,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脚跨在门槛上,来回擦着靴底的泥灰,身上一件红黑相间的绣花袍子,腰上一根皮腰带,镶了一排闪闪发光的各种宝石,长长的剑别在右边,头发简单束一个马尾,高高垂在脑后,看起来更加嚣张。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外貌控,看到美男,我的脑子会空白几秒。   但是,我很不喜欢这人看我的眼神,就像饿狼看到肥美的小羊羔。   这种男人往往把女人当成自助餐,凡是没吃过的,都想咬上几口尝尝,时不时换换口味,最后还要留下一大堆吃剩下的垃圾。   东方清走了一步,恰恰挡住他看我的视线,表情微冷:“她叫白羽,不是我的女人。”   他迅速走过来,一手拨开东方清,眼睛眯着,上下打量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像是饿狼爪下发抖的小羊羔。   东方清咳了一声道:“白羽,下去,我和吕将军有事要谈。”   我赶紧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他朗声大笑:“东方清,她不是你的人,为何肯卖了首饰,送你美玉。”   东方清道:“只是生日礼物,并无他意,将军多想了。”   他止了笑,“先生坚决否认,不怕我把她抢了。”   东方清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她属于她自己,是去是留,我无权决定。”   那个男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没有走远,悄悄伏在墙后,细听他们说什么。   幸好他们不再提我,话题转向国事。   “吕氏一族,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可曾想过为自己留条后路。”东方清的声音是清冷的。   吕将军道:“王上年幼,太后年少,托孤大臣个个老迈,堂兄在此国家存亡之际,登上丞相之位,表面为吕家荣华富贵,心中实为江山社稷。”   东方清不悦:“吕将军与东方政见不同,何必三番四次扰了东方清净?”   吕将军道:“堂兄说了,东方先生若肯屈尊,吕家当尊以师礼,绝不敢怠慢先生,有了师生之份,先生有什么想法,便可畅所欲言。”   东方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吕天放身为当朝一品,诛忠臣,杀良善,欺凌孤儿寡妇,天下人共耻之,东方虽贫,尚有三寸脊骨,宁死不与此等奸佞小人为伍。”   吕将军道:“先生满腹经纶,素有治国之志,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何妨再考虑考虑?”顿了顿:“堂兄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若违抗他的命令,嘿嘿。”   砰一声,茶具落地,东方清愤然道:“吕枫,转告你堂兄,尔等休想逼迫于我,大不了还有一死。”   沉默片刻。   吕枫道:“先生这是何必,我们有话好商量,如果先生实在不愿,那个叫白羽的姑娘,我看不错,不如把她送给我,我会在堂兄面前为先生美言……”   哗啦啦,几案掀翻,杯盘扫地,东方清怒道:“滚。”   我叹了口气,抹抹头上的汗,心道:先生,您不畏强权的气节,我非常佩服,但是,您现在硬拿鸡蛋碰石头,后果是什么,您老应该比我更清楚。   关键时刻,气节是会出人命的,您老要是稍微圆滑一点,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啊。   我又叹了口气,忘了东方清是什么人,他是宁死也不肯低下他那孤傲的头。   吕枫冷笑着走了。   我来到东方清面前,蹲下身,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白玉,默默地看着。   东方清的手轻轻接过白玉,笑了笑,眼里的温暖不减:“别担心,一方玉成了两方玉,岂不两全其美。”眼波一闪,将其中一方小些的玉看了看:“这块玉小巧,模样特别,正好琢一块玉坠。”   我低着头:“先生,您有什么打算?”   东方清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目光坚定:“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教学生,你和怜秋走吧。”   我没说什么,回房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窗外传来悠扬的乐声,我停了手。   东方清孤独地立在院子里,白衣长发,清冷寂寥。   然而,我必须离开。   听着窗外凄切的乐声,我郁闷整晚。   天亮,东方清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怜秋昨晚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我把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摇了摇空空的酒壶。   我第一次走进古代厨房,生火煎饼,饼上加了两个鸡蛋。   我把吃的端到桌上,又端了盆清水。   他慢慢睁开眼看着我。   我拧了毛巾递给他:“先生,擦把脸。”   他擦了脸,我道:“先生,吃早饭。”   他拿起大饼,一口口慢慢地嚼。   我的饼煎得焦黑,蛋是生的。   他吃得很香甜。   吃完,他冲我微笑,白皙的大手伸过来,向我展开,掌心躺着一枚雕作飞鸟形状的白玉坠:“送给你的。”   我一愣。原来他一夜未睡,竟是在赶制这块玉坠儿。   “喜欢吗?”他凝眸看着我,目光温暖。   我低低应了一声,收了玉坠,低头整理好几案,端上清茶:“先生,漱漱口,学生们该来了。”   他乖乖喝了茶,起身去后面的小学堂。   我回房背了行李,最后看一眼院子,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口袋里还有一点钱,我没有急着走,在对面客栈要了一间最便宜的客房,窗户对着东方家。   等了一上午,只见学生们下学回家,并没有什么官兵或恶魔过来打劫什么的。   我终于有心情拿出早上烙好的大饼,就着开水啃上几口。   呀,又硬又苦。   我把一口嚼碎的饼子从嘴里吐出来,看着手里剩下的,呆了半天。   他吃起来明明很香甜的。   我走到院子外面,隔着门缝朝里面窥视。   东方清坐在院子里,桌上摆着早上吃剩的大饼。   他慢慢拿起一块,慢慢地,细细地嚼,微微皱着眉。   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   他一小口一小口吃完所有大饼,拿出另一方大些的白玉,开始雕琢。   我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一队骑兵嚣张地冲过狭窄的小巷,在老人小孩的哭喊声中停在东方大门外。   我迅速用披巾蒙住脸,退到围观的人群中。   大门被骑兵粗暴地撞开,过了一会东方清被他们押出来,骑兵把他绑在马屁股后面,用鞭子抽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我咬紧下唇,心里燃烧着一团愤怒的火。   围观的百姓纷纷摇头,有知情的人悄悄说:“东方先生私自办学,被人告到学司衙门了。”   我走过去问道:“老伯,私自办学,会受什么刑罚?”   “杖刑一百,家产老小籍没,发配边关。”老者边说边摇头。   我听得脊背骨发凉,秦国的律法这么严。   老者叹道:“东方先生身子瘦弱,能熬过一百杖都难说。”   我哦了一声,慢慢往后退。   东方清已经踉跄着走远了,他的白衣长发染上污泥,却仍高昂着头。   我第一次痛恨权力是如此可怕,有了权力,便可以自己上天堂,别人下地狱。   在城里转了一圈,我发了疯似地寻找一切可以进王宫的方法,最后一次,我站在高高的宫墙边,绝望地望着它。   我想过像黛丝娜一样,随便抓住一位来往的大人,央求他带我进去。   但我看到那些白发苍苍,七老八十的大臣们,我的念头打消了。   我也想过爬上随便哪位大人的马车,躲在车厢后面,偷偷混进去。   但我看到那些站在宫门口的侍卫,用枪往车厢里可着劲儿地捅,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真得这样做。   一辆八匹马拉的华盖马车朝这边冲过来,八匹马,乃一品以上大臣方有资格乘坐。   我无法可想,只能紧盯着那辆马车,看看上面又会下来哪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车帘刷一声打起,一个人轻巧地跃下。   我的眼睛直了。   看了那么多老头子,我不得不说,吕天放实在长得很好看,他是撒旦的杰作,美到极致的恶魔。   紫色官袍穿在别人身上臃肿不堪,他却能把这身官服穿出明星味儿。   他身材颀长,不肥不瘦,剑眉星眸,高鼻薄唇,唇若涂朱,肌肤如玉,步态轻捷。   一群官员围过来向他行礼,我冷眼看到一堆向我高高撅起的屁股。   他冷傲地挥手,拍马屁者退到两边,一齐目送他进宫。   我悄悄擦汗,幸好刚才没有扑上去拉住哪位老大人,就他们这德性,很可能把我这个酷似太后的女人拱手送给吕天放糟践。   这时,我的眼睛亮起来,我看到一个不肯上去奉承的官员,这人绝对是个另类,冷冷地站在吕天放的气场之外,特别显眼。   我仔细观察他,此官的身材也很不错,个子和吕天放一般高,穿的是酱紫色官袍,仿佛舞台上的另一个明星,只是因为刻意躲着强光,才没有尽早发现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在心里下了三次决心,终于鼓足勇气走向他。   我颤颤地唤了声:“大人。”   他回过头。   我炸了,转身就跑,他眼疾手快,扣住我的手腕,眼里露出十二分笑意:“小美人,哪里跑。”   我哭,真是沙子迷了眼,小羊羔自投罗网,从背后居然没看出他也是吕家的人,吕天放的堂弟兼同伙吕枫。   深呼吸,我回过头,满脸惊喜:“大人,终于找到你了。”   他表情微怔,眯着眼打量我。   我挤出两滴眼泪:“大人,东方先生有几句重要的话,要我转告您。”   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把我拽上马车,死死拉上帘子,喝了声:“回府。”   一上车,我立刻甩开他的手,坐到他对面,眼观鼻,鼻观心。   他很奇怪地凑过来盯着我看。   我道:“你看什么?”   他笑了笑:“你不害怕?我可是男人。”   我装糊涂:“东方先生也是男人,我从来不怕他。”   他忍不住又笑了:“连女人都没碰过的男人,根本不能算真正的男人。”   我道:“可我觉得,他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很感兴趣地问:“何以见得?”   我道:“你可曾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他支着下巴想了想,点头:“有道理,他宁死不肯投靠我们吕氏,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硬气的男人。”   我道:“将军可知东方先生为何宁死不肯?”   他眼里含着笑意:“你说。”   我道:“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把吕天放换作将军,结果也许不尽相同。”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他只是笑了笑,玩味的语气:“你想求我救他?”   目的被他轻易识破,我只能点头:“是,我看得出将军是爱才之人,举手之劳而已,东方先生禀承君子之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将军何妨做这个恩人。”   他不说话,手指轻抚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摸着从东方家的院子里偷偷捡回来的玉印,东方已将它刻好,可惜没来得及用上。   他眸光一闪,咸猪手突然探向我胸口,我迅速躲闪,怀里的白玉掉出来,眼看第二次受损,一只大手及时接住,他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深:“你送他的玉?”   我咬着唇,嗯了一声。   “刻好了。”他捧着玉,眼睛微眯:“不过再好看也是破的。”   我伸出手:“将军说的对,只是一块破石头,还我。”   他看看我的手,把玉印放进自己怀里:“我先收着,若东方先生还有活着回来那一日,再还你不迟。”   我道:“他不会死。”   他迅速出手,准确地捏住我的下巴,含笑道:“这可很难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寡妇。”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和我对视良久,慢慢松了手。   马车已经停了好一阵,我推开车门,不理他的手,跳下车。   他随后下车,瞥了我一眼,扬唇:“还真是一样的臭脾气。”   我看着将军府那三个字,想起自己当初逃出吕天放的魔窟,拼了命地游,好不容易上岸,身后追兵已经追上来,我只能奔逃,不停奔逃,甚至来不及看清魔窟到底是什么模样。   进了将军府的门,他把我交给丫环,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把她洗干净,带来见我。”   几个丫环仆妇领着我进了一处澡堂子,我被她们按在水里又搓又洗,细白的肌肤洗得发红,她们才满意地把我从水里提出来,罩上衣裙,我原本担心这位吕将军和他的堂兄一样恶趣味,见她们给我换上的衣服虽然华贵,却很正常,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丫环推我进去,门关上了。   吕枫换了一身轻软华贵的便袍,负着手站在那里。   我恍惚看到吕天放向我逼近,心跳瞬间加速,后背紧贴着门,冷汗直流。   吕枫突然回过头,看着我笑了:“你早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不该来。”   我道:“我想赌。”   他挑眉:“赌什么?”   “我赌将军。”   “哦?”他唇角的笑意更深。   我道:“将军还需要东方先生,不会轻易让他死。”   他扬唇:“何以见得?”   我道:“因为将军不想永远被那个人踩在脚下。”   “啪啪啪。”他轻轻击掌,唇角含着笑:“你和东方很像,不愧是他的女人。”   我道:“如果将军和东方先生在一起久了,也会和我一样。”   他笑了:“我可不想像他一样,男人过这种近乎隐士的生活,多无趣。”   我道:“各人追求不同,东方先生胸中有大抱负,将军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是真无趣。”   他走过来,指尖飞快掠过我的脸,唇微扬:“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人与人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如果你真想救东方,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道:“什么条件?”   他朝身后的大床努努嘴:“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默默无语。   他走过去躺在床上,朝我勾勾小指:“过来。”   我没有动,我确实想救东方,但我还没奉献到牺牲自己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他等了很久,终于不耐烦,走过来伸手一拉,我掉进他怀里,他抱住我笑道:“女人就喜欢玩这种半推半就的把戏,对这种把戏,我早就腻烦了,你如果想救东方,最好想个新鲜点的。”   我道:“眼前有一场大富贵,将军想不想要?”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我嫩滑的脸颊,笑道:“什么大富贵?”   我道:“宫中近日出了件大事,不知将军可有耳闻?”   他皱眉:“什么大事?”   果然,吕天放封锁了消息。   我心中有底,故作惊讶:“如此大事,将军竟然不知?”惋惜道:“吕天放并未把将军当自己人看。”   他沉下脸,松开我的身子:“说。”   我道:“太后失踪,将军可知?”   他诧异道:“先王英年早逝,太后悲伤过度,投火殉葬,幸好被人救出,如今已在宫中养伤多日,何来失踪之说?”   我暗惊,好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吕天放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   他看着我笑道:“你跟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   我心中一动,答道:“不是。”   “还会有什么大事?”他渐渐忍不住,握在我腰上的手上下抚摸。   小羊羔落到饿狼嘴里,逃跑的几率几乎等于零,我只能赌:“宫中近来突然换了不少侍卫,将军不知道吗?”   他道:“这件事尽人皆知,那些侍卫保护太后不利,本就该死。”   果然,吕天放为了掩盖太后失踪真相,把那天晚上目睹实情的人全都杀了灭口,此人好狠的手段。   暗吸一口冷气,我道:“真相并非如此,真正的太后早已不在宫中。”   他愣了一下:“有这等事?”   我道:“将军可曾见过太后真容?”   他摇摇头:“太后一年前入宫,不久被册为王后,封后大典,她和先王站在高台之上,隔得远,谁看得清,上个月,先王驾崩,太后丁忧,从未出来,朝中见过太后的人,屈指可数。”   我道:“吕天放自然是见过的。”   他道:“见过。”   我道:“太后殉葬,是他一面之词,你们可曾亲眼目睹。”   他道:“不曾。”   我道:“既然如此,又怎知吕天放不是存心欺瞒?”   他看着我,目光疑虑:“你是何人?”   我道:“我是太后的贴身侍婢子姑。”   他吃了一惊,很快道:“以何为证?”   我取出袖中藏的凤钗。   他接到手中细细察看:“确实是宫中之物,这做工……果然……。”   我道:“现在你信我了。”   他抬起头,上下打量我:“你说的是否属实?”   我道:“我可以立誓。”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坦然面对他。   良久,他眼里的疑惑渐渐消失:“说吧,太后现在何处?”   我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他皱眉:“为何,你不信任我?”   我道:“太后就是因吕天放胁迫,被迫逃出宫,你也是吕家的人。”   他道:“我和吕天放不同。”扬唇:“我若真得和他一样,你就不会将真相告诉我。”   我道:“如果我告诉你太后在哪,你会如何做?”   他敛起笑容,神色严肃:“如果真是吕天放所为,太后必须马上回宫。”看了看我,“你是唯一的人证?”   我道:“是。”   “这样……。”他沉吟片刻:“有一个人能助你。”   我道:“何人?”   他道:“太后的兄长,当今国舅爷芈异。我马上送你去见他。”   我道:“东方先生怎么办?”   他笑了,眼神深处有一种恍似东方清的温暖:“你放心,交给我。”   我很想信他,也只能信他。   芈异的府第并不远,吕枫轻车熟路,带着蒙上面纱的我,径直从后门进去。   我道:“你常来吗?”   他笑了一下:“国舅府有好酒,我自然是要来的。”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看到楼下的湖,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吕枫继续往前走,见我没跟上来,笑着说:“怎么,改主意了?”   我笑:“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里景色很美,多看两眼。”   他眼里有什么微微闪过:“这里美景多得很,够你看的,走吧,先去见芈大人。”   我抬起头看那座水边的楼阁,两层,窗帘是红色的,跟我那天裹在身上的窗帘一模一样。   我信错了人。   似乎无路可逃啊。   他还站在那里:“你不走吗?”   “我……我肚子好疼。”我弯下腰。   他皱皱眉,过来扶我:“真得很疼?”   我点头,冷汗出来了,是吓的。   他道:“我扶你过去休息。”   我被他扶到池边的石凳上坐下,这座偌大的园子竟然没有一个下人。   我道:“奇怪,怎么没有人?”   他笑了:“芈大人是个怪人,不喜欢热闹,尤其不喜欢女人。所以,你等会要乖一点,别惹他生气。他生起气来,谁都劝不住。”   我继续流冷汗,看着眼前的水面:“天气不错,将军喜欢游泳吗?”   他摇摇头:“我从来不下水。”   我皱眉:“啊,肚子又疼了。”   他伸出手轻拍我的背:“怎么痛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吃坏东西。”   我道:“水,我想喝口水。”   他看看四周:“这里没有水。”   “湖水……湖水也行……”   他松开我,弯下腰,用手捧了一捧水,我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屁股上。   他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我转身就跑了。   他在后面叫:“救命……我不会游泳……”   我心道:鬼才救你,骗子,比你堂兄还坏的骗子,我咒你不得好死。   逃出后门,我决定去找真正的国舅府。   在城里转了半个圈,问了N个路人,国舅府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我兜里还有一点碎银子,拿出来孝敬守门人,他终于勉强答应带我进去寻我的老乡,我随便扯个谎,说我的老乡在这里做工,介绍我一同来做工。   看到眼前的大水池,我立刻手脚冰凉。   守门人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咧嘴:“没什么。”   一模一样的水池,一模一样的绣楼,连窗帘都一样。   这……这难道真是国舅府。   守门人见我看得发呆,好心解释道:“这里原是给太后修的园子,预备太后省亲时住,可惜太后自入了宫,便再没回来过。”   好吧,我承认,我有的时候疑心病太重,偶尔会误会别人。   不过,这不能全怪我,他是吕家的人,偏偏吕天放那个恶魔修的房子和水池都像是从国舅府照搬去的。   可见此人有多变态。   “下人都在这里,姑娘看可有相识的?”   我冲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扑过去,放声大哭:“三婶,我是子姑啊,您不认识我了。”   大娘睁着善良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姑娘,你……”   我含着眼泪哭诉:“三婶,自从您走后,家里遭了水灾,房子地,全没了,爹娘也没了,我只剩下您一个亲人,您一定要收留我,不然我就要流落街头,饿死冻死了。”   大娘连道了三声阿弥陀佛,朝那守门人道:“可能是我娘家乡下来的人,我已有十几年没回去,确实认不得了。”   守门人道:“如此,留下吧。”   我喜极而泣:“谢谢三婶,谢谢大爷。”   三婶人称刘大娘,是厨房的管事,我被分配在她手下帮活,她待人极好,说话也和善,我可算是押对宝了。   接下来,我便思量着如何接近国舅,让他认出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国舅爷不在,出去了,据说要去好些日子,回来?不知道,他行踪不定,少年时曾走遍天涯,曾孤身击败六国刺客,还曾经在外游荡三年不归。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恶梦,梦到东方清被打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   半夜里,忽然有人潜入我的房间。站在床前,盯着我看了很久,又过了一会,干脆钻进纱帐,和我躺在一起。   我半梦半醒间,听到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惊醒,大叫:“救……”   冰凉的大手紧紧捂住我的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许叫。”   我停住,心里纳闷,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他搂着我的腰,逼我躺下。   身边躺一个危险的男人,我哪还睡得着。   幸好他没动,黑暗中侧着脸面对我,温热的气息不断喷到我脸上,我很怀疑他是不是有夜视功能。   停了一会,我道:“我渴。”   他嗯了一声。   得到许可,我赶紧起床倒水喝,趁机拿了火折子,转身,叭,火光亮了。   他的脸黑暗中一闪而过,我顿时冷汗直流。   火折子掉到地上,熄灭。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把我拥到怀里,他低下头,往我颈子里喷着气,恶狠狠地磨牙:“我是吕枫,来找你复仇了。”   我知道他不是鬼,但我还是止不住颤抖。   他的手握住我的腰,上下其手,狂吃我豆腐。   我拼命推开他的手。   他悻悻道:“我险些死在你手里,你应该补偿我。”摸了摸下巴,“让吕天放知道会笑死。”   我默默地不吭声。   他道:“那里平时没人的,幸好国舅爷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他妹妹的院子,遇上我。”   我暗自祈祷,国舅爷,好人一生平安。   他道:“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我听着。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躺在草丛里,突然听到砰一声,有人跳湖,我心想,吕天放这小子脑袋坏了,半夜三更游泳,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墙很高,你是钻狗洞出去的,我跟着你一路跑啊跑,看着你偷了人家的衣服,偷什么不好,偏偏偷身破的。”他笑起来,声音朗朗的。   我郁闷地低着头。   他低下头看着我,眼睛很亮,声音很轻:“后来,东方那小子把你领走了。”   我继续低着头。   他道:“吕天放有很多女人,但是没一个女人能上那座楼,我就想,是个什么女人,我在东方家观察了几天,你一直病,病好以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会做针线,不会烧饭,不会琴棋书画,唯一卖了一次披巾,你也没动过手。”   我无语。   他又道:“我想,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如送还给吕天放。你突然离开东方家,蒙着面巾,鬼鬼崇崇的,我继续跟着你。看到你卖了身上的首饰,买了一方好玉。”   我咬牙,这个男人是不是太无聊,居然跟踪我这么多天。   他笑了:“我就想,这个女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继续保持沉默。   他道:“吕天放喜欢的,都不是一般的东西。他想要的,也从来没有人拒绝。”   我听着。   他又道:“小时候,他就特别讨人喜欢,总是坐在老爷子身边,吃最好的菜,穿最好的衣服,他的玩具也是最好的,我有一匹小马,我爹给我的,那匹小马长得很漂亮,雪白的,四个金色的蹄子,他看中了,硬要,老爷子便给了他。”   我不禁问道:“后来呢?”   他轻描淡写道:“小马死了。”笑了笑道:“他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顿了顿,道:“我跟国舅说了你的事,他答应见你,我现在送你过去。”   我心想,你不怕再做一次水鬼。   他笑起来,似乎猜到我想什么:“那里没有水,只有酒,很多很多酒。”   他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有很多酒,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装酒的地窖。   一个男人背对我坐在条凳上喝酒,他不是用杯子,也不是用碗,而是直接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除了疯子和酒鬼,没有谁会这样不要命地喝酒。   国舅爷当然不是疯子,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个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   吕枫拍了拍手:“我来了。”   国舅爷慢慢扭过头。   我看到一张脸,这张脸是我此生见过最英俊的脸,东方清美在气质飘逸,吕天放的美有几分阴戾,吕枫的美透着邪魅,只有他是真正的阳刚,英气,令人望而生敬。   他看到我,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喝酒。   我想,他该是醉了,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   吕枫很识趣:“你们聊。”他走出去,体贴地关上门。   把我和满窖的酒,外加一个酒鬼,关在一个屋子里。   门一关上,他立刻变了,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身手敏捷地扑向我,我被他抱个满怀,举起来使劲摇,险些把我早上吃的几块米糕摇出来。   “羽儿,羽儿。”他把我用力按进他怀里,贴着我的脖子急切地唤着。   我几乎怀疑这个哥哥有恋妹情结。   过了很久,他终于松开我,面无表情地回到条凳上,继续喝酒。   我……我炸了。   这里有一个疯子,不是我,就是他。   我道:“我要回宫。”   他答道:“回宫干什么,你的湖,你的园子,还有你的绣楼,我都为你留着。”   我道:“我要回宫,救一个人。”   他道:“东方清?他的名字是吕天放亲笔圈的,你不该插手。”   我道:“我要亲眼看到他没事。”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手里还提着他的酒坛子:“东方清只是一个文人,文人无用。死了也好。”   他不屑的语气把我激怒了:“他不是普通文人,他有才华,有志向,还有一颗怜悯的心。”   他扬唇,笑:“你和他在一起不过两个月,了解多少?忘了他。以后,你依然是芈家的二小姐,我的好妹妹。”   我向后退,不敢相信:“是你……联合吕天放劫我出宫?”   他皱眉:“你不信我,你不信自己唯一的兄长!”   我坚决:“要我信你,现在就送我回宫。”   “回宫?”他又笑了,放声大笑:“你还想做那个有名无实的太后?你不过是个棋子,吕家的棋子,吕天放为了权力,可以出卖一切,包括你。回到宫中,你还是他的棋子,一辈子脱不掉他的掌控,你甘心吗?”   我道:“他如果真把我当棋子,就不会带我出宫,谁是棋子,现在还很难说。”   他的眼睛亮了:“你想下棋?”   我道:“我不想做笼中鸟,也不想在兄长的疪护下活着,唯有手中握住棋子。”   他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我芈家的女儿。”   我等着,他又喝了很多酒,喝得醉醺醺的。   我道:“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宫?”   他摇摇头,看着我:“你是谁?”   好吧,现在他不疯,我要疯了。   我走过去,舀了满满一勺酒,从他头底浇下去。   他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直蹦,我冷眼看着他,直到他停下来。   我说:“送我回宫。”   他抹干脸上的酒,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丫环婆子忙了半天,满意地松开手,退到身后。   我站起身,看着眼前这面及地的铜镜。   人靠衣妆马靠鞍,三分颜色,七分打扮,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言语形容。   艳光四射,雍荣华贵,妖娆妩媚,性感诱人。   我笑了一下,镜中千娇百媚的妖后也冲着我回以一笑。   我莫名想起埃及艳后克里斯蒂娜,她先后得到恺撒大帝和安东尼的爱,却死在冷酷无情的屋大维手中。   我打了个冷战。   芈异破例没有喝酒,没有喝酒的芈异,帅得让所有丫环婆子脸红。   马车直接驶入防备森严的王宫。   我遵照芈异的嘱咐,闷头坐在车里,绝不朝外偷看一眼。   马车停下,听到外面隐隐的丝竹之声,夹杂着低低笑语,我紧张的心情莫名放松。   身边一空,芈异下了车,回头打起车帘,向我伸出手。   平抑激烈的心跳,我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仪态万千地踏下马车。   丝竹声骤然停止,所有人朝这边看,回过神来,立刻迎着我跪下,我恍若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眼睛只望着一个地方。   我仿佛看到柔和的阳光,穿过云层,刹那间照亮阴暗的宫闱。   年轻的面容,似乎刚刚二十出头,完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嘴角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睛很清澈,含着笑,眼神深处微冷,隐隐露出舍我其谁的强势。   一出马车我就看到他,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我的目光停留。   一瞥之下,他走上来,依然含着笑,把我从芈异手中接过去,语气温柔:“伤刚好就偷跑出去,若非国舅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让人很受用。   我忍不住猜测他和太后的关系。   想到可能是宫人,心里莫名失望。   芈异朝年轻人拱手:“赢大人,我把她交给你了。”   赢?秦之国姓。没有把自己族人充作宫人的说法。   他和芈异谈了几句,我也没听到,只见他摆了摆手,人群散去,他便拉着我走了。   从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像极了东方清,让我完全放松警惕。   我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进一间华美的卧房,他示意我坐下。   我听话地坐在榻上,他拂了拂袍摆,踞膝坐在我对面,定定看着我,忽然轻轻的,低低地问:“你是谁?”   “阿……”我没明白。   他笑了,如冰山雪莲突然绽放。   我的心脏如受重击,美男的诱惑啊,小心肝快要承受不住了。   见我痴痴地看着他,对问话毫无反应,他笑着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柔声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坏了,我立刻停止花痴,背上汗如雨下。   我这冒牌货,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表情渐渐沉下来:“你不肯说?”   灵魂是冒牌没错,身子可是原装的,假冒必究。   我鼓起勇气,大胆瞪着他的眼睛:“哀家自然是太后,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温柔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半晌,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我……哀家就是太后,如假包换,你胆敢不信,哀家……哀家……”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我说不下去,心里一个劲打着小鼓。   他盯着我看,看得我低下头去,这才柔声道:“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太后,她……既已决定走了,就绝不会再回来。”   果然,太后跟随吕天放私奔,结果阴差阳错,被我这个冒牌货坏了好事。   冒充太后只有一死,东方清还等着我去救,我也不想这么快死。   索性死鸭子嘴硬,耍赖到底,这个身体是太后的,他总不能撬出我的灵魂检查。   他叹了一声,悠悠道:“你说你是太后,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搬出对付吕天放那招:“哀家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醒来时就在东方先生家中,是他救了哀家。”   他直直地看着我,眸子里透着轻微的凉意:“就算失忆,性情不会改变,太后为人凉薄寡恩,就算东方清曾救过她,她绝不会为东方清去求任何人,更不会冒死入宫。”   我坐不住了,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指尖。   他的目光移向我的手:“太后爱惜身体已到极致,从不下凉水,更不曾干过一星半点粗活,给一个草民煎蛋烙饼,简直天方夜谭。”   我不明白,初次见面,他怎么可以把我了解得这么彻底,在他眼前,我就像个剥了壳的熟鸡蛋,没有任何秘密可藏。   “人都会变。”我嗫嚅道,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根本不可信。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唇角渐渐绽开一抹动人的笑容:“你很聪明,知道坦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打死都不敢承认自己是假冒的。”   我心想,老大,你说到了点子上,傻瓜才会承认自己是冒牌货。   他继续往下说:“太后十六岁入宫,册封王后,先王却始终不肯宠幸她,你可知何故?”   我做驼鸟,缩着脖子不吱声。   他轻轻道:“因为她极妒,尚未入宫,就派人逼死了先王一位宠妃,而这位宠妃正是当今王上的生母赵夫人。先王将她视若蛇蝎,唯恐近之。”   赵夫人?难道就是吕天放送给异人的宠姬赵氏。   竟然因芈羽而死。   我很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娶她。   他唇上浮出一丝苦笑:“先王知道她和吕天放的关系,娶她入宫,只想利用她钳制吕族一门势力,谁知天不从人愿。”   我不懂政治,也不想再听他讲下去,慌慌张张站起身道:“哀家要睡了,你还不退下。”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拖进怀里,俯下身,凝视我的眼睛,柔声道:“你往常不是总闹着要我陪吗?今日怎么改了主意?”   美男贴近,他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让人着迷,我嘴唇干涩,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太后……”   “你为何冒充太后入宫?”   “我……我想救东方先生……”我突然醒过味来,怎么糊里糊涂就招了,眼前的美男魅力太大,我实在招架不住。   但是,他竟敢利用我的弱点,对我施美男计逼供,实在可恶。   说什么我也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给他点颜色看看。   计议一定,我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他迅速捂住我的嘴。   我瞪着他。   良久,他慢慢松开手,小声道:“你想死吗?”   我迅速跳出他怀里,冷冷道:“想死的是你,竟敢趁着夜深人静,四周无人,轻薄哀家,哀家只要喊一声,你就会人头落地。”   他失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冒充太后不算,还敢威胁我。”   我道:“事实摆在眼前,我就是太后,如假包换,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   他含笑望着我:“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招供,你信不信?”   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早已听闻过宫中种种惨绝人寰的酷刑,我可不是东方先生那样的硬骨头,没两下就会招的。   他握住我一绺秀发,缠在指间,语气微带冷意:“我早已作好安排,这里只有我们,只要你老实坦白,我会考虑留你一条小命。”   我心中一凛,虽然不知他是什么身份,芈羿见了他也很客气,显然他在朝中地位很高,我和他作对,后果可想而知,但是,就这样白白招供,我不甘心,我需要太后的权力,救出东方先生。   否则,我入宫一行就变得毫无意义。   见我一直沉默,他的表情渐渐冷下来。   我知道不妙,脱口问道:“东方先生怎么办?”   他眼里光芒一闪,恢复温和的语气:“我保他活命。”   好吧,既然如此。   我咬了咬牙,仰起头,视死如归,大义凛然道:“我不是太后,但这个身体,完完全全,就是太后本人。”   他诧异地挑眉:“有这等事?”   我道:“你不信,可以检查。”话一出口,脸红过耳,心跳加剧。   他微一怔,看了我半晌,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记住,我是公子衍,现任中常侍一职,从现在开始,好好做你的太后,只要你安守本份,我不会为难你。”   他走的时候,轻飘飘地甩下这句话,留下我孤枕难眠,忐忑一夜。   “娘娘,王上来给您请安了。”   “哦……”   我被七八双手扶着起身,迷迷糊糊地被推到妆台前,那些手在我脸上头上身上忙活一阵,扶我起来,我摇摇晃晃,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几乎想死。   几双大手把我扶上一个软绵绵的势子,我吃力地抬头,下面恍惚跪着一个通体漆黑的人。   他说了句什么,我还愣在那里,老宫人赶紧代我宣道:“起来吧。”   那个人谢了恩,起身走到我旁边坐下,我这时才看清楚,他比我高,高整整一个头,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眉弯鼻挺,眼睛很亮,皮肤丰润,可算是标准的美少年。   我心里嘀咕,这位就是被我弑母的小秦王赢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想不到他长得这么好看。   转念一想,如果换作我,早一刀把太后给砍了,他居然还每天一大早来请安问好,秦始皇就是秦始皇,非常人也。   他冲我笑:“母后,您的精神可好些?”   我笑得有些紧张:“还好,谢王上……”意识到不对,改口:“王上一向可好?”   他皱了皱秀挺的眉:“相国大人屡次上折,要儿臣杀蒙老,儿臣不忍。”   我的睡意瞬间醒了一半:“相国大人?”丞相不就是相国,吕天放这个变态。   他的眉皱得更紧:“蒙老都快七十了,三代老臣,为何要谋反,儿臣实是想不明白,还请母后为儿臣解惑。”   我呵呵干笑两声,道:“相国大人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不过,都七十的人了,造反确实没道理啊,他莫不是吃错药,烧坏脑子?”   小秦王没明白,愣愣地看着我。   我咳了一声道:“哀家捉摸着,这位蒙老想必是病了,病人难免做些糊涂事,看在他年纪这么大,你跟相国大人说,许他回乡养病吧。”   小秦王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几圈,兴奋地跳起身:“母后,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去把相国的折子驳了。”   看着他兴冲冲,一蹦三丈高地跨出门,我不禁耸耸肩,低头喝茶。   “臣妾等给母后请安。”   宫女带领下,一溜进来十几个穿珠挂玉的小美人儿。   我愣了一下,询问地看向一旁老宫人,这位老宫人叫王胜,是个机灵人,他一瞧到我的眼色,立刻堆着笑上前道:“太后今日身体不适,你们都下去吧。”   小美人儿群体说了声:“母后金安。”一溜下去了。   我道:“她们都是王上的后宫?”   王胜躬着腰:“是啊,太后。”   我漫不经心问了一句:“王上多大了,娶这么多老婆?”   王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答道:“王上今年已满了十四,娶了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后宫妃嫔计一百二十人。”   扑……我含在嘴里一口茶全喷出去。   宫女慌乱冲过来,收拾的收拾,拍背的拍背,王胜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我咳了好几声,抬手示意他起来,缓了口气道:“十四?还小啊。”   王胜战战兢兢爬起来,小声道:“不小了,祖上昭襄王像王上这么大,已有了两位公主。”   我端着茶,嘴张了半天才合上。   古代皇帝皆短命,我终于找到根由,这简直是摧残祖国的花朵,太可恶了。   用过精美的早膳,我看着王胜,心里捉摸着怎么支他去办事。   王胜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吓得脸色发白,腿一软,扑通又跪在地上。   我道:“别跪啊跪的,看着烦。”   他慌忙起身,脸仍是白的。   我道:“哀家有件事要你去办。”   王胜垂头:“太后吩咐。”   我道:“有一个叫东方清的人,你到廷尉署查查。”   王胜道:“奴才领令。”   “慢着。”男子一声清喝。   我回过头,蓝影一闪,公子衍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下昨日的红色官袍,换上一件淡兰色常服,腰间一根金腰带,左手垂一块洁白美玉,右手垂一个香包,香包上绣着鸳鸯戏水,依然是噙着笑,看起来比初见还要俊美几分。   我暗想,这个香包不知谁送给他的订情信物。   赢衍挥手,王胜瞬间消失在门外。   我懊恼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为什么大家都听赢衍的?   他走到我面前,我装作没看见,歪在榻上,眼望他处。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东方的事,你不能插手。”   我不服气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他近况如何?”   他笑着说:“过问也不行。”   我跳起来,险些碰到他下巴,他眼中仍带着笑意:“你这样做,会害了他。”   我立刻变脸:“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好了。”   他涵养极好,依然面带微笑:“吕天放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关心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我火冒三丈:“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坐下,拍了拍面前的小几。   我气乎乎地摇头,偏不坐。   他拖住我的手,硬拉我坐下,轻声道:“你本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吕天放心狠手辣,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如今他一心要你,靠近你的男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忍不住瞪着他:“为什么他不对付你?”   他扑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温柔地拂过我鬓边露出的一缕碎发,悠然道:“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若只剩你这一个女人,我也绝不会和他争。”   我不甘心道:“他凭什么这么信任你?”   他的眸子陡然变得深沉,眼睛深处泛起阵阵冷意:“他亲眼看到过,所以,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留在你身边。”   我心中一动,故意道:“原来你不是男人。”   他微一怔,苦笑起来:“我当然是男人,只不过,我不喜欢太后这种女人。”   我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这个给你送香包的?”   他的笑容瞬间敛去,解下那个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绺乌黑的长发。   看着我惊讶的目光,他微微一叹道:“这是一个女子的头发,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我听着。   他叹息道:“她被太后活活打死,只因送了这个香包给我。”   我惊得目瞪口呆。   他沉默一会,低声道:“我把这个香包带在身上,时时警醒自己,不要伤害无辜。”   我呆了片刻,小声道:“所以,你放过我。”   他把香包系回腰上,看着我道:“如果你真得想救东方清,就彻底忘掉他。”   我争辩道:“这不行。”   他拍拍我的手,柔声道:“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能办到。”   这个人看起来温柔,实则性格强势,说一不二。我担心东方,只能咬住下唇,低头不语。   他瞥了我一眼,安慰的语气道:“你安心做太后,只要不插手朝政要务,这后宫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我欣喜地抬起头:“真的?”   他眼里飞快掠过一抹迟疑,我生怕他改主意,赶紧道,“我不管政治,什么都不管,只管后宫这块地,好不好?”   他想必也觉得后宫这块地并不危险,沉吟一会儿道:“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我望着御花园,仿佛看到一片田园风光,闭上眼,田野的清香扑面而来。   好了,本姑娘现在只想有一块地,种种菜,养养鱼,织织布,赚点辛苦钱,等将来东方清重获自由,就陪他去乡下买块地,买几个下人,种田教书,其乐融融。   王胜尖声道:“太后,人都来齐了。”   眼前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黑压压一片。   我东指指,西指指,“你,你,还有你,把这块地挖好,你们,去市场买鱼苗,要四大家鱼的苗,你们,把那些观赏树全砍了,种上能吃的杏、桃、李、枣、梨、榛、栗、梅、柚……”   众人怔了怔,不敢怠慢,火速开始行动。   我看着眼前一派热火朝天的种田景像,满意地端起杯子喝茶。   小秦王下了早朝,经过此地,好奇地凑过来:“母后,你在作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挖地,砍树。”   “挖地,砍树?作什么?”   “种菜,种树。”   “种菜种树作什么?”   小秦王像个问题娃娃,问个不停。   我按住性子,耐心解释:“花不能吃,只能看,菜可以吃,还可以看,池子里那些观赏鱼永远都长不大,不如买些肥鱼苗洒在里面,以后王宫不用到外面买鱼,吃自己养的,观赏树有什么用,还不如经济林实在,到时候,我们可以吃自己摘的果子。”   小秦王兴奋地双眼眯成了线,不由分说,上前抢了把锄头也要干活,被几个宫人拼死拦住,他不满地嘟嘴:“为什么寡人不能做?”   我笑着安慰他道:“王上,等果子熟了,你可以过来摘果子。”   小秦王喜道:“真得可以吗?”   我顺口道:“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到了秋天,油菜花开了,你过来看,美得很。”   小秦王一蹦一跳地被我哄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皱眉,个子倒有这么高,但毕竟只有十四岁,那个……床上的活,他真得能行……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想都是罪恶。   上帝,原谅我吧。   王胜领着我来到尚衣局,我换了便装,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宫女。   尚衣局的人都认得我,跪下一大片。   我示意她们起来,走到一件未完工的衣服前看了看,问道:“做一件这样的衣服,大概要多久?”   领头的王府丞答道:“需得半个月。”   我皱眉:“哦?”   王府丞道:“若是一件上朝用的王袍,便要三个月方能织绣。”   我道:“如果一个从来没有织绣过的人,要多久方能学到这种技艺。”   众女子面面相觑。   王府丞低声道:“臣十岁入宫,学了十六年,若换作她们,至少要十年。”   我吐舌:“没有什么快捷的方法?”   王府丞道:“快捷的方法没有,只有凭各人资质,多下苦功,若是学不会的,便再有二十年也学不会。”   我沉默良久,小声道:“你看,哀家学这个要多久?”   王府丞呆了一下,慌忙跪地磕头:“臣不敢说。”   我不在意道:“起来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王府丞慢慢站起身,悄悄抬头看我。   我道:“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想学两手,不需要学到绣王袍的级别,能勉强绣绣帕子香包普通秋衣之类就行了。”   王府丞眨眨眼,不相信地看着我,好半天方回道:“太后若真得想学,臣愿将毕生所学尽数相授。”   我笑了,拍拍她的肩:“如此甚好。”扭头指示王胜:“王府丞辛苦,官晋一级,赏黄金百两。”反正黄金不是我的,不心疼。   灯下,我抚摸着指尖,十指连心,疼啊。   学了一下午,十个指头几乎成了筛子,惨不忍睹。   灯光突然摇曳,我头也不抬道:“不是说谁也不许打扰吗?出去。”   他默不作声。   我抬起头,赢衍出现在我面前,仍是笑的,只是眼神有些怪异。   我懒得起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抚摸手指。   他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拿去。”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打开,把药油搽上,伤口一阵清凉,果然好多了。   我不满道:“好东西都被你藏了,为什么我搽的宫中御药没这个好。”   他笑了笑,坐在我对面,柔声道:“不是好东西藏了,是你没要。”   我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他笑而不语,轻轻托起我的手,微微皱眉:“何苦把自己伤成这样?你是太后,学绣花有何用?”   我甩开他的手,闷声闷气道:“学一门手艺,万一哪天被某人扫地出门,不会饿死。”   他笑了起来:“你把御花园改成菜园,莲花池弄成鱼塘,那些价值千金的花木都成了果树,就是为了赚钱?”   我道:“不赚钱,难道喝西北风?”   他又笑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还要赚多少?”   我斜了他一眼:“那些都是王上太后的,你会准我拿?”   他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就算不做太后,也未必饿死。”   我瞟了他一眼:“你养我?”   他微微一怔,笑道:“想养你的人,必不在少数。”   我道:“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干,靠男人男人会跑,还不如靠自己来得实在。”   他扑的笑出声,伸手摸了摸我的秀发,柔声道:“哪里来的歪理,女人靠男人,本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我躲开他的手,淡淡道:“赢公子今日来,当然不是来跟我争论女人男人。”   他敛起笑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   我心里升起不祥之感,忍不住问道:“东方先生还好吗?”   他温润的眼睛掠过一抹奇怪的神采,微微笑着,语气温和若春风:“东方清免了杖刑,虽判作发配,我的人会在路上护他,你可以放心。”   我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地。   他沉思地看我:“东方清和你相处时日并不多,你为何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我道:“像他这样的极品男人死一个少一个,留着做种吧。”   他一怔,笑了,伸手抚上我的脸,眼神宠溺:“傻丫头,这也是女儿家说的话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份宠溺是真实存在的,他本来就是个温柔的男人。   我的心莫名一阵急跳。   他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腮畔停留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收回手,眼神变得严肃。   我意识到他有重要的话要说,急跳的心迅速归于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我,望着身后的龙榻,轻声道:“正月初一是王上生辰,宫中设宴,百官庆贺。”   我傻眼了,抱着一丝侥幸问:“吕天放也要来吗?”   他点头,很确定:“他是相国,一定要来的。”   我心中挣扎良久,弱弱道:“可不可以装病?”   他看着我期盼的目光,笑着摇头:“不能,你一定要去,这是你成为太后第一个重大节日,是该让百官都认识你。”   百官?我跳起来,险些撞倒桌上的油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我怒道:“你明知道我是冒牌的……”   他的大手迅速捂住我的嘴,我挣扎,他把我用力按在榻上。   一番运动过后,两人的姿势变得极诡异,他脸朝下伏在我身上,微微喘气,我仰面朝天躺在他身下,双手双脚都被强力压制,动弹不得。   我的脸全红了,咬牙道:“你起来。”   他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我恶狠狠地重复:“起来。”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双手撑床,迅速离开我的身体。   两人奇怪地沉默了一阵,他向我伸出手,我不理会他伸过来的手,闷头爬起,冷冷道:“反正我不去。”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道:“东方清还刚上路,这里到上郡至少要走三个月,三个月后,正好是王上生辰。”   我用手捂住耳朵。   他掰开我的手,目光温柔:“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训练你,到你合格为止。”   我瞪着他:“你说话算数?”   他含笑点头:“赢衍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我伸出手掌,他诧异地看着我的手,我道:“安全送他到边境,他若有半点闪失,我让你后悔认识我。击掌成交。”   他笑了起来,抬起他的手和我一掌击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我穿上一身农妇装,挽着裤腿,蹲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小韭菜发芽了,油菜抽出了绿丝,甜瓜刚刚展开两片绿色的小手掌,几只黑不溜秋的小母鸡趴在泥地里找蚯蚓。   我一大清早起来,指挥宫人宫女挑水,浇菜,喂鸡,忙得不亦乐乎。   小秦王的请安也免了,他兴冲冲地跟在我身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高兴起来就撵着那些小鸡满园子跑。我赶紧叫王胜拉住他,要是不小心摔了,那些站在远处的小妃子们得哭上半天。   我闹心啊。   这么小的小朋友,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居然学会了争宠,争着争着就到我面前哭诉。   我心里念阿弥陀佛,万般感激上苍,早早地带走了先王。   下午,我在王府丞的尚衣局做学徒工,拿出十二万分诚意学织绣。   将来我要靠这门手艺吃饭,要买地,种田,还要给东方先生添一些上好的笔墨绢印。   王府丞专门给我辟了一个单间,说是这里清静。   我很怀疑是我的惨叫声吵了她们,严重影响了尚衣局的进度。   晚上,灯下,我捧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双手,欲哭无泪。   门开,中常侍大人准时出现,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盒子。   我盯着那个盒子,心想这里面不会全是四书五经吧。   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太后身为楚国王室之女,血脉尊贵,自小随王子一同受教,师从当代大儒,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绝艳风流……”   我抢白道:“既然她这么好,你为什么讨厌她?”   他微微一怔,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每次出现,我都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他咳了一声,从盒子里拿出一卷画帛:“今日先让你认识这些人。”   我好奇心大起,抢过去翻开,当先一人便是吕天放,我如沾了火炭,顺手便往地上一抛。   他看着我笑:“当真这么怕他?”   我道:“我不怕正常人,只怕疯子。”   他越发笑:“他若听到这话,真要气疯了。”   我道:“我只见过两个疯子,一个是芈国舅,一个便是他。”   他失笑起来:“偏偏两个最出众的人,倒被你说成疯癫。”   我听了忽然心有所悟,轻叹一声道:“世人都道我疯癫,谁知疯癫皆世人。”   他又是一怔,旋即笑道:“这话说得倒极在理,想不到你……。”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捡起吕天放的画像,盯着他研究良久,得出一个结论:“他本人比画像好看。”   赢衍笑了:“他可是秦国第一美男,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   我不服气道:“东方先生比他好看。”看了他一眼:“你也比他好看,这个第一美男的位置,应该让给你。”   他侧脸莞尔:“小丫头,进宫不过数日,也学会溜须拍马。”   我撇了撇嘴:“我知道你听多了,腻得很。”只要有赢衍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宫中女子,秦王还小,少女怀春,唯有把热烈的目光投向这位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赢衍性情温柔,为人体贴,很得女儿家的心,不管对谁,都温言笑语,没有半分架子。不过细看之下,似乎也没有特别对待哪一个。   他听了又笑:“她们不像你,就算心里想,也不肯说出来。”   我道:“我就这样口没遮拦,你不怕我将来给你出丑。”   他敛了笑容,正色道:“没有谁敢说太后的错,你只需要小心吕家的人。”   我拿起另一幅画像,画上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家:“这是谁?”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敬意:“这便是你救下的蒙老。”   我疑道:“我何时救了这个人。”   他叹了口气:“别人只忘记自己做过的坏事,你便连好事都不记得,果然是没心的人。”   我忽然想起那日小秦王来请安的事,醒悟道:“原来他就是那个蒙老,这么老,吕天放还要杀他?”   他凝视着我的脸:“你要记住,有些人,不管他有多老,只要他活着,天下便是太平的。”   我讶道:“一个老头子,有这等能耐?”   他听了,又只是笑,把这幅画像拿到一旁,翻开其它画像,细细描述。   夜渐深沉。   我捂嘴打个呵欠,强睁着睡眼道:“赢大人,我有一事请教。”   他温言道:“说吧。”   我道:“太后的娘家人呢?”   他轻喟道:“太后出身本是极尊贵的,她的先祖也是一位楚王,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娘家人早已死绝,只剩一个哥哥。”   我惊得睡意都没了:“什么,全死了?”   他缓缓道:“楚国虽强大,政治腐败,贵族之间党争激烈,太后的父亲卷入其中,以谋反罪论处,满门抄斩,太后小小年纪家破人亡,和哥哥逃到秦国,没入吕府为奴,幸得吕老夫人赏识,留在吕天放身旁陪读。”   我拍手道:“我明白了,原来她和吕天放是青梅竹马。”   他住了嘴,侧脸冲着我笑。   我忙道:“你接着说,接着说。”   他笑了笑道:“太后长到十六岁,和吕天放有了私情,吕不韦只恐她身份低微,误了吕天放前程,作主将她送入宫中,陪侍先王身旁。一来在先王身边埋下一枚棋子,二来断了她和吕天放的牵绊。”   我道:“无情棒打鸳鸯两处飞,这位太后也有几分可怜之处。”   他叹了口气,悠悠道:“太后起初不肯入宫,吕天放也抵死不从,吕不韦将他关入宗祠,他竟然以绝食相威胁,吕不韦也是倔脾气,两父子倔到一处,太后得知此事,突然改变主意答应入宫。”   我惊了一呆,半晌,心里忽然有点可怜太后,轻道:“她不愿吕天放受苦,甘愿舍身入宫,如果换作我,未必做得到。”   他侧脸看我,目露沉思之意,我拉着他的手臂催促:“后来怎样了?”   他莞尔一笑,接着道:“她提出一个条件,先杀王上的生母赵姬。吕天放答应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道:“她这样做,分明是要先王和王上恨她。”   他轻叹一声道:“她的心思吕不韦如何不明白,他即一心要拆散他们,自然不会给她留后路。”   我轻道:“难道……”   他点点头:“吕不韦求了王上的诏令,把公主下嫁吕天放,太后入宫之日,就是吕天放迎娶公主之时。”   我啧啧道:“吕不韦真是太无情了。”   他看了我一眼道:“为了吕氏一族,吕不韦这么做无可厚非,他只是没想到两个各自嫁娶后,先王会突然驾崩,太后成了寡妇,没多久,公主也死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难道……难道……”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轻喟:“只是巧合,赢家的人到现在,没有几个能活过五十岁。”   我更惊骇:“有这样的事?”   他脸上神情微黯:“曾有人说,赢家的先祖当年夺王位的手段太过残忍,造下太多杀孽,被上天诅咒,所以后辈子孙个个难逃短命夭折之噩运。”   我跳起来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王上为什么十四岁就娶这么多老婆。”   他忍不住笑:“是么?”   我怜悯道:“为了赢家不绝种,他不顾年幼的身体,每晚在床上耕耘播种……”   他扑的一笑打断了我,我瞪大眼睛:“我说错了吗?”   他伸出手,宠溺地勾勾我的小鼻子:“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奇谈怪论。”   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我困了,要睡。”   他拖我起来:“不能睡,还没看完。”   我打开他的手,拼命倒回床上:“我不管,我要睡。”闭上眼呼呼。   他无奈,轻唤:“羽儿,羽儿。”   我不答理。   隐约觉得他站在旁边看我许久,一床毛毯盖上来。   我心里泛起一丝温暖。   想到他眼中的嫌恶,一颗心突然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一觉睡到天亮,又是七八双手把我提起来梳妆打扮。   踏进御花园,一眼望去,赢衍正笑吟吟地停在大红门柱旁,和一个美丽的黄衣少女搭话。   两个人相谈甚欢,少女说了什么,赢衍点头微笑,紧接着赢衍说了什么,少女发出一串清脆的娇笑声。   我径直走过去,冷冷道:“子衍。”   赢衍抬起头,依然笑容温和:“太后。”   身旁的少女早已盈盈下拜:“吕不笑给太后娘娘请安。”   扑……我笑喷了。   吕不笑——居然有人取这么怪异的名字。   少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我细细打量这女孩子,年纪十六七岁,粉红的腮,杏眼圆唇,头上梳着几根大辫,辫梢也像吕天放一样用翡翠大珠缀着,紧身衣裙,勾勒出削肩蜂腰长腿,我不禁拿她和自己比,似乎我的身材比她惹火得多,不过,也说不定赢衍就喜欢这种搓衣板型。   吕不笑被我看得十分不自在,满脸通红,羞答答地垂着头。   赢衍道:“吕姑娘先回吧,子衍还有要事。”   吕不笑道:“大人答应我的事?”   赢衍含笑道:“子衍绝不食言。”   吕不笑脸颊飞起两片红云,羞答答地行了一礼,又朝我道了告辞,欢快地走了。   我道:“她是谁?”   赢衍笑道:“吕相国的妹妹。”   哥哥像狼,妹妹像只小白兔。   我斜了他一眼:“你们聊得很开心嘛,她要你做什么事?”   赢衍微微一笑:“她想要一幅刺绣名家黄仙姑的刺绣,我下月要去北地一趟,正好为她选一幅。”   我撇了撇嘴:“她不是吕家的人吗,权势滔天,想要什么刺绣没有,非要你亲自出手。”   赢衍依然微笑:“她说别人选的不放心,即央了我,我怎好推却。”   我盯着他上下打量,他坦然面对。   我哼了一声道:“很好,我也要黄仙姑的刺绣一幅,你给我挑,一定要比她的好。”   赢衍微微一怔。   园子里的蔬菜长势喜人,我让王胜多施些农家肥。   第二天,小秦王来请安的时候,委婉地说,后园里的气味有些大。   我不信,他扶我去看。   离园子还远一二里,一股乡村沼气池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很没风度地扭身就跑。   痛定思痛,我发现,王宫里不种菜,是有道理的,不过,菜园子刚刚快有收成,就这样打住,以前的辛苦岂不打了水漂。   我捧着脑袋想了几夜,决定取消农家肥,改堆马粪。   幸好王家从不缺马粪,沼气池立刻变成马粪堆,小秦王的芷阳宫就在花园子旁边,原本是为了批奏折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赏心春色,现在抬头,只有苍蝇满天飞。   来请安的时候,小秦王眉头微锁,我本想装没看见,最后架不住他一直锁着眉,我只好哄他道:“你放心,等立了秋,菜都熟了,就推平”。   小秦王眼前一亮。   我继续往下说:“哀家已经想好了,推平以后全部种麦子,不用施那么多肥,马上秋凉了,气味自然淡得多。”   小秦王的脸又成了苦瓜。   我安慰他道:“你可是天下种田第一王,不出宫门就能了解百姓疾苦,于国于民于己都是一件大好事。”   他被我甜言蜜语忽悠了一阵,无奈点头:“母后所言极是。”   哄走了小秦王,我去尚衣局视察。   王府丞老远迎上来,堆着笑请安:“太后,您来了。”   我道:“怎么样,哀家可以绣香包了吧。”   她为难地拧了一下眉,勉强微笑:“可以的,其实太后的手艺……早就可以了。”   在尚衣局一坐半个晚上,赢衍的人来催了几次。   我不肯回去。   直到后半夜,王府丞也快睡着了,我才摆驾回宫。   推开门,房里是空的,我暗自庆幸终于躲开了赢衍。   刚坐上榻,他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琴。   我沉下脸:“不学琴,打死不学。”   琴是我童年时的噩梦啊,我那要强的妈妈,为了把我训练成才女,拼命地逼我,为了琴,我受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呜呜呜……   赢衍微笑道:“琴是一定要学的,基础差不要紧,身为太后,至少要懂琴韵。”   “反正我不学。”我掀被子蒙住头。   他把我从被子里扒出来,捉到琴面前按住。   我奋力挣扎:“公子衍,你不要欺人太甚。”   赢衍笑容依旧,语气温和而不容反驳:“必须学。”   我大声道:“不学不学,就是不学。”   赢衍微微皱眉,从腰上抽出一柄玉尺,亮晃晃的。   我以为他要打我屁股,吓得赶紧用手捂住。   他掰开我的手,拉到他腿上,掌心朝上,狠狠抽了十记。   我痛得说不出话。   他松了手,把琴推到我面前。   我反手一掌,琴掉到地上,砰一声。   他吃惊地看着我,我瞪大眼睛直视他。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琴,柔声道:“当真这么不愿学么?”   我道:“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太后,为什么逼我?”   他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救了蒙老,我原以为,你做太后,可以救更多人。”   我只觉满腹委屈,哭了出来:“我又不是圣母,你凭什么逼我救人,我呆在这个到处讨人嫌的身体里已经够伤心了,你还要强迫我学这学那,吕天放坏,我看你比他更坏,他至少不会逼我学什么琴棋书画……”   赢衍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惭愧,掏出帕子给我擦眼泪,我推开他的手,抢过帕子捂在眼睛上,抽泣道:“你明知道我担心东方清,就拿他来威胁我,还说什么不想伤害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儿家,被你强留在宫里,天天做些不开心的事,白天应付小秦王和那帮心怀叵测的宫女宫人不算,晚上还要应付你这个大魔头……”   赢衍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把抹得脏兮兮的帕子丢还给他,哑着嗓子道:“反正我就是不学弹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赢衍轻声道:“当真不学?”   我坚决地点点头。   赢衍道:“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望着他。   他笑了,轻轻摸了摸我发红的眼圈,低声道:“羽儿不想做的事,没有谁敢勉强羽儿。”   我轻咬下唇,他把我的手拿过去,对着灯给我搽药,这药很管用,搽上很快就消了肿。   他站起身捧了那把被我摔破的琴,便往外走。   我看着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小声道:“其实,除了琴,其它东西还是可以学的。”   他侧过脸看着我。   我忙道:“我学不好,你可别抱太大指望。”   他温文尔雅地冲我一笑:“我明白。”   赢衍在宫外有王上赐的宅子,太后宫后面还有一排矮房子归他居住。   支走闲杂人等,我悄悄溜进他的房间。   房里的摆设简单得让人失望,书架上挤满了简犊,随便抽几卷,解开看看,全是论语子曰之类,间或有几本史书,这位中常侍大人的业余生活果然乏善可陈。   房里除了琴和棋,没有别的东西。   他收藏的也多是山水花鸟之类,连一张美人图都找不到。   我暗想,莫非他有断袖之癖,怪不得吕天放对他如此放心。   床榻后面有一个大木箱,黑黝黝,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从床后面挪出来,打开一看,天哪,全是香包,各种花式,各种面料,鸳鸯戏水,彩蝶恋花,喜鹊成对,花开并蒂,全是自然界成双成对的动植物,五花八门,争奇斗艳。   突然,我的手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小心地藏在箱子最里面,上面还封了蜡,显然很重要。   我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拆开封蜡,盒子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一个美人,我刚扫了一眼,来不及看仔细,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赶紧收好画,把箱子合上,依原样放好,推门而出。   “赢大人,赢大人……”面庞红扑扑的少女兴冲冲地朝这边跑过来,待看清是我,红脸瞬间转白,说不出话。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都愣在那里。   僵持片刻,我一眼瞥到她手里的香包,一把夺过来笑道:“好精致的手工,好漂亮的一对鸳鸯。”   她的白脸慢慢又泛起红晕,忸怩道:“太后过奖了,只是随意缝了几针……”   我抢先道:“随意缝几针都这么好,姑娘的手艺连尚衣局也要甘拜下风了。”   她被我夸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弄衣角。   我笑道:“恰好哀家想要一幅百鸟朝凤图,本想找中常侍为哀家挑一个中意底样,既然你来了,这事便交给你吧。”   她愣了一下,渐渐露出喜色。   我道:“你要是愿意,这事就说定了。”   她羞涩地点点头:“吕不笑领命。”   听到她的名字,我又忍不住笑,她奇怪地看着我的笑容,也不知想到什么,脸又红了,像一个熟透的大苹果。   赢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绣香包,听到门响,迅速把香包藏到枕头下。   赢衍微微一笑:“藏什么?”   我道:“香包,还没绣完,怕你看了见笑。”   他怔了一怔:“绣香包?”   我道:“别人绣得,我便绣不得么?”忽看到他腰上的香包似乎鲜亮了许多,看着像是吕不笑的手工,心中一动,斜着眼朝他冷笑:“你放心,我的香包不是为你绣的,免得你头疼往哪儿搁。”   他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坐下来催我摆棋盘。   照例我执黑,他执白,足足让了我五个子,还是输。   学了半个月,对这样的结局我并不意外。   他收了棋盘道:“罢了,学写字吧,你写个字给我看。”   我提笔在简上刷刷几笔,他面带微笑探身过来看,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我满意地欣赏他的表情:“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看来,字画一时也是学不好的。”   我道:“赢大人所言极是。”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明明识字,为何这手笔法却……”   我道:“我认字不是用来当太后的。种种菜,养养鱼,养活东方先生和我两个,此生于愿足矣。”   赢衍双眼望着地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道:“既然什么都不教了,我是不是可以睡觉?”   他慢慢抬起头冲我一笑:“你睡吧,我先走了,那些以后再学也不迟。”   他前脚出门,我立刻拿出枕头下的香包,抓紧时间刺绣。   东方清俊美飘逸,胸怀坦荡,君子气节,身为文人却有一身铮铮铁骨,令武夫汗颜。   我就为他绣几朵欺霜傲雪的腊梅吧。   看着香包上那两朵歪歪扭扭的梅花,虽然差强人意,至少看得出是两朵花,再在旁边小心地补上清燕两个小字,左看右看,我满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重阳将至,赵楚等国已经派出使臣道贺,这几日就该到了。”   我点着头,喝着暖暖的甜羹。   小秦王张了张嘴,无力地垂下头。   我笑了笑,放下小碗,趁机摸摸他头上的王冠,轻声道:“又在为菜园子烦恼啊。”   小秦王鼓起勇气:“母后,使臣依例是要进宫的,若是让他们看到御花园这等光景……”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声音低了几分:“儿臣……儿臣也是怕有伤大秦国体……”   我故意沉下脸:“当初种菜你不也很支持吗?你还缠着要亲自挖地,现在怎么反悔了,身为一国之君,出尔反尔,岂不让世人耻笑。”   小秦王丰润的脸变成了茶叶蛋,嘴里喷着气,说不出话。   我最喜欢看他犯窘的样子,逗弄这位小正太,是我在后宫最大的乐趣。   端起小碗,继续喝汤。   沉默,沉默。   小秦王脸上的茶叶色渐渐褪去,再次勇敢地抬起头,我不等他张嘴,笑着打断他:“你放心,过几天,保管还你一个比以前更漂亮的御花园。”   小秦王头上立刻蹦出一个虚幻的大问号。   我笑道:“还不去上早朝,等会那些老头子又要闹你。”   他立刻跳起身,冲我行了一礼,飞一般跑了。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当了王上,娶了一百多个老婆,还是小朋友。   我坐在椅上闷笑了一阵,喝令王胜摆驾尚衣局。   王府丞皱着眉想了一阵,轻声道:“太后想要一种透光不透气,结实不易破的薄布?”   我点头:“不错。”   王府丞思量良久:“库中似乎有一种布,叫做油网纱,原本买来做窗帘的,太后嫌颜色不好,丢在那里了。”   我眼睛一亮:“还不快拿来看看。”   她赶紧亲自去库房提货,我看着眼前这堆酷似塑料薄膜的东东,喜得两眼直冒星星:“太好了,这就是我要的。”   王府丞小心道:“太后要作什么?”   我随手拿来一把竹简,写写画画一番,又朝她叮嘱了几句。   王府丞不愧尚衣局老人,很快明白我的意思,立刻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   离了尚衣局,我又去了木器司,这回要的是竹子,搭竹架,越快越好。   太后的命令谁敢违抗,等到三天后,小秦王批奏折累了,一抬头,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吃惊地跑来找我:“母后,那菜园子,怎么……”   我从茶具上慢慢抬起眼皮,微微一笑:“怎么样,好看吗?”   小秦王嗫嚅了一阵,垂着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像死了人。”   我一脚踹过去,他掉头就跑,嘴里道:“真的,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站在刚刚建成的菜棚前,拎着小秦王的耳朵,指点江山:“你懂什么,这是大棚蔬菜,冬暖夏凉,以后不管是什么季节,都能吃到最新鲜的青菜。”   小秦王满脸黑线:“母后,您要那些使臣看这个?”   我道:“不但看,我还要请他们吃吃我们母子亲手种下的大白菜。”   小秦王:“……。”   逗小朋友的游戏到此结束,我笑着说:“好了,跟你开个玩笑,我会在这上面摆上鲜花的。”   小秦王半信半疑:“重阳节只剩几天,到哪找那么多鲜花?就算找到了,怎么摆?”   我扯扯他龙冠上的金带子,拍拍胸口:“你放心吧,母后自有妙计。”   “太后诏令,重阳节将至,宫中准备举行赏月菊花大赛,选出前三名花魁,评为状元,榜眼,探花,另有进士一百名,上榜者按名次重赏,钦此。”   我让王胜拟了一道似是而非的诏令,看了半天,意思算是表达明白了,我拿出自己的太后大印,哈上一大口热气,重重按在下面。   王榜张帖出去,报名者踊跃。   我半躺在贵妃榻上,宫女为我捶着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王胜念参赛名单。   长长的名单念完,我睁开眼,朝他勾勾手指,王胜狗腿地靠过来,我小声道:“怎么吕恶魔……不,相国大人也参赛?”   王胜低下头:“太后诏令上并没说官员不能参赛,这上面报名的有一半是朝中官员,还有就是京中富户,也有一些平头百姓,菊花种得好的。”   我心烦道:“罢了罢了,由他们去,其他事都安排好了?”   王胜恭恭敬敬道:“奴才依照太后诏令,命参赛之人两日内将菊花送入宫中参评,标上各家名字,已经有人送进宫了,太后要不要去看看?”   我精神一振:“好啊,去赏花。”   第一眼,我就被震撼了,啊,这是花的海洋,这是花的天堂,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壮观的菊花展。   密密麻麻的菊花,各种色彩,各领风骚,整齐地摆放在我命木器司搭好的竹架上,足足摆了三十多层,依次排好,占满了整座御花园,一旁本建来赏菊评菊的评委台上也摆满了花,满眼看去,除了树上,无一处不是花。   王胜低声道:“没想到……来参赛的这么多,花已是摆不下了,后面还源源不断送来……”   我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悠悠道:“早知道,应该多搭几个架子。”   王胜叹气:“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我盯着那些大树,这是幸存下来的古木,因为我一念之慈,觉得它们在王宫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易,凡是十年以上的都留下了,只砍了一些十年以内种的树,栽成果林。   现在,我灵机一现,决定在这些古木上作文章。   招手示意,王胜迅速贴上。   我叮嘱一番道:“你照我说的吩咐下去,明早我要看到一座空中花园。”   王胜领令。   隐约觉着有一道目光温和地绞着我,回头,赢衍一身淡青色常服,袖口缠着金线,轻袍缓带,长头发整齐地盘绕头顶,冠一个简简单单的金鎏银盘珠发扣,越发显得猿臂蜂腰,丰神俊逸。   他笑着朝我走过来,我忽然气闷,冷冷道:“你是来抓我上课的?”   他微笑摇头:“我是来看花的。”   我脱口道:“花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看你的香包去。”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自知说错,扭过头去。   他笑了笑,并不介意,指着花架道:“亏你想出来,这样既遮住了底下的菜地,不致气味熏人,又美化了花园,让人叹为观止。”   我讥道:“原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又笑了:“谁敢说羽儿一无是处,他定是瞎了眼。”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始终温和地笑,迎着我的目光,一脸坦荡。   我决定放他一马,收回目光,淡淡道:“原来你能看见。”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就握住了我的腰。   我吃了一惊,心狂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把我搂到怀里,钻到花架后面,掩嘴示意。   我听到人声,探头一看,是王胜和吕天放。   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吃惊不小,转念一想,这里是芷阳宫外围,和他偶遇的几率极高,所以我每次来都选在早朝议事过后,以免狭路相逢。   今天为看花展,倒把这茬给忘了,真该死。   手心微痒,诧异间,赢衍微凉的指尖在我手上划下两个字:我在。   我的心瞬间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幸好有花架掩护,吕天放一心问话,并未发现我们。   王胜弯着腰,加着十万倍小心,恭恭敬敬地答话。   我不敢探头,怕他们发现,只能屏息静听。   吕天放问:“太后可有什么异常?”   王胜答:“日渐怪异,时有不同常人之举。”   我汗。   吕天放问:“行为可像失忆之人?”   王胜答:“不像,倒像是换了个人,性情也大变。”   我暗道,老宫人看得很准。   吕天放沉吟。   王胜道:“老奴起先怀疑她是替身。”   我惊,握紧赢衍的手,指尖掐进他肉里,赢衍默不作声。   吕天放问:“你可曾仔细检查过?”   王胜答:“太后沐浴之时,老奴在外观看,确定是太后本人。”   我骂,老变态。   吕天放沉吟。   王胜道:“人是那个人,只是这性情,太过怪异。”   吕天放:“哦?”   王胜道:“从前,太后性急躁,喜打骂宫女,若遇有姿色之人,必杖责,甚或毁其容颜。如今,不但不打骂,还时时加以封赏,宫中众人莫不归心。”   我冷汗。   吕天放:“嗯。”   王胜:“太后注重养生,不食荤腥已有一年,如今,胃口极好,凡用餐不能少鸡鸭鱼肉,每每狂吃数碗,尚不知足。”   我心想,这段日子我天天吃肉,恨不得把这个身体吃成大水桶,让吕天放一看就厌恶,厌恶得想吐为止。   怪不得老东西起疑。   吕天放喷出一口冷气,沉吟。   王胜道:“此事极为古怪,从古至今,未有所闻……”   我心想,你个死宫人,又在进什么谗言。   吕天放继续沉吟。   王胜道:“还有一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吕天放:“说。”   王胜:“中常侍赢衍每晚去太后房中,一待就是半夜,老奴瞧着有些古怪。”   我抓紧赢衍的手,他不动。   吕天放似乎很淡定:“嗯?”   王胜道:“老奴担心,他和太后……”   吕天放打断他:“公子衍和太后绝无可能。”   我惊讶,老兄您这么肯定吗?   沉默。   王胜恍然大悟状:“老奴懂了。”   我心想,懂什么,难道赢衍不是男人。   吕天放:“继续监视,按时禀报。”   王胜:“是。”   吕天放脚步渐远。   过了一会,王胜离去。   我和赢衍一起走出花架,四目相对。   赢衍深沉的双眸中光芒闪烁。   我耸耸肩:“你都听到了,完了。他对我起了疑心。”   赢衍沉思道:“不妨,你的身体确实是太后,吕天放投鼠忌器,不会对你怎么样。”   晕,你不能用别的比喻,凭什么我是鼠。   赢衍伸出手,轻轻托起我的脸:“你只要记住,你就是太后,当之无愧,没有谁能质疑你的身份。”   我灰心,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赢衍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他一路紧握着我的手,穿过层层花架。   菊花的香,弥漫在空中。   一直走到门外,他放了手,我突然从身后叫住他:“子衍。”   他回过头:“什么事?”   我勘酌了一下字眼,轻声问道:“你不会牺牲我吧。”   他微微一怔。   我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迅速转身进了房间。   隔着窗户往外望,他在那里站了一阵,慢慢转身走了。   小秦王天天来请安,夫人们也天天来我这报到。   害我每天要早起,眯着睡眼跟他们答话,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惹祸上身。   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请安改为晚上,小秦王和老婆们一起来,免得我一句话分两次说。   一切布置停当,只等使臣东风。   晚饭前,王胜暗示我很久没和小秦王一家子聚餐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老脸颇厚,对我的目光早已习惯,没什么反应。   我心道,吕天放安下的钉子想必不止这一个,不然那天他能那么轻松把我从王宫拐带出去。   人心隔肚皮,我得小心才是。   我慢慢抬起一个笑脸,“王公公,这段日子事忙,你早该提醒哀家嘛,谁不喜欢天伦之乐啊。”   王胜熟练地下跪:“都是老奴才的错,请太后责罚。”   我装模作样地扶了他一下:“算了算了,起来吧。”   他很恭敬地起身,偷偷拿眼角余光瞄我。   我只作没看见,笑着说:“要不就今天晚上吧,都是一家人,也没啥好准备的,叫厨房添几个热菜,再加两坛山楂酒。”   原谅我,爱上了前太后也爱喝的山楂酒,又能健胃,又能润肠养生。   宫里有很多,据说都是吕天放送来的。   好吧,不喝白不喝,你自己要送,与我何干。   小秦王带着他那群花枝招展的小老婆,欢欢喜喜地来了。   看着他被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簇拥着,我忍不住微笑:“王上,辛苦了。”   他连道:“不辛苦,不辛苦,母后辛苦。”   我心里坏笑:“我可没你辛苦,不用应付这么多女人。”   抹过脸,我笑着示意他们坐下:“一家人,礼就免了,多烦啊,坐下来吃饭,吃饭,有谁要喝山楂酒的,倒满。”   于是继母和继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聚餐。   我留心观察小秦王身边的夫人,一左一右,想必是他最宠爱的。   这两小夫人年纪都比小秦王大,看起来有十八九岁,身材丰腴,皮肤滑腻如脂,眼睛大大的,个子小巧,偎在小秦王身旁,小鸟依人似的。   原来赢政喜欢这种口味。   我含笑点头,吞下一大块红烧肉。   王胜奉承道:“太后近日胃口不错。”   我立刻想起他向吕天放进的谗言,心情陡然不爽,故意抱住喉咙咳了两声。   小秦王慌张起身,亲自为我拍背。   几个小夫人也慌了,跪了一地问安。   我止住咳,脸也红了,厉声道:“老奴才,大胆。”   王胜也不知道哪来的事,双腿一软跪下,连连叩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怒气冲冲道:“老奴才,你趁哀家吃肉的时候突然惊驾,险些害了哀家这条性命,该当何罪?”   这话可重了,王胜面如土色,叩头如捣蒜。   小秦王迟疑道:“母后,念在他是无心之失,且放过他。”   我怒道:“有了这次,还有下次,若不施以薄惩,将来如何服众,你身为王上,眼看母亲受罪,不但不替哀家出气,还为这畜生说话,你……你……你……”又是两声咳嗽。   小秦王慌了,喝道:“还不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我一听,忙道:“且住。”这点小罪就打死,大秦的律法也特莫严了。   小秦王以为我不满意:“母后,若嫌打死太轻,就给他凌迟吧。”   王胜额头上的汗珠起劲地往外冒。   我虽然不喜欢间谍,但他若死了,换上一个更难对付的,也不好。   于是我想了想道:“打死太便宜他,鞭一百,绑在门外示众。”   王胜被拖下去了,他一路大喊:“谢太后不杀之恩。”   我这么一闹,出了一头的汗,宫女急忙扶我进去换衣服,出来继续吃。   小秦王还好,那些妃子们都吓到了,没一个敢出声的,一餐饭吃的不知有多安静。   我决定调和一下气氛,拿起搁在旁边一块粉红色的绢帕折了几十下,终于折成一朵层层叠叠,雍容华贵的玫瑰花。   这一手,我从前跟人学的,学了很久才学会,不容易啊。   小秦王眼睛亮了:“母后,怎么弄的?这是什么花?”   我开始科普:“这个呢,叫做玫瑰,只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你要不要学?”   小秦王点头:“要。”   我手把手地教他,小秦王很聪明,花了一炷香时间,折了第一朵玫瑰,随手递给左边的贾夫人,右边的楚夫人不依了:“王上,臣妾也要。”   于是,小秦王又花了一炷香时间,折了第二朵,给了楚夫人。   一旁那些小妃子们都急了,一起拿眼看着小秦王,含着羞,含着情,眼泪汪汪的。   小秦王缓缓垂下长长的眼睫,默默地拿起第三块绢帕,默默地折下去。   我示意宫女多取些绢帕来,堆在小秦王面前,今晚来吃饭的,一共二十七位美人,小秦王有一阵忙的。   我很不厚道地说了一句:“王上,你辛苦了。”抬脚先走,留下小秦王默默地折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赢衍坐在灯下等着我。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笑啊笑。   赢衍沉默了一阵,温和地问我:“鞭打王胜,戏弄王上,真有这么好笑?”   我不说,继续笑啊笑。   赢衍很耐心,等着我笑完。   我笑了好一阵,终于止了笑问他:“你有几个老婆?”   赢衍一愣,摇摇头:“一个都没有,何来的几个?”   我也愣了,不禁道:“你们赢家,不是只能活到五十岁么?”   心里话,再不娶老婆,你就得绝种,这么出色的美男绝种,多可惜,要不要赶紧给他配一个,脑子里闪出一个黄色的影子,对,就是她了。   赢衍哭笑不得:“也不是绝对,只是这种事太多,难免有人背后议论。我却是不信的。”   我眨眨眼:“你想不想赶紧娶一个?”   他镇定地打开包,取出里面的笔墨简犊,头也不抬道:“不想。”   我追问:“没有中意的?”   他道:“没有。”   我不死心:“真的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有就说嘛,别害羞啊,我们谁跟谁啊。”   他缓缓抬起头看我,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昨天我们讲到义渠之乱,今日讲五国交战。”   又是秦国的历史啊,他从秦国先祖讲起,一直讲到赢政的曾祖秦昭襄王,我对历史兴趣缺缺,一听就想睡。   我倒是对他很感兴趣。   不娶老婆,没有女人,对所有少女一视同仁,箱子里装满少女的芳心。   宫里这么多女孩,没道理都看不上。   除非他是断袖,啊,难道真是断袖?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你看我很久了,上课吧。”   我心中一动,有意试试他:“现在有个好姑娘,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他笑着,打开一卷简犊:“义渠国内发生内乱,秦惠文王派庶长操平定内乱。”   我跳起身,居高临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慢慢仰起脸看着我,“我在听,你想说什么?”   我坐下,笑咪咪地说:“我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娶了她,吕天放就不敢怎么着你了。”   他依然面带微笑:“是吕不笑?”   我喜道:“你猜到了,怎么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你再不好好听课,我要请玉尺了。”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却是不怒而威,任谁都看得出他说到做到。   我赶紧把脖子往后一缩,鸡啄米:“听课,大人请讲。”   他笑了笑,照着简犊念下去,有时加上几句注解。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认真的样子好性感,整齐束在头顶的长发松了一绺,垂到额前,被他的呼吸吹得飘啊飘。   我总想伸手把那绺头发给他绕回去,忍了好久。   看着看着,到底没忍住,我的手不知不觉就伸过去了,还没碰到,他扣住我的手腕,翻转,拿出玉尺,重重抽了两下。   我痛得直吸气。   他没事人一般,收起玉尺,继续往下说。   我磨牙,姓赢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拿玉尺抽你的掌心,不,抽你的屁股,抽到你求饶为止。      小秦王没精打采地出现在我面前,眼圈乌青,时不时掩嘴打个呵欠。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唤道:“王胜。”   王胜没反应。   我回头,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外面示众呢。   我道:“把王胜放了,叫大夫给他看看,没事的话,过来报到。”   不一会,王胜出现在我面前,脸苍白了些,头发也似乎白了不少,一露面就跪在我脚下哭,只差没抱着我的大腿放声大哭。   我说了一些软硬兼施的话,叫他继续当他的王内侍,他才抹着眼泪站起身。   我道:“使臣什么时候到?”   王胜道:“已经到了驿馆,今早一同面圣。”   我看看小秦王:“你还好吧?”   小秦王打了个呵欠,点头:“好。”   我道:“王胜,你去拿一瓶凤油精来,给秦王醒醒神。”   所谓凤油精,是我专门给自己配的,晚上经常要听课,白天也有七七八八的事,我的后宫生活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醒脑的东西是不行的。   我找来太医配了道方子,加入樟脑,冰片,薄荷之类,(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秦时有没有,懒得去考究了。)鼻子嗅嗅,太阳穴点点,还挺管用的。   小秦王谢了我,接过凤油精走了。   我打听前面的议事已经结束,使臣也接见了,这才偷偷溜到我的菜园子。   古树上垂下无数花架,迎风微微摇晃,花架上做了一个个标准的圈圈,整齐地固定着那些送来参赛的菊花。   如果说昨天的菜园子是漂亮的花园,今天的菜园子就是锦上添花的花中天堂了。   我心里美啊美,后面就有人过来了。   “母后。”小秦王有些诧异。   我看到他身后的吕天放,立刻黑了脸,再看到后面的几个使臣模样的男人,我只好打消逃跑的念头,努力挺直,笑:“王上,相国大人,这几位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小秦王走过来,骄傲地介绍:“这位就是寡人的母后,大秦太后,这花园子就是她亲自布置的。”   那几个使臣眼睛都变大了,有的看我,有的看花,嘴里不停发出赞美之声。   “啊,太精彩了。”   “多美啊。”   “外臣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花园。”   “简直是人间天堂啊。”   “太后不愧女中豪杰。”   “大秦太后不光年轻美貌,还有如此才识,下官佩服。”   我在赞美声中飘飘欲仙。   一声咳嗽,我从云层落下,惊恐地盯着吕天放,时刻防备。   吕天放沉着脸:“太后乃一国之母,非正式召见,不宜抛头露面。”   我的脸绿了,什么,我在自己的王宫里逛,欣赏自己的作品,你也要管,一生气胆子变大。   我冷冷一笑道:“相国大人,哀家有几句话想问使臣,依相国大人之见,堂堂太后,连话也问不得么?”   吕天放的脸更黑,我猜要不是有使臣在场,他早就发作了。   几个使臣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长相俊秀的,拱手笑道:“不知太后想问什么?”   我指着菜园子:“你们可知道这地下是什么?”   使臣道:“地下自然是泥土。”   我在大棚上巧妙地铺了一层绿色蔓生植物,两头通风,粗看还以为花架下就是草地。   小秦王自然是明白的,笑道:“使臣有所不知,这地下还大有文章呢。”   使臣好奇:“什么文章?”   我道:“这下面种的菜足够王宫所有人吃的。”   使臣惊道:“地下也可以种菜?”   我道:“今晚的接风宴上,用的便是这里种的蔬菜,使臣到时大可放心食用。”   使臣疑惑不已,其中一人道:“太后还没说要问什么。”   我道:“大秦美吗?”   使臣齐声道:“美。”   我道:“强大吗?”   使臣有些迟疑,最后不甘心道:“强大。”   我目视吕天放,他阴沉沉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道:“秦国的强大和美丽,不是因为上天眷顾秦国,你们可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使臣大有兴致,齐声道:“太后请讲。”   我看着吕天放,意味深长道:“因为大秦君臣同心,彼此信任,无专权之臣,无豺狼当道,律政清明,善待百姓,赢得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得天下之太平。君是天,臣是地,如果有人想地压天,为一己私利,谋逆犯上,这种人只会遭来万民唾弃,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   一番话,都是从赢衍的秦史上听来的,我只记得这些,今日索性一气拿出来骂个痛快,就为看吕天放黑脸,他黑脸,我就特别开心,他越黑脸,我越开心,我打赌当着使臣的面,他什么都不敢做,所以,他更气。   我心里坏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吕天放,你也有今日。      小秦王迷惑地看看我,看看吕天放,渐渐明白了什么,眼里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也不敢笑开。   那些使臣还蒙在鼓里,生怕太后以为自己不懂,争先恐后,不吝赞美之辞。   “太后所言极是,外臣等佩服。”   “太后深黯治国之道,此乃大秦之福啊。”   “大秦之所以如此强盛,正因为有太后。”   越吹越玄乎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都喜欢佞臣,就算他们说得言过其实,听在耳朵里还是很舒服啊。   我也终于懂得秦国强盛的道理,小秦王身边那些老头儿虽然讨厌,但是他们从来不会阿谀谄媚,吕天放虽然盛势凌人,野心勃勃,但他绝不是佞臣。   楚魏等国之所以日渐衰弱,正是因为多了这些使臣类的官员。   其中那个年轻俊秀的,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风头,赶上前两步,深深一揖,朗声道:“太后正值年少,美貌与聪慧兼顾,言谈举止泱泱大国之风,更兼深明治国之道,不愧大秦之太后,只可惜年轻守寡,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他说得高兴,一不小心就说多了些,而这多出来的,便是万万不能说的。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他得意地晃晃脑袋,还想再加上两句,突然发现吕天放恶狠狠地瞪着他,吓得打了个冷战,想好的几句话一咕噜全吞进肚里,缩着脖子再也不敢作声。   我笑咪咪地瞧着吕天放,胸中一口恶气吐出,心情无比畅快。   吕天放收回瞪使臣的目光,慢慢转过脸看着我。   我失望地看到一张平静的脸,他太平静了,刚才还在眼里燃烧的怒火消失殆尽。   他定定地看着我,淡淡一笑。   轻风吹过,花香盈怀。   我莫名想起那句:尽道有些堪恨处,任是无情也动人。   “君与臣,天与地。”吕天放眉头微凝,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不错,君在上,臣在下,天在上,地在下。然,没有臣,何来君,没有天,何来地,君与臣,天与地,相互依存,同生共灭,难分彼此。就如世间男女之情: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我说的。   我毛骨悚然,恨不得速速逃离此地。   沉默一阵,在场所有人鼓掌叫好,又是一轮马屁新鲜出炉。   “相国大人所言极是。”   “相国大人,君与臣正是这个道理。”   “相国大人,外臣从前不明就里,经相国大人一点拨,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吕天放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看着我。   我忍不住了,干笑两声道:“王上,相国大人,好好招待使臣,哀家身体不适,先告退。”   匆匆经过吕天放身边,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我狼狈摔倒。   吕天放弯腰扶起我,只有几秒,我迅速推开他,掉头就走。   然而,我清楚得感觉到他留在肌肤上的湿润,他竟然趁扶我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在我耳垂上快速地一吻。   我不知道这个吻有没有被看到。      ☆、第十五章   我抱着膝,一个人看那个香包,香包上绣着清羽。   风吹开窗户,我起身关窗户,门开了,赢衍出现在门口。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到床前,捡起地上的香包,看了一眼,还给我。   我把香包塞到枕下。   他背对我,过了一会,柔声道:“明天,我启程去北地,为宫中购丝绣。”   我失声道:“不。”   他回过头,温和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抓住他的袖子:“让别人去,你不能走。”   他微微一叹,摸摸我的长发,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看我的眼神很温柔。   我努力克制,不想让他觉得我害怕,可我的手一直抖。   他把我紧紧纠缠他的手指轻轻掰开,握在他手里,低声道:“别担心,只要你谨言慎行,他不能对你如何。”   我抬起头看他,含笑的眸子,温和的语气,眼中似有若无的宠溺。   深知他决定的事,从不改变,也深知他的微笑,他的温柔,都是假像。   我如果沉溺,就输了自己。   我慢慢低下头,把手从他手里抽回,回到床前,拿起针线,给那个香包添上最后一点花纹。   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绣,每一针每一线。   他转身往外走,我始终没有抬头。   从现在起,不会有人站在身后提点,不会有人在危难之时赶来救我。   我深吸一口气,咬断香包上的红线。   把香包小心翼翼收好,我看着窗外的黎明。   好吧,既然暴风雨一定会来,就让他来得更猛烈些吧。   “太后,遵照您的诏令,都安排好了。”王胜狗腿地站在我面前,自从上次鞭刑之后,他老实了很多。   能被敌人利用的人,也一定能为我所用。   我决定培养他做个双面间谍,他很有这方面的潜质。   今天,是重阳节,也是评花魁的日子。   吕天放会来,一定会来,不过,我还请了太后的兄长芈国舅,有国舅在,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为了万一,我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参加花魁大赛。   大赛开始一半,小秦王急急忙忙跑来了。   我眼皮不抬,继续绣我的花。   小秦王悄悄偷看我,我低着头,给花纹打上针脚。   小秦王忍不住了:“母后,有件事……”   我道:“没看母后在忙吗?”   小秦王语塞。   我道:“像评花魁这等小事,你做主便是,去吧。”   小秦王终于急了:“太后,太后,……出了点乱子。”   我疑惑:“什么乱子?”   小秦王额头有汗:“贾郎官惹恼了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提着剑要杀他,儿臣一时情急,把贾郎官藏在赢大人那里,现在……相国大人满园子找他,儿臣担心……”   见我沉着脸不作声,他一急,跪下道:“贾郎官是贾夫人的爹,贾夫人已经在我面前哭了几回,如今只有母后能拦得住相国大人……”   我冲着小秦王猛翻白眼,小朋友,你会不会藏人,赢大人就住在我后院,如今他人不在,无情地甩下我去了远方,你把贾郎官藏那里,不是给我添堵吗?我平时看到吕天放都要绕路,现在你为了你的小美人,居然逼我去找他,这……这什么事啊。   我转过身,继续绣我的花。   小秦王跪在地上发呆。   我一针扎在手上,惨叫一声,猛吸手指。   小秦王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把针线狠狠甩到桌上,咬牙道:“好,算你欠我的。走。”   满园菊花,中间拥挤着上百名官员,场面比我预料得还壮观。   幸好我事先安排,只许三品以上参赛官员入内,不然宫里非乱不可。   王胜大喊:“太后驾到。”   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我一眼看到芈国舅淡定地坐在评委台上,仰着脖子,一杯一杯喝酒。   我的目光从到场的官员脸上扫过,有恭敬,有怀疑,有嘲讽,有暧昧,我很清楚,这里面有很多等着看笑话的。   太后和吕天放的情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大秦风气开放,男女不设防,东方清那样的君子绝无仅有。   太后养几个面首,自古就有这个风俗,最惊世骇俗的,要数之前一位宣太后,老公一死就跟义渠王私通,给情人生了两个儿子,临死前居然还想抓那个最宠爱的面首给她殉葬,也不怕下地之后气醒先王。   这些都是赢衍的秦史中提到的,对这种内容他一句带过,偏偏我只对这种内容记得最清楚。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宫女递上的山楂酒喝一口,环视左右,淡然道:“出了什么事?”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抢先爬过来道:“回太后,贾老贼出言不逊,罪该万死,相国大人已经去找他了。”   该死,吕天放不在。   我沉着脸瞪王胜,王胜低下头:“老奴这就去。”他飞快地跑了,我不放心,又叫来好几个宫人,吩咐他们一起去把相国大人请过来。   早有人在台中央铺下厚厚的虎皮褥子,前面安下几案,请我坐下。   我继续喝山楂酒,小秦王坐在我身边,低着头。   过了好一阵,听到人群哗然,吕天放一脸杀气,一手提剑,一手拎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过来了。   我暗松一口气,幸好他还没动手。   吕天放把老头子往地上一扔,立刻有两个狗腿官员跑过来按住他,四处找绳子。   我重重咳了一声,那两名官员有些尴尬地停了手。   我示意两个宫人过去扶起老头儿,吕天放沉着脸,有人赶紧把他让到芈国舅对面的座位上。   小秦王坐在小几前,不安地扭动身子。   我拍拍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相国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宫中不是不许配剑么?”感谢赢衍教了我很多。   吕天放哼了一声,远远看我一眼,把剑抛下高台,一个宫中侍卫模样的人赶紧接住,退到一边。   我指着那个侍卫:“拿下此人。”   众人惊,看向吕天放,吕天放不语。   侍卫被拿下,扭着跪倒台下。   我扭头问小秦王:“宫中侍卫丢失武器,该当何罪?”   小秦王吃惊地看着我,我重复一遍:“该当何罪?”   小秦王眼睛渐渐亮了,挺起胸膛,大声道:“身为侍卫,保卫宫廷,职责所在,武器尚不能保管妥当,倘若落入歹人之手……”停住看我,我投去鼓励眼神,小秦王胆子更大,挥手道:“推出去,按律杖一百,逐出宫,永不录用。”   众人更惊,一齐看吕天放,吕天放黑着脸,沉吟不语。   我心雀跃,好,很好,身为相国大人,你也知道律法一定要维护,不然天下就会大乱,这样就好,太好了。   噼噼拍拍一顿板子,侍卫打昏过去,被人拖着走了。   我向王胜示意,他站出来,尖着嗓子大喊道:“花魁比赛继续进行。”   “且慢。”吕天放缓缓起身,远远望着我。   我努力逼自己和他对视,笑:“相国大人还有什么高见?”   吕天放冷冷道:“侍卫的事完了,臣的事还没完。”   我道:“大人好好地站在这里,手无刀剑,身无伤痕,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花魁比赛更重要。”   吕天放当即黑了脸。   气氛明显不对,谁都不敢动,那些报名参赛的官员,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打死都不来,夹在太后和相国之间,无论朝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沉默。   吕天放道:“侮辱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我挑眉:“不知是谁狗胆包天,竟敢侮辱当朝一品丞相大人。”   吕天放伸手一指:“就是他。”   我示意把老头儿扶起来,他就像一摊烂泥,抖成一团,我笑道:“大家看看,这个风烛残年,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好大胆子,不顾自己年迈,活不了几年了,竟敢自寻死路,当众侮辱年轻力壮的相国大人,岂不知相国大人只要一指头,就能把他弹飞。”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偷笑。   吕天放的脸更黑了。   我转脸询问王胜:“你说,这位老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大的胆子,是谁借给他的?”   王胜哪敢答话,低头喏喏。   我问台下:“有谁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一直闷头喝酒的芈国舅突然站起身宣布:“我知道,他喝的不多不少,整整五坛酒。”说完,他打了个酒嗝,扑通一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笑道:“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位老人是个酒鬼,灌了几两黄汤,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胆敢对相国大人出言不逊,来人,把他扔进鱼池好好醒酒,不醒不准起来。”   小秦王吃惊,拉动我的袖子。   我附耳道:“要命,还是洗冷水澡?”   小秦王不动了。   我朝王胜使眼色,王胜心领神会,叫来两个宫人耳语几句。   众人哄笑声中,两个宫人过来拖着贾郎官走到水池边,把他脚朝下扔下去。   贾郎官掉进水里,立刻跳起身叫道:“救命,救命。”   众人越发哄笑。   我道:“醒了醒了,把他捞上来,换身干衣服送回府,以后再有谁敢仗着酒醉侮辱相国大人,这就是他的下场。”   吕天放转动着手里的杯子,隔着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打了个冷战,赶紧端杯子喝酒。   小秦王机灵地抬手道:“好了好了,事情到此结束,花魁大赛继续举行。”   整个晚上,我坐在桌前喝酒。   菊花评出三元,又选了进士,来的都有赏,可谓皆大欢喜。   状元是吕天放送来的极品墨菊,花瓣是黑色的,花蕊又是奇异的金色,微微打卷,让我想起吕天放乌黑的发辫,辫上垂下的大珠。   到后来,我嗑睡得要命,只记得天黑得像锅底,吕天放坐在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看我。   我恍惚被他当成了下酒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早起,头痛欲裂。   宫女端来醒酒汤,我喝了一大口,听她说是吕天放一早送进宫的,忙一把推开,吃下去的却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花架上的花一盆盆撤下,搬走。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   “太后,这盆墨菊摆到哪去?”   我皱眉:“这是相国大人的,送回去。”   宫人道:“相国大人说,这盆花留在宫里。”   我一愣,摆手道:“放到芷阳宫。”   “是。”   转过花架,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出现在我面前,躬身行礼:“太后。”   我依稀觉得面熟,想不起是哪位官员。   年轻人笑道:“太后,下官燕国使臣。”   我醒起他就是被吕天放一瞪,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官员。   心中不屑,我冷然道:“你还没回国?”   年轻人看看四周,起身笑道:“下官奉燕国王上之命,特来求见太后,有一物相赠。”   我心道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嘴上仍道:“拿出来看看。”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是一个黑色的珠子,樱桃般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见我态度轻蔑,年轻人压低声音:“太后切不可小看这枚珠子,这是蛊,把它喂人吃下,中蛊之人就会听凭摆布。”   我心中一动,脸上仍摆出无所谓态度:“哀家要此物何用?”   年轻人笑了笑,更压低声音:“太后何必隐瞒,下官看得出,吕天放乃秦国大患,此人骄横跋扈,不可一世,更且野心勃勃,有意染指王位,太后早想除掉他。”   我暗惊,此人看起来胆小懦弱,说的话却句句中肯,切中要害,绝不可小觑。   脸上仍微笑:“这就奇了,吕天放可是我朝重臣,你身为外臣,不但出言挑拨,还送来毒物,是何居心?”   年轻人面不改色:“太后心中恨极吕贼,只碍于顾忌太多,不好下手,只要太后下令,下臣愿帮太后达成所愿,事成之后,与太后无干。”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低声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年轻人咬牙:“下臣本是秦人,他杀了下臣全家,下臣孤身逃到燕国,不共戴天之仇,不可不报。”   我疑惑:“既然如此,你自去找他报仇,找哀家干什么?”   年轻人道:“下臣甘愿赴死,只求太后为下臣一家昭雪冤情。”   我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道:“下臣陶潜,太后到廷尉署一查便知。”脸上露出悲愤之色:“下臣的名字,还列在通缉逃犯名单上。”   我沉默片刻,挥手令他辞去。   年轻人拱了拱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花架后。   我在原地发了好一会愣,决定叫王胜去廷尉署找一本有陶潜名字的案卷。   当夜,我趴在床上看完整部案卷,掩卷叹息。   陶潜真有其人,祖上立有军功,乃世袭将军,陶潜自幼聪慧,十七岁以才名保举入朝,二十一岁与父亲同朝为官,父子一同出仕,也算了得。   三年前,陶潜的父亲不知哪里搭错筋,在朝堂上和吕家作对,一口气参了吕天放三本,说他营私舞弊,收受贿赂,勾结党羽,意图谋反。   吕天放大怒,以诬陷朝廷命官罪,将他满门抄斩,只走了陶潜一人。   我想来想去,决定按下此事,吕天放若这么容易被杀,就不会是吕天放,陶潜拿鸡蛋撞石头,结果只会像他父亲一样下场。   星空万里,花架下清风怡人。   听到脚步声,我回过头。   陶潜匆匆赶到,向我行礼:“太后。”   我拿出一包东西交给他,他打开一看,尽是发簪玉佩等物,讶道:“这是……”   我轻声道:“是你爹娘的遗物,存在廷尉署,和案卷放在一起,我看也没人会翻这些旧案,就把它拿了来。”   陶潜久久望着手里的东西,眼里渐渐涌出泪花。   我道:“你现在是燕国使臣,身兼重任,拿上这些东西,忘记过去的一切,赶紧启程吧。”   他呆了半晌,突然跪下。   我心中雪亮,叹道:“你还想报仇?”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如电:“请太后恩准。”   “你以为你能报仇?”我摇头:“你不了解吕天放,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陶潜坚决:“臣今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事成与不成,唯一死谢祖先在天之灵。”   我道:“留得命在,将来自有用处,你爹娘若九泉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自寻死路。”   陶潜道:“吕天放对臣毫无防备,臣拼了一死,定要杀他。”   我道:“你一意孤行,倘若事败,结果如何?”   陶潜道:“若上天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绝无怨言。”   我叹了口气,摆手道:“你走吧。”   陶潜起身,一揖到底:“臣告退,太后保重。”   一夜噩梦,陶潜浑身是血,被吕天放踩在脚下,忽尔吕天放浑身是血,被陶潜踩在脚下。   我昏沉沉地对着镜子,宫女为我盘发,插上凤钗。   “太后。”王胜进来。   我懒抬头:“什么事?”   王胜道:“太后,相国大人求见。”   我一听相国大人就心烦:“就说哀家身体不适,不见。”   王胜嗫嚅道:“这是相国大人送来的,他说,您不见没关系,只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一眼看到他手里似曾相识的盒子,分明是陶潜装蛊之物,惊得站起身,宫女握着我的长发,险些连根拔去,我痛得流出了眼泪。   宫女吓得跪地磕头,我摆手道:“起来。”心烦气躁:“重新梳过,告诉相国大人,哀家很快到。”   发黑的眼圈被她们扑了好几层粉遮盖,再点上腮红,脸色极差的我立刻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小秦王已先到了,坐在御案前,吕天放坐在下首。   我走进去,他们一起起身。   我一声不吭,坐在小秦王身边。   吕天放直直地看着我。   我端起茶具喝茶。   吕天放摆了摆手,门开了,两个侍卫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拖进来,狠狠推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小秦王吃惊道:“相国大人,他是何人?”   吕天放冷哼一声道:“此人原本是秦国逃犯,如今是燕国刺客。”   小秦王震惊:“刺客?他做了什么?”   吕天放抬起眸子,直直地盯着我:“他受人指使,昨夜潜入相府,刺杀微臣。”   小秦王大怒:“竟敢刺杀相国大人,此人好大的胆子,来人……”   吕天放道:“慢着,此人不能杀。”   小秦王道:“既然是刺客,为何杀不得?”   吕天放道:“尚有幕后指使之人未查出,此人抵死不肯招供。”   小秦王:“哦,想不到他倒是硬骨头。”   吕天放微微扬唇,眼睛始终看着我:“臣此来,就是想请太后、王上,助臣一同审问此人,查出幕后指使是谁?”   小秦王扭头看我,目光询问。   我听着他们一问一答,早已胆战心惊,吕天放死死地盯着我看,越发看得我毛骨悚然。   咳了一声,我心虚道:“相国大人打算怎么审?”   吕天放微微一笑,示意侍卫将此人一盆冷水浇醒,喝问道:“说,是谁指使你刺杀本相?”   此人慢慢抬起头,是陶潜,真的是陶潜,我几乎无意识地抓住小秦王的胳膊,一个劲拧,拧,拧。   小秦王道:“母后……”皱眉,吸气:“疼……”   我赶紧放了手,尴尬地咳了两声。   陶潜突然仰天大笑。   吕天放怒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陶潜呸了一声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人指使我,吕天放,你死了这条心吧。”   吕天放冷笑:“看来你还打得不够疼,来人,继续打,狠狠打。”   两个提着皮鞭的大汉走进来,对着陶潜一顿乱鞭,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我用力按住胸口,早上吃的小糖糕啊,快要吐了。   小秦王脸色苍白,可怜的孩子。   吕天放示意暂停,喝道:“陶潜,速速招认,免得活受罪。”   陶潜大笑:“老子死都不怕,还怕你的鞭子,你等着,到了地下,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吕天放大怒:“继续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我端起茶具,手一直抖,该死的吕天放,他是故意的,他折磨陶潜,就是在折磨我,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警告我,他才是大秦真正的主人,没有人能伤害他,我和小秦王不过是傀儡,彻头彻尾的傀儡。   鞭打之声继续,我慢慢放下杯,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相国大人,审案应该在廷尉署,你把犯人押到宫里来,当着我们孤儿寡母,又是鞭,又是血的,也不怕污了这大好的宫殿么?”   小秦王一听,连连点头:“母后所言极是,相国大人,你把犯人押去廷尉署吧,他一定会招的。”   吕天放薄唇微微弯出一个弧度:“臣也想过廷尉署,只可惜,这个幕后指使之人,廷尉署不敢审。”   我的心骤然缩成一团。   小秦王讶道:“什么人,连廷尉署也不敢审?”   吕天放定定地看着我,我用茶具挡住脸,避开他的目光。   小秦王追问:“此人是谁?”   吕天放无声地招了招手,一个侍卫走过来,手托一个托盘,我一眼看到盘中放着陶潜的案卷,本是放在我寝宫的东西,竟然到了吕天放手中。   我背上冷汗直流。   小秦王疑惑:“这是什么?”   吕天放微微一笑:“是这个刺客的案卷,刺客陶潜,其父陶然,本是一位文臣,数年前因诬陷罪,判满门抄斩,陶潜逃去燕国,摇身一变,做了燕国的驸马,他以使臣的身份潜入秦国,伺机刺杀臣,幸好臣早有防备。”   我的手又在小秦王大腿上无意识地一顿狂拧。   小秦王吸气,脸色苍白:“母后……”   吕天放死死地盯着我:“这个人到廷尉署借阅陶潜案卷,知道他与臣有仇,设计挑唆陶潜行刺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吕天放,你有种,你是当代秦侩。   一个声音道:算了,招了吧,你斗不过他的,另一个声音道:赢衍说过,你是大秦太后,他不过是臣子,你根本不用怕他。   我放开手,支着桌子,深呼吸,笑:“相国大人,只是一卷案卷,就算有人借去一阅,能证明什么呢,当年陶潜父子因诬陷罪被判门诛,相国大人今日莫非又想故伎重施。”笑两声,挑眉:“恐怕不行吧。”   我是太后,你想用对付陶潜那招对付我,门都没有。   我只要一句话就能推得干干净净,你奈我何。   吕天放静静地凝视我。   我微笑:“相国大人,哀家说得对不对?”   被打得气息奄奄的陶潜突然跳起来扑向吕天放,侍卫不及拦阻,惊呼声中,吕天放反手一掌,陶潜被打得飞出一丈多远,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我倒吸一口凉气,手伸向小秦王,他机灵地闪开,把王袍宽大的袖口塞进我手里,我抓住他的袖子,使劲拧。   吕天放徐徐起身,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我认得它就是陶潜口中的蛊。   吕天放冷笑着,走到陶潜面前,把珠子纳入他口中,回过头,喝道:“拿琴来。”   有人抬上一面古琴。   我心想,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弹琴,果然是变态啊。   吕天放轻轻一扫琴弦,清灵之声荡过。   陶潜闷哼一声。   吕天放抬眸,瞥了我一眼,风情万种。   静寂,琴声突然扬起。   吕天放低着头,双手不停抚弄,琴声中,陶潜惨叫,翻滚,挣扎。   我骇然瞪着吕天放,他抚琴的姿势优雅,深情,他的琴弹得很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情专注,仿佛在为最心爱的女子献上一曲情歌,他的目光静谧如水,他的脸美若画卷,另一边,陶潜满身鲜血,披头散发,恍若地狱恶鬼。   琴声突然嘎然而止,吕天放冷冷道:“招不招?”   陶潜挣扎着抬起头,远远地望了我一眼,目光惨淡,隐隐有决然之色,我的心揪紧了。   陶潜动了动嘴唇,满脸是血,居然笑了,边笑边咳,边咳边道:“没有幕后……指使……”   我无法再忍受,猛地站起身:“相国大人,够了。”   吕天放:“太后?”   小秦王:“母后?”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镇定,绕下玉阶,向吕天放走过去。   小秦王赶紧拉我,我狠狠甩开他的手。   我一直走到吕天放面前,跪坐在他对面,双手按在桌上,吕天放慢慢抬起双眸,冲我一笑,笑容迷死人。   可惜了这付好相貌。   我压低声音:“你想怎样?”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吕天放连尊称都省了,堂而皇之的以你我相称,他的目光看着我,火一般炽烈,我知道,他在等,就像一只狡猾的狼,等着肥美的小羊羔自动送到他嘴边。   我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视他,他的眼睛很亮,闪着淡金色的光芒,衬着长长浓黑的睫毛,美如梦幻,我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为什么这张脸偏偏长在他身上,可惜啊。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昨天见过这个人,他叫陶潜,是个疯子。”   吕天放漂亮的眼睛里掠过一抹奇丽的光:“是吗,太后?”   我压低声音:“只有疯子,才敢行刺相国大人,不是么?”   吕天放意味深长地笑了:“是不是疯子,可不是太后说了算。”   我道:“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戏子。”   吕天放:“哦?有这等事。”   我冷冷地:“如果哀家没猜错的话,这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其目的就是诬陷无辜之人,相国大人,你和你的戏子演得很好,只可惜,表演痕迹太重,俗套。”   吕天放的眸子瞬间变成大海,深不可测。   现在轮到我笑了:“他是疯子,还是戏子,相国大人已经很清楚了吧。”声音压得更低:“大不了鱼死网破。”   都是一张嘴,他可以诬陷我,我也可以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想要的是活太后,不是死太后。   这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   如果他一定要跟我拼,大家同归于尽。   不出所料,吕天放的脸青了。   我转过身,指着满身血污的陶潜:“这人疯了,竟敢行刺相国大人,来人,把这个疯子押下去。”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有的看我,有的看吕天放,不知所措,陶潜趴在地上,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僵持片刻。   吕天放黑着脸站了起来,冲那两个人喝道:“太后有令,还不照办。”   眼看着陶潜被人架了出去。   我冷笑两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小秦王迅速追上来,叫道:“母后,母后……”   砰,身后传来古琴被摔碎的声音。   我扬起笑。   好险,刚才我差一点就跳起来承认自己是慕后指使之人。   赌,吕天放,这一局,你输了,我赢了。   小秦王道:“母后,你怎么了?”   我回眸冲他一笑:“脚好软,好孩子,你能不能扶母后一把?”   小秦王点点头,伸出双臂,出乎意料的,一弯腰把我打横抱起,迈着又快又稳的步子往前走,我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吃惊地看着他。   他冲我笑,柔和动人。   我也笑了。   他身上已经渐渐散发出男人的气息,我想到再过一阵子就是他十五岁生辰。   小秦王长大了。   他把我小心地放在榻上,轻声问道:“母后可好些了?”   我伸出手想拍他的脑袋,惊觉他又长高了,居然要掂起脚才能拍到。   我喝令:“弯腰。”   他乖乖弯下腰,我扯扯他王冠上的珠子,拍拍他光洁的额头,笑道:“事情告一段落,今晚陪母后吃饭。”   他脸色一变,慌慌张张道:“儿臣还有事,饭就不吃了,告辞。”   我瞪着他的背影发了一回呆,心想,这孩子吃错药了,居然敢拒绝我的盛情邀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给母后请安。”娇怯怯的嗓音。   我抬起眼皮,朝下面扫了一眼。   跪在前面的是贾夫人,那个喝多了,不小心得罪吕天放的倒霉郎官就是她亲爹。   老爹长得那种模样,女儿却生得千娇百媚,我见犹怜,最难得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胸那么丰满,腰居然细到盈盈一握,这么好的身材,怪不得小秦王喜欢她。   我端起茶具喝茶。   她静静地等着。   我喝过茶,笑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她盈盈起身,悄悄抬眼瞟我。   我道:“今儿个你怎么一个人来?”前面那些夫人早已请过安,她来得最晚。   贾夫人红了脸,小声道:“回母后,臣妾有件事想请教母后。”   我:“哦,什么事?”   贾夫人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双眼充满期盼:“母后可知道,王上最想要什么?”   我一愣,明白过来,原来她想送王上生日礼物,来找我讨主意的。   既然她是小秦王最宠的,我自然不好拒绝,“这个……”我捧着脑袋想了想,笑道:“男人最爱的,莫过权力美人四个字,王上这些都有了。所以,你要送,就要送个别致的。”   贾夫人连连点头:“母后说得极是,臣妾也这么想。”   我摸摸发上那枝金钗,凝思一阵,笑道:“有了。”   贾夫人赶紧送上耳朵,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贾夫人涨红了脸,含羞谢了我。   贾夫人娉娉婷婷走了,我继续喝茶。   王胜忍不住:“太后,是什么好主意?”   我瞥他一眼,脸一沉,厉声道:“跪下。”   王胜吓得扑通跪倒,大气都不敢出。   我砰一声放下茶具,冷冷道:“王胜,你可知罪?”   陶潜的事,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双面间谍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间谍就必须忠于一方,之所以还要用王胜,只因为我已经用惯他,但我必须得到保证,他只忠于我一人。   我不想要一条朝秦慕楚的恶狗,不小心会被他咬伤的,说不定染上狂犬病,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胜磕头,汗如雨下。   我道:“此等两面三刀,卖主求荣之辈,我留你不得,你还有什么遗言,速速讲来,念在你侍候多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王胜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后,奴才什么都不想要,只求留在太后身边,从此肝脑涂地,决无二心。”   我冷笑:“你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王胜把个头磕得砰砰响:“他为人狠毒,绝非良主,奴才一时错念,误听他人挑唆,得罪太后,奴才万死不能赎罪,只求太后给老奴指一条生路,老奴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指着他:“老奴才,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背着我和奸臣勾搭成奸,险些将哀家致于死地,哀家若放了你,下回你便要拆了哀家的骨头,是也不是?”   王胜哭得声泪俱下,抬手打自己耳光,“太后,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求太后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奴才上刀山,下火海,甘为太后驱使。”   我歪在贵妃榻,冷眼听着他噼哩啪啦扇自己耳光,捉摸着差不多,摆手道:“罢了。”   王胜如获大赦,喘着气磕头谢恩。   我冷眼看他:“别得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下次再犯错,哀家绝不饶你。”   王胜赶紧又跪下了,连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我悠闲地欣赏着自己的兰花指,指尖上泛着淡蓝色的珠光,这可是我亲自研制的指甲油,比太后原先嗜好的血红色可雅趣得多。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我哼一声道:“现在,就有一件差使等着你去办。”   王胜迅速上前,哈着腰:“太后吩咐。”   我道:“限你十天之内,弄一份吕天放的资料表给我。”   王胜一愣,双眼茫然:“资料表?”   我喝道:“这都不懂,就是他的年龄,身高,体重,身边的女人,家里的财产,平时去哪里,有什么癖好,所有有关他的,一直写到他出生,弄一个详细的表给我,少一样,我拿你是问。”   王胜赶紧磕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吕天放恶魔,你等着,我来了。   “太后,赢大人捎来的。”   宫女端上一百里加急的盒子。   赢衍身在北地,离这有好几百里,这个盒子应该早在十天前就寄出了。   我很好奇,他要送什么给我。   打开盒盖,我的脸往下一沉,居然是一盒子秦史,外加一个棋盘。   我怒气冲冲一推盒子,东西掉落一地。   宫女吓得跪了一大片。   我一眼瞟到秦史里掉出一捆被封泥封住的简犊,封泥上用红笔写着羽儿亲啟四个字。   我赶紧抬脚踩住,冷冷道:“都下去,哀家想一个人待着。”   宫女慌忙散去。   宫门一关,我立刻捡起那捆简犊,去掉封泥拆开。   失望了,满卷都是嘱咐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我气恼地把简犊一掀,原来里面还藏着一支竹简,上面写着一句话。   隽秀的笔迹,力透竹背。   只有八个字:   身在北地,心念羽儿。   我不禁呆了一呆,慢慢捡起竹简,看了又看。   那句话真真切切写在竹简上,一刹那间,鼻子忽然酸涩得厉害。   王胜最会察颜观色,堆着笑道:“太后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这些鱼长得挺肥。”我洒下一把鱼料,看着那些草鱼腆着肥白的大肚子过来争抢。   王胜道:“太后为何称这些鱼为四大家鱼?”   我心情甚好,慢慢跟他解释:“四大家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是在池塘养鱼中选定的混养最高产的鱼种。鲢鱼又叫白鲢。在最上层活动,吃绿藻;鳙鱼住在中上层,吃原生动物、水蚤等;草鱼生活在中下层,以水草为食物;青鱼栖息在水域的底层,吃螺蛳、蚬和蚌等软体动物;这4种鱼混合饲养能大大增加鱼的产量。”   王胜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后学识渊博,令人感佩。”   我道:“你懂什么,从前我曾经……”一高兴差点说漏嘴,赶忙打住。   吕不笑红着脸颊走过来,朝我行礼:“太后。”   我盯着她手里一个大盒子,笑道:“吕姑娘啊,多日不见,怎么也不见你入宫请安。”   吕不笑羞涩道:“这些日子家里有些事,本来早该来给太后请安的。”   我心道:赢衍不在你就不来,赢衍若在,你比小学生上学还积极。   又瞟一眼她那盒子,似乎比赢衍给我的还大些。   我故意道:“这是什么?”   吕不笑红了脸,支支吾吾了一阵,见我死盯着她,无奈答道:“是吕不笑托赢大人带的一些东西。”   我拖长声音道:“哦,是黄仙姑的刺绣?”   吕不笑吃惊:“太后怎么知道?”   我微微一笑:“赢大人走的时候,哀家曾问过他,他说急着去北地为姑娘挑选刺绣,还说一定要挑姑娘中意的才好。”   吕不笑的脸成了红苹果,羞答答地说:“回太后的话,其实……其实……”   我止住她:“这有什么,赢大人对吕姑娘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忸忸怩怩得反倒不好。”   吕不笑的脸更红了,仿佛熟透的大苹果。   我亲切地抚顺她的乱发,和颜悦色道:“你跪安吧。”   吕不笑匆匆行了礼,抱着盒子离去。   我站在鱼池边,默然一会。   王胜指着一条大肥草鱼:“太后,你瞧,多肥美啊。”   我道:“很美,今晚就炸了。”   王胜讪讪住口。   我心道,哼,你明明和吕不笑有私情,在我面前偏要装出正经样子,我要给你们做媒,你还推三阻四,跟我拿什么架子。   平生最恨这种不老实的男人。   更恨他那句话,什么身在北地,心念羽儿。   这倒好,给每个女人的信,只要改动一个字,吕不笑便叫笑儿,吕花便叫花儿,吕草便叫草儿,还有各种各样的什么什么儿。   身在北地,心念X儿。   我咬牙。   王府丞快速迎上来,把我让到静室,陪着笑:“太后今日想绣什么?”   我喝了口热茶,笑道:“我要绣一个坐垫。”   王府丞松了口气:“这个倒容易,只需要描好花样,四边一缝便好,只不知……”她看了看我,小心道:“太后想要什么底样?”   我道:“一只笑面虎,手里拿杆玉尺。”   王府丞双眼茫然:“拿尺的笑面虎?”   我咬了咬牙,恨恨道:“我要把这只笑面虎拿来垫在屁股底下,天天坐,坐死他。”   王府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翻开王胜提供的吕天放资料,我越看越摇头。   好残忍,好变态,好可怕。   看完做总结,吕天放不是人。   他每晚要三个女人侍候,新鲜劲一过,就随手赏给底下的侍卫,士兵,家丁,甚至看门的老头儿。   他喜欢鞭打侍候他的奴才,只要奴才犯点小错,他就抡起皮鞭抽打,把奴才打得遍体鳞伤,末了,卖去当奴隶。   他还喜欢杀人,每次出征抓到的俘虏,他都要挑出里面最年轻最英俊的,用各种变态刑罚弄死,死后丢到荒野喂狼。   我不敢想像,芈羽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叹了口气,我看王胜。   王胜赶紧跪下,捧出一只箱子:“回太后,他小时的资料太多,老奴整理了一番,捡出最紧要的,放在这里面。”   我这才想起看到的是失去芈羽后的吕天放,之前的吕天放,又是什么样的人。   慢慢翻开,慢慢看去,我越看越吃惊,越看越困惑。   小时候的吕天放,温柔可爱,俊秀聪明。   吕天放喜欢动物,养了一大堆,尤其宠爱捡来的一只残疾老狗。   吕天放自幼丧母,他孝顺父亲,疼爱妹妹,懂事听话。   这样的吕天放,分明是大家一直在寻找的感动大秦十佳美少年。   我掩卷叹息,是什么变故让这个十佳美少年彻底堕落蜕变成一个十足的恶魔。   御花园的大棚蔬菜上面,挂上红灯笼,摆满各种鲜花。   如今宫里的花,都是养在盆里的,想搁哪搁哪,十分方便。   小秦王今日生辰,一早就跑来请安,丰润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一个成熟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几口。   我拿出一个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他:“王上,生日快乐。”   他打开一看,“这是什么?”   我指着他手里的小盒子,满面春风:“这是六鞭九尾强力壮腰丸,哀家叫太医院专门为王上调制的,你吃了就知道好。”   小秦王听得一愣一愣:“什么六鞭九尾?”   我笑道:“这是我叫太医开的补肾方子,又能壮肾,又能护肾,以免过早操劳伤了元气,最适合你的体质。”   小秦王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我一边喝茶,一边叮嘱道:“一次只能吃一粒,切不可多吃,吃后半个时辰最见效,切记切记。”   小秦王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放下茶具,伸手去拍他的头,他别扭地闪开。   我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都娶了一百多个老婆了,不吃这个怎么行,哀家也是为大秦江山长远计。”   小秦王红着脸,声音小如蚊蚋:“知道了,母后。”   我笑道:“生日难得一年一次,今天就不要批什么奏折了,早点开始庆祝吧,晚上还够你累的。”   小秦王涨红着脸:“是,母后。”   对面吕天放的位子空着,他迟迟未到。   我心想,他不来更好,上回他输得干净,这人死要面子,想是也没脸来见我。   小秦王坐在我身边,神情有些恍惚。   我捅捅他:“今天什么日子,给哀家精神点。”   他赶紧挺胸抬头,显出十二分神气。   我满意地点头,忽一眼看到吕天放坐在对面,沉沉地盯着我看。   我惊地险些滑倒,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毫无察觉。   迅速扭头搜索,一眼瞥到闷头喝酒的芈国舅,我暗自松一口气。   歌舞过了几个,小秦王有些坐立不安,四处张望,我笑道:“找谁呢?”   小秦王吭吭哧哧不说话,我道:“放心吧,她会来的。”   小秦王吃惊道:“母后,您怎知儿臣找谁?”   我斜他一眼:“最是多情少年时,你母后是什么人,若连这点都看不出,你也别叫我母后。”   小秦王腼腆地笑了笑。   当当当,一阵响亮的锣声,众人都往那边看。   大帘掀开,舞台后走出一队身姿曼妙的舞者。   她们脸上蒙着金色的面纱,肩上披着毛茸茸的貂裘,衣着大胆暴露,露出优美纤细的手臂,半截雪白的背,肚脐挂一圈金铃,腰上片片金花瓣随着舞姿散开,妖娆惑人,十分诱惑。   喝得半醉得官员们个个精神一振,睁大眼睛看这场好戏。   我低头喝酒,悄悄抬眼观察吕天放。   他欣赏着台上的舞蹈,目光专注。   我心想,食色性也,早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美人,我送几个给你,免得你天天念叼你的旧情人,害我不得安睡。   台上的美人忽尔散开,露出最后一个出场的美人,只见她丰胸削肩,腰细腿长,肌肤白腻如玉,凝若羊脂,金片缀在傲然挺立的双,峰处,随着舞动微微颤抖。   小秦王看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我心想,就知道你好这一口,贾夫人的亮相够惊艳吧,今晚你就乖乖吃了六鞭九尾大补丸,试试效果如何。   晚会被最后出场的美人推上高潮,有些喝醉的官员控制不住地叫起好来。   秦风本来开放,现场又有些武官,本是粗人,喝多了放浪形骸,见王上太后也不怎么管,便越加放肆起来。   贾夫人跳得有些累了,偷眼看王上,见他目光痴迷,只管盯着自己看,心里甜得像喝了几罐子蜜。   吕天放冷冷地看着这个最美的美人,眼中掠过一道异色。   突然,贾夫人腿一软,从舞台上直直摔到官员坐的酒席上,下面的官员先是一愣,旋即自以为这是晚会的余兴节目,大家互相看一眼,一拥而上,十几个官员上下其手,把贾夫人拖来拖去,身上仅有的衣服不一会就脱得七零八落,露出雪白丰腴的身体,这些喝了酒的男人大呼过瘾,一个个冲上去摸胸摸臀,掐腰掐腿,大占便宜。   夫人惊呼连连。   我吃了一惊,刚要喝止,小秦王抢先起身喝道:“住手,都给寡人住手。”   我听他声音惶急,额上都是汗,意识到他已经听出贾夫人的声音,心下默然。   贾夫人跌跌撞撞挣脱众人的咸猪手,登上玉阶,一气扑到小秦王脚下,掩面哭道:“王上为臣妾作主。”   小秦王的脸都变色了,便要起身去扶。   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冰冰道:“王上且慢。”   吕天放站起身,目光从我脸上扫过,环视四周。   官员们被他冷冽的目光扫过,酒渐渐醒了,个个噤若寒蝉。   只有芈国舅依然闷头喝他的酒,世事不闻。   吕天放道:“此女何人?”   小秦王刚要说,突然意识到什么,额上冷汗淋淋。   贾夫人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我示意宫女取来披风,为她裹在身上,扶到一旁。   抬起头,面对吕天放,我道:“她是什么人,对相国大人来说有关系吗?”   吕天放勾唇,声音清冷透骨:“太后熟读大秦律法,想必知道宫中歌女地位低贱,有擅登玉阶,以下犯上者,赐杖毙。”   小秦王脸色惨白。   我听得一惊,反问道:“若不是歌女呢?”   吕天放冷冷道:“若不是歌女,冒充歌女,本已触犯秦律,方才大家都看得清楚,这个女人生性放荡,水性杨花,主动跳下台,勾引大秦官吏,罪加一等,依秦律,门诛。”   我不禁扭头看小秦王:“什么是门诛?”   小秦王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满门抄斩。”   我迅速看向吕天放,隔着舞台,远远地,他唇角上扬着,眼底带出清冷的笑意。   贾夫人突然跌下舞台,一定是他搞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我咳了一声,沉着脸道:“今日是王上生辰,不宜打杀。”   吕天放微微一笑,颔首:“太后言之有理。”他表情愉快地看了看我,唇角勾起:“先把此女打入天牢,明日再审,说不定有人幕后指使。”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我听得冷汗淋淋。   贾夫人哭哭啼啼地走了。   幸好她还算聪明,没有亮出自己的妃子身份,不然连她的家人也要受牵连。   我跪坐在厚实柔软的虎皮褥子上,默默地望着酒觚中鲜红的山楂酒。   必须想办法救贾夫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吕天放站起身,举起杯中鲜红的酒:“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秦王的脸白得像纸,努力微笑着。   我恨恨地瞪向吕天放,他悠闲地品了一口杯中红色的山楂酒,凝凝地望着我,那双淡金色深遂的眸子比杯中的液体更诱人。   没有等到酒宴结束,我匆匆离去。   带走了王胜。   王胜听完我一番吩咐,赶紧去找来了一个宫女。   把这个人关在偏殿,我喝令王胜守在外面,让这个宫女进来问话。   关紧宫门,我坐在案前,冷眼盯着下面跪着的女人,她叫苏红,自我代替芈羽之后,为怕被他们识破身份,把那些贴身侍候太后的宫人都打发出宫了,惟有她不肯走,我也无心理会,只叫人下令,不肯走的自去冷宫待着。谁想她居然真就收拾东西在冷宫住下了。   想来她该是芈羽的心腹,否则怎会如此忠心。   这是我当太后第一次召见她。   我迫切地想知道芈羽和吕天放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吕天放为什么变得那么可怕。   年方双十,相貌端丽,气质若兰,沉着眸子,被独自带到这里,面对我,她一点不紧张,平静得像水。   这种女人,通常不好对付。   但是,这种女人,通常也很聪明,知道该说的时候一定要说,她知道的事也一定比别人多很多。   我缓缓道:“你叫苏红?”   她点头:“是。”   我道:“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召你来?”   她平静道:“太后想知道什么,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笑了:“你很聪明。”   她依然平静:“太后过奖,苏红不过尽奴婢的本份。”   我坐久了,大腿疼,侧身歪在榻上,向她勾勾手指。   她靠近,我低声道:“哀家失忆了,忘了很多事,现在,哀家想把这些事都想起来,只要是哀家进宫之后发生过的,不管是什么事。”   她退回殿下跪着,沉默了很久。   我不急,她需要时间梳理,也需要考虑到底该说什么,怎么说。   苏红抬起头,眼神透着为难:“太后,您想听哪方面的?”   我不禁笑了下,所有事,如果都说出来,岂不是要说到明年去。   我道:“你先说哀家和先王之间发生过的紧要事,,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苏红松了口气,缓缓道来,她的声音很好听,温言细语,像听诗朗诵一样,很舒服。   我得知,先王从未宠幸过太后,她进宫之后,担着王后的虚名,先王防她,恨她,利用她。   就在她册封王后之后半个月,先王派驸马征楚,驸马就是刚刚迎娶公主的吕天放。   吕天放到前线不久,传来消息,他在攻城之时,不慎身中流箭,战死沙场。   太后听到噩耗,整个人都变了。   苏红看了看我,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说下去。   我鼓励她:“大胆说,哀家能承受。”   苏红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太后脾气变得很坏,动辄打骂宫人,几个宫女因为一点小差错,被她击打致死。   不久,又出了一档子事,先王宠爱的魏夫人怀了身孕,太后派人送去汤药,魏夫人喝下之后,肚痛难忍,当晚就流了产。   先王更加疏远太后。   苏红又停住,欲言又止。   我只催她继续往下说。   苏红只得说道:“中常侍子衍貌美,太后喜,借故召入寝宫,欲幸之……”   我目瞪口呆,寒毛直竖。   沉默了一会儿,我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们有没有……有没有……”   苏红沉静的双眸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没有,赢大人严辞拒绝,拂袖而去,太后一怒之下,扬言要杀他呢。”   “是吗?”我松了口气,呵呵一笑:“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苏红眸色微沉:“太后没杀赢大人,却杀了几个平时和赢大人亲厚的宫女。”   “那……他岂不是恨死太……哀家?”我渐渐有点明白赢衍眼中的厌恶。   苏红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赢大人胸襟宽广,就算对太后有怨气,也不会做什么,太后尽可放心。”   我想了想,“这件事,先王知道吗?”   苏红道:“先王对太后早已心死。”叹了口气:“当时他已缠绵病榻,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我道:“那么……哀家和相国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苏红垂下眸子:“这个……臣也不甚清楚,只知先王大殓之日,相国大人一身征尘,突然出现在葬典上。”   我道:“他和太后……”   苏红低声道:“后来发生过什么,臣不知,只偶尔听闻相国大人回来后,性情大变,杀了不少和他作对的官员。”   我郁闷了,最想知道的,偏偏她不知道。   忽然感觉一道目光射过来,我抬头,和苏红看我的目光碰个正着,她迅速低下头,表情有些古怪。   我想,莫非她知道什么,不愿说。   我咳了两声:“好了,就这样吧,苏红,你留下来。”   苏红道:“谢太后。”   我摆摆手:“去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过来侍候哀家。”   苏红又谢了恩,娉婷离去。   我把手伸到桌子里,抽出那支竹简,翻过来。   身在北地,心念羽儿。   唯有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芈羽,那么,他留我,是利用,是报复,还是另有打算,嗯,很值得细细研究一番。   两声更鼓,我吃了一惊,跳起身往外跑。   王胜道:“太后去哪?”   我道:“去天牢。”   王胜叹了口气:“太后是去探访那位夫人?”   贾夫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我道:“怎么?”   王胜道:“王上赐她毒酒,她自尽了。”   “什么?”我一转身,便往贾夫人住过的宫殿跑。   远远只见亮堂堂的,每间屋子都点着烛光,就仿佛主人还在,灯火辉煌间,一片寂寥。   我推开门,小秦王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上,亮晃晃的地板照出他的倒影。   他回过头,苍白地看我。   我向前走了一步,宫门在身后合上。   他默默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动了动嘴唇,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薄唇毫无血色,微微扬起。   我向他走过去,伸手去拍他的头,他生硬地躲开,我的指尖瞬间冰凉。   他背过身,冷冷地:“母后来做什么?”   我道:“王上节哀顺变。”   他冷笑:“方才国舅来找寡人,劝寡人为了江山舍弃女人,寡人已经做了,母后此刻来,也是要劝寡人么。”   “如果你恨母后……”我顿了一下,下决心道:“你就恨吧。我不喜欢心里有话藏着掖着,贾夫人的死,我也很难过,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胸口一阵泛堵,几乎说不下去:“这件事,是吕天放,哀家一定要为贾夫人……。”   他突然打断我:“母后想找相国要公道,只怕相国是高兴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我,眼底沉着伤痛:“朝堂之上有相国把持,后宫有母后把持,儿臣心里是明白的,不需要母后特意提醒,如果母后真得想让贾夫人九泉安宁,请离开这里。”   他回过头,不再看我。   这个孩子,他想必忍我很久了,他的生母本是要死的,但若没有我,也许还能多陪他些日子,如今,贾夫人又因我而死,他心里有多恨我。   这个时候,我本该掉头离去,他要恨,便让他恨。   我握紧了拳,冲过去,狠狠给了他一下。   他被我打懵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上去又是一拳,重重擂在他胸口上,边打边骂:“这事能怪我吗,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你以为我想贾夫人死,贾夫人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有种,你就去跟吕天放单挑,你明知道吕天放才是真正的凶手,你想想,贾夫人跳舞跳得好好的,怎么会从台上掉下来,你想想,吕天放为什么逼死贾夫人,他要对付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他借这个机会挑拨我们母子,除掉我们,大秦江山就是他的。”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由着我一拳一拳跟打沙包似的。   我挑他肉多的地方,拳拳到肉,越打越气:“你是不是男人,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小女人,我年纪轻轻守寡,守着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P孩,外有敌患,内有奸佞,一天好日子没过,你先跟我拗上了,我打你个不开眼的小混蛋,你个忘恩负义的赢政,你不是个东西……”   他突然伸手抵住我的拳头,我想抽回去,他张开大手把我的拳头紧紧包入掌心。   我愣住,仰起头看他。   他握住我的手一拉,我倒进他怀里。   他用力抱住我。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算什么事。   他慢慢抱着我跪倒在地,伏在我肩上,身子微微颤抖。   灼烫的气息,一点点透过我的衣服,心里突然升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是如此猛烈,使我完全忘了这个身体的年龄和他一般大,我更忘了他已是个几乎成熟的男人,我只想抱住他,用我的全部柔情给他安慰。   我叹息一声,打开怀抱,把他的头揽到怀里,让他枕着我的腿,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要哭就哭出来吧,好好哭一场,哭过就好了。”   我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他突然嘶声叫道:“我错了,我不该做秦国的大王,我根本不配。”   我抱紧他,一遍遍轻抚他颤抖的身体:“别难过,你根本用不着难过,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你的先祖一样,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你也是。”   他抽泣着问我:“母后,我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英雄吗?”   “会的。”我点头:“一定会,我等着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太后,太后……”声音怯怯,有点畏缩。   我慢慢睁开眼睛,一个唇红齿白,面相清秀的小宫人跪在我面前,我认得他是赵高,小秦王的贴身宫人。如今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太监还只是个外表恭顺老实的小孩子,有谁能想到他一人竟毁了大秦江山千秋伟业。   “太后,王上他……”赵高朝我怀里望着,目光躲躲闪闪。   我低下头一看,小秦王伏在我怀里睡着了,他睡觉的样子像个乖宝宝,眼睫微垂,鼻翼轻轻抖动,身子弯成一个虾米,极力地贴紧我,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把我当大抱枕抱着。   可怜的,极度缺乏母爱的孩子,怪不得他那些妃子个个丰胸肥臀,十足奶妈造型。   “太后,王上该上朝了。”赵高垂下眼皮,声音很小,怯生生的。   我想支起腰,这才发现背靠玉阶睡了一晚,腰已经折了。   我只好推推怀里的小秦王:“起来,上朝了。”   他的脸在我胸前蹭蹭,满意地哼哼两声,继续睡。   我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穿过衣服透进我的胸口,我一阵尴尬。   姿势太暧昧了,怪不得小宫人的眼神这么古怪。   我抓住小秦王的肩,用力推他,可是不管我怎么推,小秦王就像吸盘一样牢牢吸在我身上,越推抱得越紧,我的胸口已经渐渐发热,我的脸也在小宫人怪异的目光中发烧发烫。   我无奈,伸出手指在他胳膊上挑了一小块肉,轻轻地那么一拧。   他哇呀一声抬起头,双眼迷茫地看着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松手跳起身。   赵高赶紧招呼候在外面的宫人宫女一拥进来给他更衣。   我歪在玉阶上,一手支着腮,欣赏小秦王更衣的全过程。   他们先除去他穿在身上的玄黑王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平时藏在宽大王袍里的健美身形暴露在我眼前,我不得不感叹,赢家的基因就是好啊,年仅十五岁的小赢政,如果光从外表看,已经完全可以称为一个有型有款的英武男人了。   换上另一件黑色绣花的紧身袍子,腰上束一圈金镶玉绣珠纹的宽腰带,他低着头,眼睫微垂,薄唇轻抿,默默地承受着我放肆的目光。   宫女取下他头上的珠冠,把他乌黑的长发梳顺拢齐,赵高立刻举起王冠端端正正戴在他头上,他回过头看我,脸颊透着淡淡的晕红,目光微微有些躲闪。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娶了这么多老婆还知道害羞,我笑了,向他伸出手:“好孩子,拉母后一把。”   他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我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我的妈,腰还真疼啊,靠着玉阶躺一晚,怀里还架着一个比我还重的小秦王。   他松开手,我便斜着倒下去,他赶紧又伸手托住我。   我靠着他的肩膀,喘了口气道:“快传太医,腰闪了。”   他脸上掠过一抹惭愧,喝道:“叫太医,抬母后回宫。”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太医说,我的腰不但闪了,还受了凉。   为了保证我不留后遗症,必须静卧,抹上各种药膏,外加驱风寒的汤剂。   幸好我调了苏红过来,她侍候人的本事驾轻就熟,事事处处都做得我极满意。   这半个月,我远离了吕天放,后宫,阴谋,那个笑面虎坐垫也绣得差不多了,小秦王默默地坐在床前,低垂着又长又密的睫毛,也不知在看我,还是在打盹。   我希望他已经忘了吕天放给予他的伤痛,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远远无法和吕天放相比。   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只有一个。   我扬起手里的坐垫:“怎么样,可爱吗?”   他抬起头迅速扫了一眼,低下头,闷闷道:“可爱。”   我笑道:“要不要给你绣一个?”说完暗恨自己口快。   他愣了一下,轻声道:“好。”   我道:“你画个底样给我。”   他嗯了一声,我抬手摆正他的王冠,捋了捋额前的珠子,柔声道:“少说多看,多记多想,有什么事,多请教那些老臣。”   他又嗯了一声,悄悄看我。   我道:“你走吧,哀家累了。”   他站起身,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儿臣今晚陪母后用膳。”   我道:“不必了,我正病着,人多闹腾,还会传染。”   他笑了一下:“就儿臣一个人。”   我随口道:“一个人啊,好吧。”   小秦王坐在对面,我靠在虎皮褥子上,下面垫着我亲手绣的笑面虎。   太医不许我喝酒,我只好喝白水,伤风也不许吃荤,我只好吃自己菜园里的青菜。   荤菜都摆在小秦王那边,看着他一大块一大块吃得爽歪歪。   我低下头,哀怨地瞪着碗里的菜叶。   叭,一大块烤羊排扔到我面前。   我眨巴眨巴眼,小秦王笑了:“儿臣问过太医,他说今日母后便可以开荤了。”   我迅速伸出手,飞快地把他眼前的盘子和我调了个个儿。   小秦王呆了呆,探过身抢我盘里的肉,我干脆扔了手里的刀,抓起肉就往嘴里塞。   小秦王彻底雷到了,他傻傻地盯着我看了几秒,也扑上来用手抓。   我和小秦王你来我往,你争我抢,不一会儿,桌上的肉被我们一扫而光,只剩下几片菜叶懒懒地躺在盘子里。   我顺手抓过小秦王的黑袍袖子抹了抹嘴,摸摸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褥子上,心满意足道:“好久没吃肉了,爽啊。”   小秦王打了个饱嗝,意犹未尽:“我从来没吃得这么开心。”   我笑着拍拍桌子:“欢迎你常过来,下次叫尚食府多准备些肉,越多越好。”   小秦王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递给我:“母后,这是底样。”   我忆起答应给他绣一个坐垫,笑着接过去道:“好啊,看看你画了什么。”   我的目光瞬间呆滞。   画上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女子,身上只裹了一块大红布,赤足露背,头上戴着凤冠,脸微侧向左前方,目光投向远处,做沉思哀愁状。   我盯着画看了片刻,抬起头看他。   他笑着说:“母后,您看孩儿画得好不好?”   我把画一扔,跳起身打他。   他绕着桌子跑,嘴里叫道:“母后,母后,你打我干什么啊?”   我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画母后,画得这么暴露,母后有这么丑吗?”越想越气:“小兔崽子,你想把母后坐在屁股下面,我打死你。”   他撞墙叫屈:“母后,不是您,儿臣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您坐在屁股下面。”   我气不打一处出:“不是我是谁,这宫里除了我,还有谁戴凤冠?”   桌上还有一盘麦子粉炸的小果子,我抓起来当炮弹往他头上轰。   他抱头鼠窜,连声求饶:“母后,真得不是您,是儿臣从寝宫墙上临募的,也不知是哪位画师画的……”   我的腰险些又闪了,扶着墙喘气。   他过来扶我,我打开他的手,咬牙怒声:“我不信。”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一脸委屈:“您不信,儿臣带您去看。”   我目瞪口呆看着墙上的画,这……这简直是十八摸春、宫图嘛。   画上的男子皆戴着王冠,身体健壮,相貌伟丽,赤身露体,只腰上简单围一块遮羞布,女子头戴凤冠,或坐,或卧,或斜倚,大多不着寸缕,唯有小秦王临募的这幅是包了遮羞布的。   画上的男女摆出各种大胆的姿势,有些姿势前所未见,简直是挑战我的底线。   我呆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秦王委委屈屈道:“母后,您现在信了。”   我看看手里的画,看看墙上的女人,叹了口气道:“你很喜欢把女人坐在屁股底下么?”   小秦王脸上露出惭愧,低下头。   我把画扔给他,冷冷道:“画过,画到我满意为止。”   下午,小秦王送了另一幅画过来,画的是花,一朵很肥硕的粉红色大花,那种凹凸有致的花茎造型,让我很疑心是用一个裸,体女人改造的,小秦王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犹豫再三,无奈道:“算了,就这样吧。”   他高兴地笑了。   我找了一群画师来,把小秦王寝宫里那些女人头上的凤冠通通去掉,换成洁白的花冠,身体全部加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小秦王站在我身旁,看了很久,疑惑道:“为什么要改成这样?”   我想拍他,踮起脚仍是够不着,他很乖地伏下身子让我摸他的脸。   手上触感细嫩滑腻,我忍不住多拍了几下,笑道:“洁白的花冠是纯洁的像征,身上的轻纱可以使她们看起来飘飘欲仙,更有美感,有这么多纯洁美丽的女孩子陪着王上,王上晚上可以做个好梦。”   小秦王看着我,默默无语。   我亲手改造了猥,琐的春宫图,不至于毒害到青少年,心里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要他陪我去果园看看新长出来的果子。   所有的果树都没结果,这个结果让我们很失望,随行的宫人是懂果艺的,他小声告诉我们,果树大多要长上两三年才能挂果。   我郁闷了。   小秦王却突然高兴起来,拉着我,要我陪他去芷阳宫看他新作的画。   我看到一幅幅花,粉红色含苞待放的椭圆形花包,沉甸甸地垂在枝头,绽开的花瓣雪白细腻,向空中伸展,金黄色幼嫩柔弱的花蕊上面停一只黑乎乎硕大的蜜蜂,我有一种错觉,觉得我看到得不是花,而是一个个丰满成熟的性感女人。   看着这些花,我明白了一件事,把爱肉肉的小秦王改造成东方清那样的君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秦王问我:“母后,画得好看么?”   我笑:“呵呵,很好看,不过,为什么全是花?”   小秦王回答说:“儿臣喜欢花。”他捧起一幅画欣赏,目光炽热:“母后,这朵花的形状特别美,您觉得呢?”   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迅速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早上,我去菜园子浇水摘菜,王胜带着一干专管菜地的宫人宫女,和我一起浇水摘菜。   我身上穿着短袄,墨绿色罩衫,同色系洒花裙子,木底高帮靴子,长头发编成数股辫子,用一个发钗压在脑后。   摘过菜,我去看鱼,王胜带着一干专管养鱼的宫人宫女,和我一起喂鱼看鱼。   看过鱼,我去经济林看果树,王胜带着宫人宫女在树下施肥,松土。   经过鸡窝,我抓了把小米喂鸡,鸡争抢得厉害,其中那只大公鸡跳起来啄了我一口,我发现它已经长得很肥了,决定把它杀了给小秦王进补。   中午,我吃饭,睡觉。   下午,我去尚衣局学织绣,王府丞陪着我,四周静悄悄。   晚上,我吃饭,小秦王陪我吃饭,我们抢公鸡肉吃,最后,我抢到两个翅膀,他抱着整只鸡啃,啃完冲我笑。   吃过饭,小秦王坐了一回,和我唠些家常话,回去陪他的妃子。   我拿起那个美人花坐垫,在灯下慢慢刺绣。   苏红准时进来,拿着册子,告诉我今天小秦王点了燕夫人侍寝,收起册子,她拿走坐垫,吹灭油灯,铺床,熏香,我躺下睡觉。   今晚的晚膳有鹿肉,烤得喷香流油。   我叉起一大块往嘴里塞,小秦王不动手,忧郁地看着我。   我一边嚼,一边说:“为什么不吃?”   小秦王道:“这是相国猎到的鹿。”   我道:“管他谁猎的,有吃就吃,不吃白不吃。”   小秦王更忧郁了:“今天儿臣和相国一起打猎,他猎到一只鹿,儿臣只猎到几只小兔子。”   他忧郁地望着桌上那只被我冷落的盘子:“这就是儿臣献给母后的烤兔肉。”   “呃……”我放下鹿肉,叉起一块兔肉,咬了一口,皱眉,这绝对是我吃到最瘦的兔崽子,皮包着骨头,身上没有二两肉。   小秦王默默地看着我。   我和他对视片刻,端起盘子,把这盘兔骨头努力嚼了下去。   小秦王的脸色稍稍好了些,过了一会,眸子渐渐沉下来,表情比刚才更忧郁。   我道:“除了这只兔子,还有别的么,都端上来。”   小秦王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深深地看着我:“母后,你为什么勉强自己?”   我:“呃……”   “你明明不喜欢吃兔肉,它瘦的只剩骨头,你想吃的是相国献给您的鹿肉,儿臣说得对吗?”   我:“呵呵,兔肉也好吃啊,这些鹿肉太肥腻了……”   小秦王悠悠道:“母后想哄儿臣开心,儿臣心里明白。”他抬起头看着我:“母后为了哄儿臣,宁愿勉强自己,可是这样,只会让儿臣更伤心,因为在母后心里,儿臣根本无法和吕相国相比,是不是?”   看着小秦王一脸受伤的表情,我的心颤了颤,柔声道:“王上,你……”   小秦王把那盘鹿肉推到我面前:“母后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儿臣怎么能勉强母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眼里隐忍着数不清的伤痛,我原以为这些日子陪他,哄他,已经让他忘了,原来,伤痛埋在心底,埋得越深,只会越痛。   小秦王长长的眼睫垂下,眼帘里笼着忧伤的雾:“其实,儿臣难过,不是因为贾夫人的死,儿臣恨的是,身为大王,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儿臣更恨的是,不管儿臣怎么做,在母后眼里,儿臣始终是个孩子,永远无法取代相国在母后心中的位置。”   我握住他的手:“王上,你现在还小,将来有一天……”   他甩开我的手,涨红了脸,嘶声大叫:“你不用安慰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我也愤怒了:“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可怜过你,吕天放是奸臣,我比你更清楚,是的,他现在很强,甚至比你强,但这只是暂时的,你的先祖也曾经受尽屈辱,也曾兵败涂地,最终,他们战胜了敌人,才有了今日的大秦,有一天,你会比他们更强。”   小秦王呆呆地看着我。   我叹息一声,把他拉近眼前,轻抚他的脸:“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没事了,是母后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让你以为母后是在可怜你……”   他闭上眼,让我的手停留在他脸上,眉尖微微颤抖。   感受着指下的细滑,我有些不舍地收回手,温柔地微笑:“其实,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只要战胜自己,就可以天下无敌。”   他漂亮的双眸里闪烁着微微的水光。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母后,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我的手,咝……疼啊。   我好不容易把手抽回,微笑:“不早了,回去吧。”朝他俏皮地晃晃拳头:“明天,继续战斗。”   小秦王眼里有了笑意,也向我晃晃拳头。   送走秦王,我半歪在榻上,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想不到我很有做母亲的潜质啊。   握拳,吕天放,你竟敢厚颜无耻地欺负小孩子,太过分了。   心里一股邪火往外冒,我一掌打落茶具,摔得粉碎。   苏红无声地走进来,指挥宫女收拾地上,桌上,我道:“还收拾什么,乱,让它乱。”   苏红笑了笑,示意宫女退出去,转身关上门,走到我面前,跪下,轻声道:“太后生气归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相国这样做,就是为了惹王上和太后生气,太后母子情深,看不过眼也是有的,若真得气着了,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抬头看了看我,接着道:“对太后的疼爱,王上心里是明白的,经了这一事,以后只会更加敬重太后,视太后若生母般。”   听她一番轻言细语,我的怒气倒消了一半,哼了一声,笑:“你很聪明,我问你,吕天放在朝中的势力真有这么大吗?”   苏红缓缓道:“吕氏一族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吕天放坐在相国的位置上,手里又握着兵权,其意在大秦江山。”看了我一眼:“也在太后。”   我道:“只可惜我人在深宫,就算明知他想对付我和王上,又有什么办法。”想到赢衍,咬牙:“若他在多好。”   苏红轻道:“有几个人是太后用得着的。”   我哦了一声:“哪几个人?”   苏红微微一笑:“赢氏宗族,朝中清流。”   我皱眉:“怎知他们不是吕天放同党?”   苏红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帕上名单,是从前太后要奴婢收集的,尚未及用上,太后请看。”   我展开绢帕,上面写了几十个官员的名字。   苏红在旁解释:“这些人要么是王族,要么是军功出身,凭一己之力谋得功名,自栩清流,不肯投靠吕氏,太后若善加利用,足可与吕家抗衡。”   我盯着帕子看了半日,抬起头看苏红:“我什么时候要你弄这个?”   苏红面不改色:“就在太后回宫三个月前。”   我道:“那时,哀家就打算对付吕家?”   苏红轻叹一声:“吕家势力太大,太后若想执掌朝政,唯有联合这些人。”她悄悄看我一眼,低声道:“先王死后,吕天放专权,处死很多朝中官员,太后自危,常对奴婢说,男人不如权力可靠。”   我笑了:“说得对,臭男人哪有权力可爱,有了权力,想要什么没有。”   苏红叹息道:“可惜相国大人并不这么想,他对太后……始终未变。”   我默然片刻,摆手命她下去,房中油灯一点如豆,我发了好一阵呆。   既然已经决定要权力,为何又放弃权力和吕天放私奔,芈羽在权力和爱情之间摇摆,于她,也是痛苦的吧。   可惜,苏红猜错了,芈羽梦寐以求的权力和爱情,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随时可以抛下这一切,潇洒走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城里有什么灵验的地方?”   “灵验?”苏红想了想:“太后是要去祈福么?”   我叹了口气,悠悠道:“一是祈福,二是给王上求个平安符,这孩子多灾多难的,让人不省心。”   苏红微微一怔,轻道:“太后变了。”   我道:“是吗?变了好呢,还是不变好?”   苏红低声道:“从前,太后心里只想着自己,现在,太后变得温柔,善良,善解人意。”   我笑道:“这么说,我是变得更惹人爱了。”   苏红眼里掠过一抹笑意,柔声道:“可不是吗,如今的太后,真叫人见人爱了。”   我忙道:“打住,打住,私下里开开玩笑,外面可不能这么说,成何体统。”   苏红扬唇:“原来太后也知道什么是体统么?”   我一愣,她赶紧往外走。   我冲着她的背影喝道:“你可是越来越胆大了,不怕哀家罚你。”   她也不回头,只是扑哧一笑。   我歪回榻上,暗想,失败,在奴婢面前都没了威严,怪不得尚衣局的王府丞见了我也怠慢了,那些个宫女宫人也敢当着我的面嬉笑打闹。   所谓太后,还是要有些威严的,不然怎么执掌后宫,母仪天下。   吩咐了苏红,一定要轻车简从,只带两个宫女,一辆牛车,一个车夫,加上苏红一共五个人,从侧门出去,切不可走漏了消息,以免被吕天放恶魔知道。   想想上回在宗祠的事,我心有余悸。   这个男人想尽一切办法要吃我,不防不行啊。   女娲祠的台阶有一千多级,我久来没有锻炼身体,走得气喘吁吁。   小秦王,为了你的平安,母后可算是豁出去了。   跟着人流挤到女娲像跟前,苏红赶紧点了香递给我。   我上了香,虔诚地跪下磕头。   女娲大神,保佑我早日脱离苦海,回去当我的白羽。   保佑小秦王平平安安,无痛无灾。   保佑东方清否极泰来,儿孙满堂。   四周渐渐安静,我手捧着平安符,紧闭双眼,默默祷念。   不对,似乎太安静了。   我莫名想起吕天放恶魔,浑身打了个冷战。   赶紧双手合十,喃喃道:“女神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求您保佑吕天放恶魔早死早投胎,免得祸害人间。”   扑,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一声。   我睁开眼,吕天放就站在我面前。   他换了一身华丽昂贵的紫貂裘,头顶紫玉发冠,两侧梳着乌黑油亮的大辫,缀在辫梢的大珠换成了高贵神秘的紫水晶,额前一根同色链子,一枚雕刻精美的紫玉坠儿滑到俊朗的眉峰之间,神情是愉快的,粉红的唇微微扬起,眼里露着几分调笑。   我好像看到了鬼,轻呼一声:“吕恶魔”。   他扑哧一笑,弯腰扶我,我甩开他的手,夺路而逃。   身后传来他柔和的声音:“别跑了,这里远近无人。”   我像一只困在笼里的小羊羔。   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风吹过来,我闻到了花香的味道。   这里,只有我和恶魔。   没有赢衍,不会再有人来救我。   我闭上眼。   一双强有力的胳臂,从身后把我轻轻圈到他怀里。   这个怀抱温暖舒适,是那个大冷天光着小脚丫的红袄女孩曾经梦想的归宿。   可惜我不是芈羽。   地点错了,人错了,爱也错了。   我突然觉得吕天放很悲哀,他费尽了心机想得到的,只是一个替身。   他把我翻转过来,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正面对他。   这张脸,让我再一次忍不住赞叹。   五官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上帝之手赐予他天人之姿。   他眼里仿佛装着一千零一夜个爱情故事,有深情,有背叛,有忧郁,有快乐。   可惜,为什么他偏偏是吕天放。   他轻轻叹息一声,“我好想你。”带着几分迟疑:“你,想我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耳边的呼吸声立刻停了一拍,我知道不好,下巴已经被他高高挑起,迎上去。   他狠狠地咬住我。   我死活不肯张嘴,他用力捏住我的脸,强行撬开我的贝齿,强迫我接受他。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是我唇上的血。   他像一只尝到血腥的饿兽,吻得更加疯狂,似乎要吸干我的血,让我和他融为一体。   我摇着头,不停摆动身体,拼命挣扎反抗。   他抱得更紧,双臂像铁箍一样,身子完全贴合在一起,紧得没有一丝缝隙。   我往后退,他干脆把我推到柱子上按住,我不听话的双手被他扭到身后,背靠着女娲祠冰凉的圆柱,我感到绝望。   他用力吻我,吻得越来越深。   嘶拉,我的衣服被他撕开,他低下头,埋在我胸前。   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立刻传遍全身,我吓得大叫:“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四处无人,我知道呼喊没有用,可我忍不住。   他的呼吸声又粗又重,语速很快,饱含着深深的痛苦:“当初你派刺客行刺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你答应只要我放弃权力,你就和我私奔,你说过你不想当太后,只想要我,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情和仇恨,交织着恨意的情,比单纯的情更可怕,更令人无法承受。   我不知道芈羽曾经对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那都是芈羽,不是我。   本该芈羽承受的,不该落到我头上。   我冲着他嘶喊:“不是我,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放开我……”   他冷笑,“没有?你厚颜无耻地勾引赢衍,可惜他对你根本没兴趣,既然这么想要,就让我成全你吧,深宫寂寞,我知道你想要的快疯了……”   我真得要疯了,愤怒得快要疯了,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血腥味渗到我嘴里。   他的身体猛地收缩,更紧地抱住我,几乎要整个钻进我的身体。   我头晕得快要昏厥过去,再也无力反抗。   他一把扯断我的腰带。   就在这时,所有的动作突然都停止了,身上一空,他离开我。   我失去支撑,慢慢滑倒在地,另一只手把我扶起来,拉进他怀里,用他的披风裹住我暴露的身体。   我闻到刺鼻的酒味,熏得我又差点晕过去。   “国舅也有闲心来拜神?”吕天放的声音冷冷的,含着温怒。   芈羿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呵呵笑道:“相国不也来了么。”   酒臭冲天,吕天放后退一步,用洁净的袖子捂住鼻子,冷哼:“国舅喝了多少酒,到女娲跟前耍酒疯,不怕神仙怪罪。”   芈羿满不在乎:“我满身酒臭,总好过相国大人在女娲祠清静地,当着神仙的面欺负小姑娘。”   吕天放顿时黑了脸,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   我舒服地把身子盘进芈羿怀里,整个身体都放心地交给他。   芈羿抱住我转身:“我回去喝酒了,相国大人如果不怕神仙一生气罚你下地狱,可以继续欺负别的小姑娘,我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也忘了。”   吕天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紧搂着芈羿酒气冲天的身体,心里甜蜜地想,有个哥哥真好。   芈羿把我抱上牛车,苏红和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也不知等了多久。   芈羿拉下帘子,冲苏红道:“下次早点通知我,都快被那臭小子剥光了。”   我的脸瞬间红了半边。   苏红的嗓音低低,带着一丝沙哑:“国舅爷教训得是,奴婢知道了。”   芈羿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上了马,大声叫道:“回家喝酒去喽。”   我透过帘子悄悄盯着他俊挺的背影,心底涌起一阵阵暖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洗澡,熏香。   苏红扶我起身更衣,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迅速移开。   望着胸前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的片片瘀紫吻痕,我皱起眉头。   千防万防,差一点逃不出吕天放的五指山。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早晚被他吃了。   我总不能把国舅爷拴在裤腰带上。   走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小秦王很晚才来。   我已经用过晚膳,端端正正坐在椅上,默默喝茶。   他低着头向我请安。   我道:“免了,坐着吧。”   他赶紧走到我身边坐下,我不等他说话,示意王胜:“拿来。”   王胜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   小秦王打开一看,盒子里放着一个用五彩丝线绣好的精致的平安符。   我道:“哀家亲自去女娲祠给你求来的,听说很灵。”   求平安符的过程幸好有惊无险,这事当然不能让小秦王知道,不然他又该难过了。   他接了平安符,眼中波光一闪,神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往脖子上戴。   偏偏头上王冠碍事,急切戴不进去。   我扑哧一笑,抢过平安符,喝道:“低头。”   他乖乖低下头,伸长脖子,我把红绳解开,直接套在他脖子上,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暖暖的细滑的皮,我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笑起来,脖子往后缩。   我板着脸:“不许动。”他赶紧停下。   我在后面打个死结,调皮地扯了扯他王冠上垂下的深红色璎珞,说道:“好了。”   他直起身,讪讪道:“母后传儿臣来,还有什么事?”   我恶狠狠道:“没事叫你来画花么?”   他便呵呵地笑。   我道:“哀家听说,你要对付吕天放。”   他的脸色变了:“母后从哪听说的?”   我道:“全世界都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瞒得过吕天放。”   他握了握拳,低头不语。   我道:“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   他倔犟地低着头。   我吸了口冷气:“你这个犟孩子,翅膀还没长齐,就想飞了,知不知道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小秦王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母后,你不要拦着儿臣了,儿臣心意已决。”握了握拳:“一年一度的春猎,吕天放自恃武功高强,从来不带随从,只需要一队伏兵,就能取他的性命,儿臣有八成把握。”   我想也不想道:“不行。”现在小秦王是我唯一的靠山,他要是完了,朝中后宫就成了吕天放的天下,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说什么也不愿再被脱得只剩一层纱。   小秦王道:“母后不必再劝,儿臣必须这样做。”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母后还是不肯信儿臣。”   我跳起来,险些撞翻他的茶具。   小秦王吃惊地看着我。   我越想越难过,这几个月拼了命培养母子感情,就指望赢衍不在,还能靠这个小P孩给我撑腰,他虽然小,毕竟是大秦的王上。   现在,他也要拿鸡蛋去碰石头,碰到粉身碎骨。   小秦王站起身,“母后,其实……”   我一拍桌子,他吓得往后一跳。   我指着他的鼻子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你敢抛弃我,我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小秦王发呆:“母后,这……”   我抬手就是一拳。   他一边招架,一边说:“母后,你听儿臣解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吕氏一族掌着大秦的军权,儿臣一直想把军权从他们手中夺走,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只要除掉吕天放,吕家其他人不足为虑,请母后体谅儿臣一片苦心,儿臣人虽不在宫中,心中念着母后……”   “够了。”我怒声打断他:“什么心念母后,我看你是念着你那些美人花吧,好,走,都走。没有你们,我活得更好。”   我抡起桌上的茶具朝他掷过去,他料不到我这么生气,只好抱头往外跑。   我怒道:“滚,滚了就永远别回来。”   小秦王站在窗外:“母后,您消消气,儿臣回来再给您请安。”   他走了。   我的心空了。   事事都不顺心。   小秦王不听话,硬要鸡蛋碰石头。   国舅爷天天喝得醉醺醺,万一哪天他喝多了,来不了,我岂不是被吕天放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啊。   和赢衍定的三个月早就过了,东方清应该没事了,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跑路得了。   把心一横,小秦王和吕天放的恩恩怨怨关我啥事,他们谁死都无关紧要。   我只想去北地找东方清,种田教书,其乐融融。   对,这才是我最向往的古代生活。   气氛沉滞,苏红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道:“你不必劝,哀家一定要去。”   苏红道:“奴婢不会劝太后,太后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我道:“既然如此,还不去安排。”   苏红道:“并非奴婢拦着太后,只是,狩猎盛典都是男人,太后身为女子,又要随大队出发,又要掩人耳目,绝非易事。”   我道:“事情若容易,哀家就不会找你,你在宫中多年,自然是有办法的。”   苏红担忧道:“太后过奖了,只是要悄悄离开王宫,实在不易。”   我道:“你不必担心,王上不是要带宫人吗,到时候我扮成宫人混出去不就得了。”   苏红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低道:“太后这一去,还会回来么?”   我笑了:“自然是要回来的,哀家只不过觉得宫里闷,想看看围猎是什么样的,跟着王上出去散散心而已。”   苏红眼神古怪,沉吟不语。   我催道:“还不去?”   苏红缓缓起身,朝我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这就去。”   小秦王的围猎大军集结在城楼下,我头插凤钗,身披罩袍,立于城楼之上。   小秦王意气风发,向我挥手致意,我回以一笑。   吕天放跟在小秦王身后,白马轻裘,宝剑加身,我望着城楼下,他望向城楼上,目光相绞,他眼里隐隐藏着炽热,而我,冷若寒霜。   小秦王转过身,我立刻奔下城楼。   关上门,我轻道:“都安排好了?”   苏红道:“都妥当了,已经嘱咐太医院,只说太后病了,喜静,不许任何人打扰,国舅那里也传了口信,太后尽可放心。”   我示意她退下,抽出怀中那块写满名字的绢帕,凑到灯前点燃,化作灰烬。   权力,非我所爱,吕天放,亦非我所爱,我今日一去,便无归期。   收拾妥当,迅速换装,出来时,我已成了一名普通宫人。   苏红一直送我到宫门前,回头一瞬,我突然觉得苏红的眼神好奇怪,就好像,亲眼看着我上刑场一样。   不会的,我安慰自己,苏红是芈羽的亲信,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不会背叛芈羽。   跟着围猎大军离开王宫,半路上我悄悄遁了。   可喜,没有人注意我。   围猎大队从东城门出去,我往回走的是西城门,背道而驰,遇上吕天放的几率等于零。   我停在东方清被查封的旧院子后门。   赢衍不在,我拿了太后宫中一些值钱的宝贝,准备趁这个机会运到东方清旧居埋起来。   我当了这么久的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考虑到我是个女人,拿的都是些又轻又值钱的东西,考虑到将来好变卖,所以王冠凤钗等宫中制物一样都没拿。   我的包里全是珍珠,最上等的珍珠,这些珍珠只要随便一粒,就能抵上老百姓一家子几年的收成。   看看四下无人,我翻墙进了后门。   低着头,吭哧吭哧挖坑,把盒子埋进去,我抹了把汗。   现在围猎应该开始了,可怜的小秦王。   吕天放若是这么容易被杀,他就不是吕天放了。   我想起装疯逃过一死的陶潜,他被吕天放拿去要挟燕国,逼燕国拿了一座城赔给大秦。   这事才算了结。   不过,总算陶潜没死。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小秦王怎么办,就这么走了,他……会不会恨我?   我坐在阶下出神。   这次为了东方清,已经在宫中呆得太久了,以至于和小秦王渐渐产生了感情。   我已经不自觉地把小秦王当成了我的亲人。   我记得他伏在我怀里哭的样子,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搂着他睡了整整一晚上,睡得我腰都闪了。   他画的那些美人花,虽然暧昧了些。   不过,确实很好看。   爱吃肉肉的小秦王,有的时候很可爱。   可爱得让人心疼。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剩下的一小包珍珠。   这些换成钱足够我吃用到北地。   我不想再回到小秦王身边,不管他有多可爱,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我骑着马,离开西城门。   我以为我绝不会遇到吕天放,因为他已经跟着小秦王去围猎了。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吕天放。   他要吃我,不会让我这么轻松逃走的。   离开波涛诡谲的咸阳,我的心情好得没话说。骑在马上便能哼起歌来,话说,我并不会骑马,为了逃跑,溜到太常寺偷学了两天,坐在马上直晃荡,连苏红在旁边看的都心惊胆战。   我想了个办法,把自己用皮带拴在马背上,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   一路骑到一处客栈,天也黑了,我也饿了,解开皮带溜下马,小二赶紧迎上来,谄媚道:“客官要住店?”   我豪气道:“上房一……”卡住。   小二后面过来一个人,他看起来病得不清,边走边咳,身上的白衣早已破旧不堪,曾经洁净的长发,如今染满了污泥。   我的眼泪瞬间盈眶,哽咽着却说不出话。   “客官,要几间上房?”小二睁着大眼睛,期待地问。   我含着泪道:“两间。”   他听到声音,朝这边望过来,虽然满脸沧桑,疲惫不堪,可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我若是冰,瞬间化作水。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微笑:“是羽儿吗?”笑声伴着一阵咳嗽。   我扑过去,狠狠地抱住他。   他叹了口气,迟疑着:“羽儿,这有很多人。”   “我不管。”我大声冲着他喊:“先生没有事,太好了,他们要看,让他们看去,他们要笑,也由他们笑去,我只要先生还活着,只要先生站在我面前,我什么都不怕。”   他宠溺地拍拍我的背,小二目瞪口呆。   我扭过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准备洗澡水,一定要热,洒上花瓣,再去买两身干净的衣服,先生喜欢干净。”   他温和地看着我,一直微笑。   换上干净白袍的东方清,又成了从前的东方清。   晚餐是一盘子烙好的煎饼,每张饼上面摊着一个鸡蛋,饼烙的恰到好处,鸡蛋也煎得很好,又嫩又香。   我们对着油灯,默默地吃喝。   我很快吃完了,看着东方清。   他微笑:“还记得你给我烙的饼。”   我脸红了:“亏先生怎么吃得下去。”   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要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温柔,我的心便要化了。   小二撤走了杯盘,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起身:“先生,我给您梳头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对着镜子给他梳头。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低着头。   我的手指轻轻顺入发梢,为他按摩。   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一拉,我身不由己跌坐在他怀里。   头顶传来他沉重的呼吸声,我开始颤栗,止不住颤栗。   他冰凉的手慢慢的,轻轻地抚上我的脸,在我脸颊腮畔留连许久,猛地下滑,一直滑入我温暖的胸膛。   很快,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很吃惊,因为我的剑正抵在他咽喉。   我忍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制住他。   他的手还放在我身上,我咬牙:“把手拿出来。”   他很慢很慢地抽回手,眼里的讶异渐渐变成笑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紧咬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重见东方清的喜悦,冲淡一切。   如果不是他这张只有微笑一种表情的脸,如果不是他的动作太大胆,如果不是他的手心太多硬茧,我还不会发现。   他仍在微笑:“你已知道我是谁?”   我恨恨道:“你是吕天放恶贼。”   他取下脸上的面具,面具后正是那张祸害世人的脸。   我的剑更紧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但不生气,反倒一直微笑,似乎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敢有丝毫放松:“说,东方清现在何处?”   “你还念着那个无用的文人?”他哼了一声,鄙夷道:“他怎么能和我比?”   我大声道:“他比你强十倍,一百倍,不,一万万倍。”   他坐着不动,眼里渐渐有了温怒。   我知道暂时不能激怒他,深吸一口气,我冷冷道:“你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东方清在哪?”   他慢慢抬起眸子,平静地看着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你不怕死?”   他把手放在胸口,轻轻按住:“你入宫的那一天,我的心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你……我把你的脸划花,让你见不得人。”我的手微微颤抖。   他的眼神瞬间充满魅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变丑?”   我用脚把凳子踢过来,坐在他对面,我的剑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咽喉。   他状似好心地提醒我:“羽儿,小心割伤手。”   我真想一剑割断他的喉咙,可我不敢,我上辈子连小鸡都没杀过,现在要我去杀一个大活人,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杀他的理由。   他和芈羽,他和秦王的恩怨,和我完全不相干的。   “只要你说出东方清的下落。”我磨牙,努力控制自己:“我就放你走。”   “这里很好。”他看了看狭小的上房,满脸魅惑的笑容,就仿佛这里是华丽的王宫:“我不想走。”   好吧,吕天放,你有种,你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不管东方清在不在你手中,我自然有办法弄清楚,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我一只手握剑,一只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悠然道:“吕天放,看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他皱了皱眉:“除了东方清,我们之间没有别的话题吗?”   我干脆道:“没有。”顿了顿:“我只对东方先生感兴趣。”   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眼里充满怒火。   我拿着剑,另一手轻轻拍拍他的脸,以前总是这只恶魔欺负我,现在我终于可以欺负他了,这种感觉就是爽啊。   他默默地承受,一声不吭。   我的胆子大起来,在他的脸上摸了又摸,捏了又捏。   他很沉得住气,随便我怎么轻薄,没有反应。   好,要玩就玩大的,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我的剑继续抵着他的脖子,伸出空着的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吃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开心得很,吕恶魔,你也有今日。   他身上穿的是东方清那种大白袍,宽松型,腰带只是一根布条,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被我解开了,腰带一除,他身上的衣服立刻就自动松开,被我一扒,掉到地上。   想不到吕恶魔身上的皮肤也这么好,又白又滑。   我用腰带把吕天放的手绑在一起,狠狠打了个死结,现在我终于可以收起剑,想干嘛就干嘛了。   吕天放脸上的表情相当的古怪,他忍不住道:“你想干什么?”   我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想欺负你啊,傻瓜。”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拍拍他的脸:“放心吧,我对你没那个兴趣,脱光你的衣服,只不过想绑着你游游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见人。”   吕天放:“……”   我把他的衣服拢成一团,从窗户扔出去,剑别在腰上,收拾行李。   他坐在我身后,默默地看了一阵,低声道:“你要走?”   我头也不回道:“我要去找东方清。”   他问:“东方清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想了想,笑道:“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嫁给他,和他一起种田教书,养儿育女。”   “他只是个文人。”吕天放的眼睛都红了,充满愤怒:“一个无用的文人,你嫁给他,只有死路一条。”   我笑道:“他虽然是文人,却比你们这些自诩风流的贵族强得多,你喜欢的就一定要占为己有,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这样的爱自私得让人恶心,只有东方先生,他从来不强迫我,在他面前,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如果我这辈子都得呆在古代,说不定我真会嫁给他……。”顿了一下,冲他一笑:“有些东西,说了你也不懂,对牛弹琴。”   我背起行李准备出去。   他叫住我:“等等,羽儿,你忘了从前答应过我的……”   “你是说芈羽吗?”我瞥了他一眼:“忘了告诉你,真正的芈羽早就死了,我叫白羽,只是暂时借住在她身上而已,你可以死心了,因为我和你之间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吕天放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从喉咙里低吼一声,稍一用力,叭,绑住他的布条立刻断成两截。   我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一切都明白了,他早就怀疑我的身份,故意装作被制,就为了骗出我的真心话。   现在好了,我除了逃跑,真得没有别的路可走。   万幸,他需要找衣服穿,我可以先起跑一阵。   我跳上马背,策马急驰,头也不敢回。   身后很快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马上的骑士长得俊美风流,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而我,只想更快地逃跑。   他开始超马了,我勉强调转马头,他又驰过来,死死地拦住我的去路。   吕天放,这个瘟神就像真的瘟神一般堵在我面前,封死我所有的去路。   他伸出大手,直接握住我的腰,在他的大力下,啊一声惊呼,我的脚立刻离开原来的马,嗖一声上了他的马背。   最郁闷的是,我是躺在马背上的,他按住我,使我连翻身都不能。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跑了。   吕天放沉着脸,眼睛不看我,一只手按住我的腰,不许我乱动,另一只手握住缰绳,可怕地沉默着。   我垂头丧气,咬着嘴唇。   他突然驱马急驰,我立刻想吐。   他仿佛故意折磨我,一会儿冲上坡,一会儿冲下坡,一会儿勒住马,一会儿又加速。   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吕恶魔终于发善心,放缓缰绳,让马颠着小步慢跑。   我眼前只有一个个不停旋转放大的棒棒糖,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偏又吐不出来。   吕天放吁了一声,跳下马,我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吕天放冷哼:“还不下来?”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不是本姑娘不想下马,是本姑娘腿软了,根本下不来。   过了一阵,他终于过来拉我。   我滑溜一下掉进他怀里,被他抱个正着。   他便抱着我往前走。   马在后面小步跟着。   我勉强抬起眼皮看,前面是草滩,草很软,很干,草滩前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大湖。   我开始流冷汗,吕恶魔打算在野地里把我给正法了。   小秦王和国舅爷都去围猎了。   这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吕天放把我放在草地上,没有马上过来,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上手。   我躺在草地上,也不打算起来,头还是晕的,天旋地转。   吕天放很突然地开口:“羽儿的马术是最好的。”   我哦了一声。   吕天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子深沉如海:“她的马术,是我亲手教的。”   我索性不吭声。   吕天放靠近,我想翻身,他按住我的肩,我只能和他并排躺着,他支起头看着我,我不敢动。   吕天放深深地看着我,思索道:“其实,我早该想到,失忆,只会忘记一些事,不该连马术也忘了。”   很好,你继续说,我继续沉默。   吕天放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个字一个字散在风里:“她的琴棋书画,也是我亲手教的。”   我一声不吭。   吕天放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我看到帕子上绣着一对鸳鸯,很美的鸳鸯,就像活的。   “这是羽儿亲手绣的,她进宫的那天,托人送给我。”吕天放深情地望着帕子。   我望着头顶的天空。   吕天放又从怀里取出另一样东西,是个香包。   我的眼睛睁大了,这个香包一直在我身上,是我准备送给东方清的礼物,一定是他刚才趁我不注意,偷偷顺走的。   吕天放盯着香包上那两朵花,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很丑的花,不是吗?”   我不说话,打死也不说。   “清羽?”他冷笑,嘲讽:“清是东方清的清,羽是白羽的羽?”I   我忙道:“不是东方清……”   他冷冷地看我:“你还想维护他?”   我闭上嘴,深深地无力。   恶魔仿佛长了双透视眼,一眼能看穿我的心事。   他站起身往前走,我躺在那里。   他回过头,像使唤奴才一样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走。”   我呆了一下,慢慢挣扎着起身。   不再有一丝半点的温柔,这绝不是对待情人的语气,他已经认定我是一个可悲的替身,只差最后一步证实。   这对我,是福,是祸?   别想好事了,当然是祸,有谁能容忍心爱的女人被人顶替。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想着逃跑的方法,想来想去,都放弃了。   穿过小路,有马车在那等着。   我被他硬拽上车,幸好他没有扑上来,只是默默地坐着,左手香包,右手帕子,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我感觉自己在上刑场,我想起了苏红临别时的目光,她好像都猜到了,难道,她是告密者,我顿时冷汗涔涔。   马车走了很长一段路,下了车,我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一个大湖边。   湖光山色,很美,吕天放向我伸出手,我不情不愿,真不想跟他上同一艘船。   船尾站着个人,迎上来行礼:“相国大人。”   一身红黑相间的皮袍子,领口缀着火狐的毛,嚣张地执一根马鞭,头上的发辫全部梳到脑后,高高扬起。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抬起头看到我,脸上露出比我更吃惊的表情:“子姑……。”   吕天放哼了一声,突然怒喝道:“把这个族中败类拿下。”   吕枫被他们反剪双手,押到我们面前跪下。   吕枫挣扎道:“下官身犯何罪?”   吕天放冷冷道:“你送假太后入宫,罪当门诛,念在你是吕氏族人,饶你不死,来人,重打一百杖,逐出吕氏宗祠。”   吕枫满脸震惊。   我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一百杖,没有听到吕枫喊痛求饶。   吕天放端坐椅上,我僵硬地站在他对面,船驶向湖心。   侍卫道:“相国大人,行刑完毕。”   吕天放冷冷道:“扔下湖。”   砰一声水花四溅,我不忍看。   一条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消逝,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我面前,现在已是一缕孤魂。   吕天放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鲜红的山楂酒,就像血。   触目惊心。   天渐渐黑了,我一直站在他面前,双腿已经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他冷眼看着我倒下去,扭头吩咐:“把她洗干净,带来见我。”   我被丫环架到澡堂子,扔在洒满鲜花的池水里一顿猛搓,雪白的皮肤被搓得通红,像一只烤熟的大虾,很快就要摆上别人的餐桌。   她们把我从水里拎出来,披上轻纱,擦干长发,腰上环一圈闪闪发光的金链条,链条上缀满铃铛,腰一扭,叮当作响,我想,这应该是吕恶魔的特殊癖好之一。   为我换衣服的仆妇叹了口气,小声叮嘱:“相国大人心情不好,小心侍候。”   我道:“如果不小心会如何?”   仆妇怜悯道:“赏给底下人还算好的,就怕被卖到乐坊里。”   我顿时冷汗直流。   没有了旧情人的保护伞,在吕恶魔眼里,我只是一个供他取乐的奴婢,他随时可以左右我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我被丫环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推到相国大人房门前,我抱住柱子,死活不肯进去。   丫环也不敢太用力,毕竟我是相国大人的新宠。   僵持了很久,大概吕天放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也听得不耐烦了,推开门走出来,阴沉沉地朝那几个丫环扫了一眼,丫环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吕天放冷哼:“没用的东西,打一顿板子,撵出去。”   丫环立刻哭得惊天动地,还是被他们拖走了。   我明白了,他在告诉我,不听话,不但自己倒霉,还要连累无辜的下人。   吕天放哼了一声:“进来。”   我一咬牙,一闭眼,心一横,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吕天放指指一旁的厚实褥子:“坐在上面。”   我没动。   吕天放不耐烦,一伸手把我提起,扔在褥子上。   我爬起身,这才发现正对褥子的大床上已经躺了三个美人。   三个美人都没穿衣服,露出丰腴雪白的肢体,眼角眉梢藏尽媚态,娇声唤道:“大人,快来啊。”   “大人,奴家快等不及了。”   吕天放不再理我,朝大床走去。   我的眼睛睁大了,闹了半天,他叫我进来,只不过要我免费欣赏一场大戏。   但是,这有意义吗?   吕天放没有脱衣服,直接扑上去,三个美人左拥右抱和他滚成一堆。   不堪入耳的声音不断钻进耳朵里,折磨着我,我想起小秦王墙上的春、宫十八摸,想起他画的那些奇怪的花,我努力让自己分心,努力不去想床上发生的任何事。   吕天放一直折腾到天亮。   我没有像他一样坚持到最后,居然睡着了。   醒来,睁开眼,我看到吕天放阴沉沉地站在榻前瞪着我。   他换了一身红玛瑙色的装束,额上的抹额,腰上的挂缀,辫上的大珠,都是玛瑙一系。   他皮肤很好,不管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可惜他现在脸色很不好,苍白中透着铁青。   我想,每晚纵情过度,毕竟还是伤身的。   “你不是羽儿。”他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如果是羽儿,她不会毫无感觉,她根本不许我和别的女人……”无法再说下去,哽住。   我明白了,他昨天给我看一场大戏,只是想最后确定我的身份。   现在,他完全死心了。   吕天放闭上眼,良久,缓缓睁开,眼里的光冷得像冰。   我只能等着他宣布判决。   他盯着我,又过了很久,猛地一摆手:“把她押下去。”   两个侍卫上来反扭我的双手,我被他们绑住手脚,吊起,悬挂在船头。   吕天放冷冷地坐在案前,低头喝茶,旁边站着一个巫师模样的中年男人。   他突然开口:“你可以求我。”   我没有求饶,虽然我很怕死。   我认命地闭上眼。   他要我求饶,只不过想把我加在他身上的伤害,加倍地还我而已。   反正是死,一旦想开,反倒无碍了,我只遗憾,不能再见东方清一面。   吕天放阴沉沉地看着我:“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可以求我。”   我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如果见到芈羽,我会告诉她,你根本不值得她爱。”   吕天放的脸色变了,砰一声,茶具摔到地上。   底下乱成一团,跪了一大堆丫环奴仆。   混乱中,我听到吕天放问巫师:“真得能召回太后的魂魄?”   巫师肯定地回答:“只要把她关进竹笼,扔到湖底,浸上一炷香,就能驱走恶鬼,召回太后的英灵。”   吕天放迟疑:“你有几成把握?”   巫师道:“五成。”   “五成?”吕天放久久不语。   巫师道:“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错过黄道吉日,以后再想召回太后,难上加难。”   吕天放沉默很久,缓缓道:“好。”   我立刻被关进竹笼,吕天放最后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清他眼里是什么表情。   只听到他冷冷地下令:“扔下去。”   扑通一声,我沉入冰冷的湖水。   我会水性,但我手脚被绑,打不开竹笼,就算不绑住手脚,我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开竹笼。   这次必死无疑。   我绝望了。   远处有一个白色影子朝我游过来,他打开竹笼,拉住我的胳膊,把我从里面拽出来。   赢衍,是赢衍。   我的心激跃地跳动着,整个人都呆住了,痴痴地看着他。   他朝我作了个手势,弯腰割断我手上脚上的绳索。   我回过神,赶紧跟着他一起划水。   水面上传来一阵喧哗声,我隐约听到吕天放嘶声喊道:“快,拉上来。”   巫师在旁大声劝道:“大人,万万不可,还未到一炷香。”   吕天放厉声道:“我不管,快拉上来,快。”   巫师还在劝:“大人,此刻拉上来,功亏一篑,大人若真想要太后回来,就耐下性子等一等。”   吕天放声似疯狂:“她若有事,你死。”   巫师不敢回话。   竹笼迅速上升。   我惊得抓住子衍的手臂。   他侧过脸,目光清澈如水。   我在他的目光中渐渐平静。   他拉着我加快往前游。   竹笼被拉上水,片刻沉寂,水面上扑通扑通连声,有人嘶声呼喊:“羽儿,羽儿。”   我知道,他叫的是太后,不是我。   其他人大叫:“大人,相国大人,您不能下去。”   子衍拉着我不停地游,游。   喧嚣声离我们远了。   我体力透支厉害,游了一段,渐渐支持不住。   他把我拉过去,环住我的腰,紧紧贴着他。   冰凉的唇毫无预兆,突然落在我唇上。   来不及惊愕,一道清凉的气息从他的唇缝间,缓缓度入我口中。   我像被电击了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   他松开我,隔着水微微一笑,长发在水中飘逸,姿态华美,宛若天神。   我回以一笑,跟着他继续划,一直划。   直到上面垂下两根竹管,他接过一根,把另一根递给我。   我对着竹管狠狠吸气。清新的空气使我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拉着我向上,浮出水面,两双有力的大手,分别拉住他和我,往上一提。   我筋疲力尽地倒在草滩上,仰面朝天,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躺在子衍身边,和他相依相伴,永远永远。   那双有力的大手抱起我:“不能睡,快走。”   我努力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小秦王。   他脸上写满关切,鹰一般锐利的眼神,隐然有了王者的刚毅和决断。   我被他轻轻抱上马车,转身跃下。苏红已经在车里,她迅速给我脱衣净身,换上干净华丽的宫中服饰。   掀开车帘,只见小秦王和子衍双双驰马在前,车旁还有芈国舅和一干侍卫护住马车。   苏红轻声道:“太后什么都不必问,好好睡一觉吧。”   我闻到安息香的香气,只觉得身体疲倦到极点,合上眼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太后,您起来了。”   苏红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自己穿好衣服,歪在枕上发呆。   她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请安。   我慢慢坐直身子,扬唇:“在你眼里,我还是太后么?”   苏红缓缓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她眼里的坚定:“是的,您是太后,您永远是苏红心里最好的太后。”   我砰一声跳下榻,抱住她。   苏红吃了一惊,正不知说什么好。   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苏红怔了怔,慢慢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   她的眼睛很亮:“太后真得不知道吗?”   我不说话,正因为猜到,所以才更害怕。   苏红轻声道:“有王上,有赢大人,有芈国舅,太后只管放心住在宫里,没有人能伤害太后。”   我慢慢松开她,心里泛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门开处,赢衍走了进来。   苏红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赢衍反手关紧门,一直走到我面前。   唇上仿佛还留着他柔软的触感。   明知道他是为了救我,那个吻绝不带一丝感情。   我低下头看着手指。   他托起我的脸,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抚过我的眉眼,停在我耳畔。   他眼里的宠溺,正是我害怕的根源。   我要是自作多情,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干巴巴地问。   他温柔地看着我,眼底存着微笑:“十天前。”   我吃了一惊,他接着往下说:“我险些死在路上,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我道:“是吕天放?”   他点点头:“他说过,不会放过我,他一向言出必行。”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他皱了一下眉,抽手转身,我趁他不防,抓住他的衣领,猛一下扯开他的衣襟。   我看到他背上横七竖八的杖痕,就像留在田野里的沟渠,有的太深,还未来得及愈合,渗出了细细的血丝。   脑子里嗡的一下,过了好半天,我哑声道:“原来是你。”   嚣张好色的吕枫,温柔沉稳的赢衍,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吕天放已经开始怀疑我,以后,我就只能是公子衍了。”   我很想笑,可是我的眼睛根本不听使唤。   他轻叹一声,用他的袖子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我咬牙:“明知道他要杀你,不会躲吗,你是死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地……”想到吕不笑,恨声道:“就为了给她挑几块刺绣,你便连命都不要了。”   他笑了,勾勾我的鼻尖:“我去北地,主要目的是救东方清。”   我呆了一下,轻道:“东方清?”   “吕天放为人狠绝,从不放过他的敌人,东方清高风亮节,不肯屈服权贵,吕天放怎肯饶过他,我答应过你,一定要保东方清的命。”他脸上始终微笑,娓娓道来,一路艰辛险阻,轻描淡写带过,“总算上天保佑,东方先生没事,否则,我也没脸回来见你。”   我很想问东方清现在在哪里,看着他深沉的眼睛,我突然问不出来。   我已分不清自己心中最关心的是他,还是东方。   “我说过要为你带一幅刺绣。”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包,一层层打开,一幅精美的刺绣展现在我面前。   我惊呆了。   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拍岸,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孩站在金色的沙滩上,只有侧面,她在笑,笑得很美。   “东方清画的底样,黄仙姑亲自刺绣,日夜赶工,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柔声说道。   我的心像小鹿一样怦怦跳个不停,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依然笑着,眸子越来越深:“东方先生就住在宫里,王上奉他为上卿,为他辟了一处静室,他可以安心为朝廷出谋划策……”   我急切道:“他在哪?”   他拉住我的手:“我带你去。”   我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推他出门:“你先等着,我要换衣服。”   取下头上的凤钗,脱下身上的罩袍,洗尽铅华,换上最平凡的宫女服饰。   我打开门,赢衍看着我,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如此。   我轻呼一口气:“现在可以去了。”   雪白的雾气盘绕竹林,一间幽雅的庭院掩映在竹林深处。   赢衍慢慢松开我的手:“去吧,他就在那里。”   我飞快地跑过去,一直跑到门前,伸手搭上门,心中突然一动,回过头,赢衍站过的地方已经空了。   门呀的一声打开,东方清出现在我面前。   他显得很吃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的心反倒放了下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起来,轻唤道:“羽儿,进来吧。”   我们面对面席地而坐,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东方清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其实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我结结巴巴道。   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道:“东方……”想想不妥,改口:“先生怎么会在宫里?”   他微微一叹,神情有几分悲愤:“吕氏族人不肯放过我,一路追杀,幸得两位义士舍命保护,历尽艰难到达北地,原本以为可以稍安数日,吕天放派人烧了我的草棚,其中一位义士为了救我,葬身火海。”握了握拳:“我在他坟前立誓,此生若不铲除吕氏一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莫名打了个冷战。从未见过东方清如此发狠的样子。   他很快缓和下来,温和地冲我笑了笑:“吓到你了。”   我赶紧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好奇,先生是怎么排除万难,回到京城的。”   东方清道:“多亏中常侍大人,若非他出手相助,我早已葬身海底。”   我:“海?”   东方清眼里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我记得你说过想看海,离开北地,我去了一趟海边,大海,真得很美,我用我的笔,画了很多很多画,我想,其中总有一幅,是你喜欢的。”   我笑:“呵呵,先生画的,都是我喜欢的。”   “赢大人说,你还想要一幅刺绣,拿了我一幅画,说是做底样。”   我把那幅刺绣拿出来:“是这幅么?”   他笑了:“是,你喜欢吗?”   我点头:“喜欢,很喜欢。”   他忽然就握住了我的手,靠过来,呼吸相闻,我的心一跳,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真是太后的宫女?”他伏在我耳边,声音含着一丝不确定。   我已经决意要一直瞒下去,于是点头:“是,我叫白羽,太后贴身宫女,上回我有事出宫,路上遇到劫匪,才会沦落成这样,也幸而那样,才能得遇先生。”   他默默听着,眸中闪烁,不说话,我心虚道:“先生不信我?”   东方清抬起头一笑,把我的手拉过去,用双手紧紧握住,柔声道:“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吃过饭,小宫女来收拾了桌子,摆上竹简,东方清执笔,我在一旁研墨。   东方清写了几个字,扭过头冲我一笑:“这枚玉印,还是你从前送我的。”   我仔细看那方玉印,那上面果然有一道裂痕。   东方清道:“是中常侍大人给我的,他说抄家之时,你偷偷藏出来,交给他,说将来等我回来用。”   我哦了一声。   东方清在竹简上奋笔疾书,我偷偷侧过脸看,他写的是一篇檄文,题为:参吕天放辜恩背主结党乱政误国奸佞十大罪。   我愣在那里。   东方清写好了,并没有串起来,捧着檄文出神。   我道:“先生真打算呈给王上?”   他笑了,收起檄文,拍拍我的手:“当然不,就算要呈,也要等到恰当的时机,吕天放一定要处置,但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现在,王上不但不能急着对付吕天放,反倒要施之以恩,动之以情,奉为大秦之功臣。”   我听了,心中一动,笑道:“这可不就是四个字:戒急用忍。”   东方清一怔,迅速拿起笔,我赶紧研墨,东方清饱蘸墨汁,在竹简上写下酣畅淋漓的四个字:戒急用忍。   我呼道:“好字。”   吕天放的字很好,有一股隐隐然脱简而出的霸气,东方清的字隽秀清永,更有一种飘逸于尘世之外的味道。   东方清回身执住我的手,唇角含笑:“是你说得好。权臣当道,正该用上这四个字,戒急用忍。”   “好啊,说得好,字也好。”有人笑着走了进来。   我一看愣住了。   小秦王一身玄色轻袄,胸前一只奇怪的动物,穿云吐雾,头向上,尾直扫到长袍下摆,俊眉朗目,肤白唇红,神采奕奕,锐气逼人,恍若换了个人。   他朝我快速地眨眨眼,转脸看着东方清。   东方清撩起袍摆,跪地行大礼,口呼:“王上。”   小秦王抢前一步扶起他。   我也只好跪下,膝盖还没着地,被小秦王身旁的赢衍一把托住,硬是没跪下去。   小秦王大笑起来,笑声朗朗:“下了朝,顺道过来探望先生,原来寡人来得不是时候。”   我给了小秦王一个白眼,他装作没看见,依旧笑着。   东方清两腮微微泛起红晕,自嘲地笑道:“让王上见笑了,王上上坐。”   小秦王就坐在东方清榻上,我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赢衍一拉我,躬身道:“臣先告退。”   小秦王摆摆手,我便跟着他出来。   站在竹林里,他背着手,眼望头顶的天空,一声不吭。   我道:“你是怎么把东方先生给弄回来的,他一向清高,怎么肯听你的话?”   赢衍柔声道:“上回我用他要挟你,这回我拿你要挟他,他怎能不来。”   我吃了一惊:“你已经告诉他我的身份?”   赢衍轻叹一声:“太后不下令,臣怎么敢,只不过和他带了一句,他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通。”   我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他笑着,眼里隐着奇异的光芒:“我只跟他说,有一个女孩子在王宫里等着他去解救,他一听就懂了,立刻快马加鞭和我赶了回来。”   说完拿眼看我,“这样说,不会违了太后的令吧。”   我看看身后,咬牙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太后,还拿这话堵我。”   赢衍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我:“呃……”   他笑中有叹:“我也觉得自己很卑鄙,所以你绣那个笑面虎坐垫,我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   我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道:“至少,你心里念着我。”   我怔住,别过脸,咬唇:“为什么把东方清弄到宫里来,你还想逼我做那个劳什子的太后?”   想想生气:“现在我们两人都被你困在这里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眸光柔柔的,嘴角依然笑着:“东方清有治世之才,他已经决定帮助王上对付吕天放,我留他在宫中,一是为了他的安全,二是要让他才尽其用。至于你,宫里不能没有太后,所以,你必须留下。”   “这就是你的理由。”我咬牙:“我偏不想做太后,只想做东方清身边一个宫女,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突然逼近,我吓得往后跳开:“你想杀人灭口?”   “我确实想杀了你。”他直直地望着我:“恨不得现在就……”话未说完,他的手扣住了我的脖颈,却没有一丝力道。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双目对视,他笑了,笑容如酒醉人,我痴痴地望着他幽深的双眸,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心跳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耳边忽然听他慢声说道:“太后,深宫寂寞,你忍耐不住,又想勾引臣吗?”   心底刚刚泛起的温柔一扫而空,我勃然大怒,厉声道:“刚才明明是你在轻薄本太后,你好大的胆子。”   他笑起来,神情快意:“大秦太后从不缺少面首,臣不介意成为您的第一个。”   “想得美。”我切一声:“就算本太后真要收面首,第一个也应该是东方先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他眼里笑意敛去,咳了一声,柔声道:“就算太后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打太后的主意,王上不会答应的。”   我翘起尾巴:“你知道就好,好了,我去看看王上和东方先生谈什么。”   转身,迈步,走不动。   我愠怒,回头:“你干什么拉着我?”   他一脸正经:“王上有机密事谈,任何人不能打扰,太后许久没有上课,想必都生疏了,臣愿意悉心辅导太后。”   我一听就头皮发麻:“不,我不上课。”   他笑容温和,语气不容置疑:“走,上课去。”   “不去,救命啊……”   我很失败,没人救我,我被这位胆大包天的中常侍大人连拖带拽地带回寝宫。   我看着桌上的棋盘,摇头:“不学。”   他的口气不容商量:“不学也得学。”   我道:“你说过不逼我。”   他道:“不是我逼你,是吕天放一党。”   我道:“我学琴棋书画,关他鸟事。”   他忍不住一笑,伸手揉乱了我的长头发:“傻丫头,吕天放已经知道你是冒牌货,如果他当众发难,说你是假太后,到时候你如何应对?”   我嘴上硬道:“我就是太后,他能怎么样?”   他笑着说:“太后不是你说是就是,如果他联合众大臣一起上折,说你是假的,王上也无计可施。”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不情愿道:“你的意思,我必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证明自己是真的。”   他道:“你不但要当着文武百官,还要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你就是母仪天下的大秦太后,此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呃……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假作真时真亦假?”忍不住兴奋地跳起身:“你怎么知道这副对联?你……你是……”   他平静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愣,心想,原来秦国就有这个什么假作真时真亦假,还以为他和我一样是穿越人呢。   害我白高兴一场。   见我一脸的失落感,他扶住我:“别害怕,我会帮你,王上也会帮你。”   我道:“我可不可以不当太后?”   他道:“不可以,这是王上亲自下的令。”   王上?“他也知道我是假的?”我张大嘴,合不上去。   他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同情:“其实,王上也是在贾夫人死的那一夜,才真正确信你不是芈羽。”   “啊……”那晚,我白白被他吃了一晚上豆腐,小秦王一点都不可爱,好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玄色王袍,王冠上镶着亮闪夺目的大珠。   我懒懒地半躺在榻上,苏红端着热茶,丫环轻轻为我捶腿。   小秦王跪了好一阵,我偏不理他,不说话,闭着眼养神。   王胜长长地喘气,显然惊吓过度。   苏红低着头,眼皮微垂,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小丫环的拳头忽轻忽重,似乎吓坏了。   我怒道:“把这个丫头拉出去扇耳巴子,连个腿都捶不好,要你这个废物何用。”   小丫环被人拖出去了,不一会传来哭泣声和拍打声。   我强忍着装作没听见。   苏红轻声道:“太后消气,喝口茶。”   我喝茶,仿佛刚刚才看到小秦王:“王上来了,快起来,怎么搞的,你们也不提醒哀家。”   王胜躬身堆笑:“王上说了几次母后请安,太后正躺着,也没听着。”   我眼一瞪,喝道:“大胆,你竟敢说哀家耳朵不好使,来人,把这个奴才拖出去,掌他的嘴。”   王胜也被拖下去了,房里剩下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再没一个敢出声的。   小秦王陪笑:“母后,儿子不过晚来了一会儿,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我道:“哀家不敢生王上的气,哀家只敢冲这些奴才发气。”   小秦王仍笑着:“母后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岂不是儿子的罪过。”   我道:“不是王上的罪,是哀家的罪,哀家就不该坐在这里,更不该惹王上生气。”   苏红悄悄出去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房里静下来,我继续喝茶,眼皮都不抬。   小秦王靠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道:“母子男女有别,王上放尊重。”   他笑了笑说:“母后说得是,儿子以后会注意。”   嘴上这么说,身子可贴得更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   我把茶具一放,跳起身,冷冷道:“王上那些美人花都看腻,过来看哀家这个活宝。”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对儿臣来说,母后就是我大秦国第一国宝。”   我脑子莫名跳出一个黑眼圈的大熊猫,再看他一脸的正经,忍不住笑了。   他立刻打蛇上树,凑过来贴着我讨宠,“母后,抱抱儿臣。”   我转身躲开他:“王上,别忘了我是你母后。”   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我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说围猎的时候动手,怎么吕天放先跑了?”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东方先生说,时机不对,地点不对,子衍也力劝寡人放弃。”   我道:“他们的话你就听,我的话你就不听。”   他笑了笑:“不是不听,寡人只是急着想证明给母后看,寡人并非懦弱无能的傀儡,是寡人太心急了,险些误了大事。伤了母后。”   我道:“你倒会说漂亮话,说,后来你怎么知道我被吕天放抓了。”   他道:“吕天放借故离开,寡人便有些疑心,苏红恰好派人来报信,说……”偷看我一眼,接着道:“母后丢下儿臣走了。”   我心里涌起一丝愧疚。   他叹了口气道:“母后说过,会永远和儿臣站在一起,儿臣也没想到,母后竟然……”顿了顿,“子衍说母后这一去必凶多吉少,寡人一急之下,带着几个侍卫追出来,一路查访,幸好还不算晚。”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拉住我的手:“母后,吕天放可曾对您做过什么?可曾……”   我看着他眼里的关切,心头一暖,笑着拍拍他的脸:“没事,母后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难吉祥。”   他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母后没事就好,这两日寡人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我的手停在他脸上,使劲摸啊摸,嘴里道:“母后离开你也是有苦衷的,原谅母后好么?”   他笑了,抓住我扒在他脸上的手,轻轻放在他心口,我感觉到他激跃的心跳:“不管母后做什么,儿子都不会责怪母后,只要母后以后不离开儿臣。”停住,期盼地望着我:“母后,你不会再离开儿臣,对吗?”   我垂下眼帘,这个承诺我无法给他。   但是,我怎么能拒绝。   良久,我缓缓抬起头,冲他一笑:“不会,哀家不会离开王上。”   腰上骤然一紧,他把我紧紧地抱住,伏在我肩上。   我张开双手,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环住他的腰。   他的身子在我怀里微微颤抖。   我心里流溢着一种奇怪的情感,这种情感似乎越来越强烈。   我无力推开他,甚至渐渐喜欢上抱着他的感觉。   小秦王走后,我怔怔地靠在枕上,心里乱想了一阵。   一忽儿觉得干脆把这个太后做下去,管他将来如何。   转而想到当太后就必须面对吕天放恶魔,我心里老大不情愿。   东方清为了除掉吕天放,甘愿放弃种田教书的怡然日子,为秦王出谋划策,赢衍把我留在宫里,目的也是除掉吕天放。   我越想越难过,田园生活过不成了,我的梦想离我越来越远。   “羽儿,羽儿。”   我啊了一声,抬起头。   东方清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低头继续研墨。   东方清盯着我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于是低下头画画。   我好奇道:“先生今天画什么?”   东方清道:“中常侍大人要一幅洛神图。我忆起从前曾听过洛神戏水的故事,这幅画就画此情此景,你觉得如何?”   我道:“好啊,只是他要洛神图作什么?”   东方清笑道:“他说他的姐姐生辰将至,要好好庆祝,这幅画就作为寿礼。”   我张大嘴:“什么,他姐姐的生辰?”   他诧异地看我:“你不知道?”   我怔在那里,直到今天,我对赢衍一无所知,他父母是谁,家里有什么人,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女人。   我赶紧说:“知道知道,只是你画的画,怎么成了他的贺礼?”   东方清笑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只是一幅画。”   我心道,你就算被他卖了,还会说多谢多谢。   东方清在画上稍稍润色,又蘸了朱墨,蜻蜓点水般落在唇上。   画上的洛神立刻如活了一般,面若桃花,唇含妩媚,娇美婀娜,楚楚动人。   我细细看了看,忽然觉得这画像有点眼熟,特别是这眉眼,这唇形,越看越眼熟,好像……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东方清不容我再看,把画收走,高高挂在架上,“等晾干后,便教中常侍大人来取。”   我瞧了瞧简陋的屋子,义愤道:“先生为秦王出谋划策,他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连个官职都不给你。”   东方清笑若春风:“世上有许多惊才绝艳的大儒,他们一生为国家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并非为名为利,只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而已。”   我忍不住道:“先生有大志向,大才能,就算先生不要虚名,秦王也应该赐给先生的啊。”   东方清道:“王上已经问过东方,是东方坚辞不受,如今吕贼未除,东方又寸功未立,怎能讨要官职。”   我心中一动:“先生的意思,若他日除掉吕天放,就接受王上的封赏?”   东方清微微一笑,轻抚我的长发:“羽儿意下如何?”   我道:“先生愿意听羽儿的建议么?”   东方清颔首:“若说得有理,便听羽儿的。”   我咬了咬唇,低声道:“先生可曾想过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居乡里,种田教书,自在逍遥。”   东方清笑了,“这本就是东方的愿望,功名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东方宁愿闲云野鹤一生,省得受那些约束。”   我喜道:“先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微一怔,含笑看着我,眼中微微有些歉意:“话虽如此说,但我立过誓,不除吕贼,绝不独善其身。”   我的好心情瞬间化作乌有,等到除吕贼以后,吕贼又不是田间的草,说除就能除的,说不定等到我熬成了老姑婆,他还硬朗地活着呢。   更糟的是,万一他赢了,我们输了,那个结局,想想都毛骨悚然啊。   我仿佛看到东方清满身是血,我仿佛看到自己又被关进竹笼,扔入湖底,默默地等死,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我。   我越想越难过,一脚把门踢开,冲进寒风里。   东方清在后面叫:“羽儿,羽儿,你到哪去?”   我不理他,跑得更快。   一直跑到竹林边上,我醒过神来,不能再往前跑了。   东方清奔过来拉住我的手:“羽儿,你怨我?”   我低下头:“不怨你,怨我自己想得太多。”以为可以和他和和美美地去乡下种田,以为不用再做太后,原来在这里,命运是不由我安排的。   东方清慢慢握住我的手,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   我赌气,扭头躲闪他的目光。   他轻轻叹息一声,放开了我的手。   东方清是君子,君子是不会强求的。   看着他落寞地转过身去,我心里突然抽了一下,出声唤道:“先生。”   他欣喜地回过头。   我轻声道:“太后生辰就快到了,我有很多事要做,暂时不能来看您……”   他脸上掠过一抹明显的失望,哦了一声,笑着说:“无妨,你忙你的。”   我道:“先生,您和王上的事,我也约莫知道一些,吕天放不好对付,你……要小心。”   他点点头,依然笑着,很温和的目光。   我飞快道:“先生保重。”准备离开。   他忽然想起什么,迅速拉住我的手:“等一下。”   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很珍重地交给我:“天气渐渐冷了,我知道,宫女常常要下冷水,干粗活,容易伤手,这是王上赏我的蚌油,你记得早晚都要抹。”叹了口气:“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如果该做的事做完了,我就求王上赏我一座宅子,一片田地……”顿了顿,没说下去。   我知道,东方清是不求人的,他有读书人的气节,视金钱富贵如粪土,唯一爱惜自己的清名,就如珍惜凤凰的华羽,如今,他肯为了我说出一个求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我无法告诉他我不用干粗活,我更不能说我那里的蚌油多得要命。   如果让他知道我是太后,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我只能默默地接过小瓶,珍惜地藏到怀里。   枯黄的竹叶一片片飞舞,他亲自为我拂去长发上的枯叶,脸上绽开温暖的笑意,叮嘱了几句,转身回去了。   我怅然地站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还是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离太后生辰还有半个月。”   “嗯。”   “你的琴棋书画,唉。”好脾气的赢衍也叹气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把我这个废材锤炼成天下第一才女。   可惜,废材就是废材。   他辅导我到半夜,我像鸡啄米一样打嗑睡。   他停下来,温柔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   我被他看得浑身激凌,只好强打精神继续下棋。   砰,我倒在桌上。   他扶起我:“羽儿,羽儿,不能睡。”   我连嘴皮都懒得动,靠在他身上呼呼。   他只好抱我起来。   我把脸埋进他怀里,他身上的香味好好闻,是那些香包的味道么。   被他藏在箱子里的美人,是他的心上人么?   好久没看到吕不笑了,那位姑娘可好。   他的怀抱温暖宽大,很舒适。   我闭紧双眼,悄悄数他的心跳声,跳得四平八稳啊,难道抱着我这么一个妖娆性感的少女,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来那天在竹林里,他是假装的。   好险,差点被他引诱了,幸好我身边的美男比较多,我对美男的免疫力比以前提高不少。   既然他对我无心,我就不用忌讳什么了,可以大胆地吃他豆腐啊,哈哈。   他停下来,抱着我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玩心大起,悄悄伸出两根手指,挠他的胳肢窝。   他手臂一颤,突然把我向空中一抛。   我啊了一声,本能地扭身去抓他的袖子,腰一紧,又回到他怀里了。   耳边传来扑哧一声闷笑。   我张开眼睛,他看着我,满脸笑意。   想不到赢衍也会捉弄人。   我赶紧从他怀里跳下来,他笑着说:“原来你在装睡。”   我打了个呵欠:“我真要睡了。”   不理他,直接倒在床上,这些日子他都在给我上课,苏红和那帮侍候的人早闪得无影无踪,这座宫院空荡荡的,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吕天放对他很放心,小秦王对他也很放心。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喜欢我。   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面前,我是完全不用担心什么的。   闭着眼,好一会没听到他说话,也没听到他出去。   我忍不住睁开眼一看,他就站在我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笑了,有意调侃他一下:“怎么,你想睡在这里?”   他先是失笑,接着皱起眉头,然后眉头又奇迹般地舒展了,温柔地问我:“你真得想要我做你的面首?”   我拍拍身边的空位,朝他勾勾手指:“过来,好好侍候哀家,将来哀家去见老天爷的时候,会第一个考虑你陪葬的。”   他又是笑,又是摇头:“教了你几个月的秦史,你就记得宣太后这件事。”   我坐起身,拿手比划道:“可不止这个,我还记得宣太后的其他事,她是秦惠文王之妾,秦昭襄王之母。秦昭襄王即位之初,宣太后以太后之位主政,执政期间,攻灭义渠国,一举灭亡了秦国的西部大患。死后葬于芷阳骊山。”我搬着手指,如数家珍。   他索性搬了凳子坐在我对面,一边听,一边看着我笑。   我说得口渴,拿起桌上的冷茶就要喝,他拦住我:“夜已深,别喝冷茶,我给你泡。”   他泡茶的动作很优雅,姿势潇洒,我想,无论他作什么,他都可以做得很优美,看他干活,是一种享受。   茶泡好了,他亲自端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笑道:“很香啊。”   他温柔地叮嘱:“以后不要再喝冷茶。”   我斜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最会怜香惜玉,那位吕姑娘好久没进宫了,你怎么不去看她?”   他脸上笑容不变:“她要嫁人了,我不想被人说闲话。”   我吃了一惊:“嫁人,嫁给谁?不是你吗?”   他微笑摇头:“我只是一个小小中常侍,吕天放不会把她嫁给我,她要嫁的是赵国的王太子。”   “可是……可是她明明喜欢的是你……”我结结巴巴道。   他轻叹一声:“贵族女子很少有能左右自己姻缘的,吕天放为了家族利益,从来不惜牺牲任何人,他这招很绝,有了赵国的支持,以后我们要动他,比以前更难百倍。”   我道:“不是还有其他国家吗,我们也嫁个女孩子过去。”   他笑了,摸摸我的脸,勾勾我的小鼻子:“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嫁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先王只有王上一个儿子,先王的姐妹也早已嫁了人,要从宗族中挑出才貌双全的女子,绝非易事。”   我看了看他道:“难怪你这么伤心。”   他:“什么?”   “心爱的女人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你。”我端起茶具喝茶。   他笑道:“你以为吕不笑是我的心上人?”   我想起箱子里那幅画,心中一动,故意道:“你别否认,我都明白,今天我们不谈她,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姑娘,我让王上给你赐婚。”   他笑了笑道:“不急。”   我道:“你今年多大了,还不急。这么好的男人,要是绝种了多可惜。”   他忍不住又笑,摸摸我的头:“傻丫头。”   我道:“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给你留意一下。”   他只是笑,不肯说。   我突然想起他那句:身在北地,心念X儿。   不问了,问也白问,他喜欢的女人,反正不是我。低头,喝茶。   他慢慢喝完杯子里的茶,起身向我告辞。   我鬼使神差地送出来,两个人站在阶下,风吹过,风中夹杂着几点雪花,一点飞雪出其不意地落在我唇上。   他伸出手,我往后一缩。   他的手就停在空中。   那点雪花很快化了,变成一颗晶莹的水珠。   他慢慢收回手,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幽深:“早点睡吧,天凉夜深。”   我嗯了一声,准备等这位老师走了就进屋关门上床睡觉。   他迟迟地没有走。   雪似乎渐渐大了。   他仰起头:“没想到今天的雪下得这么大。”   我道:“下雪好啊,当年秦穆公出征,路上遇到大雪阻路,他不但不生气,反倒大笑着说,大雪与民丰年,好兆头啊。”   他扑哧一笑,勾勾我的鼻子:“你总算记得。”   我得意地摇摇尾巴:“有名的秦晋之战,秦军把晋军打得落花流水,一直追过河,晋国从此惧怕秦国军威,再也不敢轻易侵犯秦国。”   他鼓励地看着我。   我那里记得这么多秦史,只好信口胡诌道:“史上还有一个秦某公,记不清是谁了,据说也是一位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可惜他晚年宠幸一位赵夫人,这位赵夫人本来只是秦某公身边一个宫女,因为大风吹开衣襟,被秦某公看到,当晚就临幸了她,她也算运气,居然一发命中,生了个儿子,后来做了王后。”   他怔住,想了想,若有所思:“有这个人?我怎么不记得。”   我一板正经道:“秦国那么多先王,你又不是神仙,哪记得全。”   他怀疑地看了我半晌,突然意识到我在胡说,不禁朗声大笑。   我也笑了。   我们就这样站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相视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我歪在床上,听着苏红照册子念秦王今天一天的安排。   这是宣太后定下的规矩,秦王什么时候上朝,早餐吃什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晚上宠幸哪位夫人,事无巨细,都得向太后汇报。   我听到苏红说,秦王晚上在芷阳宫就寝,诧异道:“怎么,他不宠幸夫人?”   苏红合起册子,轻言细语道:“王上已经很久没有宠幸夫人了。”   我道:“很久?我怎么不知道?”   苏红抿唇一笑:“往常念册子,太后不是在看风景,就是在绣花,今儿难得认真听一回,自然不知道。”   我道:“他是不是病了?”   苏红诧异:“太后此话何意?”   我道:“若是没病,他怎么不宠他的夫人们,难道他不想早点生王子。”   苏红掩唇微笑:“太后误会了,王上这些日子一直在操心国事,每晚三更才睡,五更就要早朝,那有时间……”   我躺回枕上,喃喃道:“这就奇怪了,以前他那么有空,现在突然没空了。”   苏红道:“怪不得太后不知,先王有遗令,王上年满十五岁,就该学习处理政务了,现在他每晚有成堆的奏折要批,又要见那些大臣,哪里抽得出空。”   我道:“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苏红道:“太后歇息吧。”   我道:“不,我要去芷阳宫见王上。”   苏红惊道:“太后,您……”   我道:“有要紧事,此事关系到中常侍大人终身幸福,也关系到大秦江山万年社稷。”   苏红被我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吩咐宫女给我穿戴起来。   我披上厚厚的貂皮袄,戴上凤冠,在一众宫人簇拥下,赶往芷阳宫。   雪早已停了,我的菜园子在一片白茫茫中,因为有油网纱保暖,菜并没有受什么损。   我站在菜园子里欣赏了一番,苏红派去探听的小宫人回来禀报:“太后娘娘,大人们都散了,王上一人在芷阳宫。”   我赶紧过去。   不许宫人进去奏报,又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苏红会意,领着人都走了。   我推开小秦王紧闭的房门。   房里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小秦王穿着王袍,肩上披一件雪色狐皮袄子,埋着头在案上,房里四角都摆着火炉,暖烘烘的。   我无声地除去身上的袄子,摘下凤冠,披着头,脱下脚上的凤履,踮着脚尖走在地毯上,他居然毫无察觉。   我玩心大起,一直走到他身后,突然捂住他的眼睛。   小秦王眼疾手快,扣住我的手腕,下腰,甩手。   天旋地转,我砰一声摔在厚厚的地毯上,眼前群星闪耀。   小秦王低呼一声,扑到我跟前跪下,颤颤地抚上我的脸:“母后,母后,您……您没事吧……”   我气坏了,装死,不理他。   小秦王推我,摇我,拍我的脸,我就是不睁眼,不作声,急死他。   小秦王是真急了,把我抱起来,急急往外走,我知道他赶去叫御医,玩笑开大了,赶紧睁开眼道:“王上”。   他猛地刹住脚,呆了片刻,低下头。   我看到他双眼全红了,眼里布满血丝,鼻子也是红的,唇角咬出了血痕,吓了一跳。   他直直地看着我。   我尴尬道:“其实……其实我没事……母后跟你闹着玩……”   圈在腰上的力道瞬间大了十倍,我差点没被他勒死。   他狠狠地,狠狠地抱住我,咬牙切齿,几乎能把我吃下去:“你……竟敢吓寡人……”   “我……”我说不出话,只能把头一缩,眼一闭,等着他的雷霆大怒。   意外的,他只是抱着我,不停抽气。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我真得没想到,只是一个玩笑,他竟然真得怕了,怕得浑身发抖。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万分抱歉地说。   他慢慢把我放在他的厚褥子上,走到窗前,背过身不理我。   我只好无聊地翻奏折,赢衍教我这么久,我已经能看懂大多数小篆,一眼看到竹简上写着:寡人生气了。   联想到现在的情景,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秦王蹬蹬蹬跑过来,挤到我身边,把那一大堆简犊抱到自己面前,鼻子里喷着冷气,低头继续批阅。   我知道他已经不怎么生气了,松了口气,悠闲地曲起双腿,双脚赤着,有些凉,我很不怀好意地把脚偷偷钻进他袄子里蹭暖,嘴上道:“王上,累不累啊,要不要母后给你揉揉。”   他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伸出修长的手指给他揉肩,边揉边说:“母后可不是专门来跟你开玩笑的,有件要紧事和王上商量。”   他嗯了一声,享受着我的按摩,脸色好了不少。   “我听说吕天放要把妹妹嫁给赵国王太子。”   小秦王停了一下,开口道:“确有此事,婚期就定在六月初九。”   我道:“这事不妥当。”   小秦王回头看我:“母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伸出手拍拍他略显瘦削的脸庞,带出一丝心疼,语气柔和了些:“你想想,吕天放为什么要把妹妹远嫁?”   小秦王沉思片刻道:“为了吕家的势力。”   我拍手道:“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他。”   小秦王道:“赵国已经下聘,我们不能悔婚。”   我道:“如果悔婚的不是我们,而是吕家呢?”   小秦王眼睛一亮,定定地看着我:“怎么说?”   我道:“你知道,吕不笑早有心上人。”   小秦王:“子衍?”   我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对啊,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所以,我相信这位吕姑娘根本不想嫁给赵国太子,只要我们加上一把火,给他们制造点机会,来点JQ什么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解决了中常侍大人的终身大事,又打消了吕家的如意算盘,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我们不想悔婚,赵国也要悔婚,而且我敢打包票,赵国绝不会恨我们,只会恨吕家羞辱了他们尊贵的王太子,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我说完了,小秦王脸上没有笑容,他皱起眉头:“子衍真得喜欢吕不笑?”   我道:“绝对,我亲眼看到他千里迢迢送刺绣给吕姑娘,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怎么会大老远地送上礼物呢。”   小秦王盯着眼前的奏折,默想了很久,终于点点头:“有理。”   我道:“好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事成之后,赢衍和吕不笑都会感谢秦王成人之美的。”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母后,陪儿臣坐一会儿。”   我把抽出去的双脚,又扎进他暖暖的袄子里面,托着腮笑:“好啊好啊,这里这么暖和,我都不想回去了,以后干脆搬到这里和王上住算了。”   小秦王表情怪异。   我暗骂自己口快,赶紧笑着把视线转移到竹简上:“啊,这是谁的奏折,字这么难看。”   小秦王轻轻一笑:“是蒙老的,他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手也不好。”   我一眼看到他脖子上露出的红绳,心里一甜,笑道:“老人家不容易,大冷天的,王上不如赏他些木炭,暖和了些,写字手就不抖。”   小秦王道:“好,来人。”   刷,宫人赵高无声地飘过来,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刚才藏在哪里,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察。   赵高接了令,递给我一个意义非凡的眼神,飘出去了。   我立刻跳下皮褥子,不管小秦王怎么挽留,坚决不留,赶紧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苏红为我梳头更衣,服侍我睡下,背过身吹熄烛火。   黑暗中我唤道:“苏红。”   她应了一声。   我道:“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她闷闷得:“奴婢没有。”   我坐起身:“我们这么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是不是看上谁了,我给你做媒。”   苏红扑哧一笑:“太后,您自己的事都乱……”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猛刹住。   我正听着呢,忙道:“你说什么,我的事怎么乱了?”   苏红轻声道:“太后心里还不明白么?”   我糊涂了:“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呢?”   苏红轻轻笑了:“太后,您是个聪明人,只是没往那地头想罢了,方才中常侍大人来过。”   我道:“他来了,又来上课?”头大。   苏红道:“大人没提上课的事,见太后不在,就便走了。”   我道:“他知道我去秦王那里么?”   苏红:“知道。他没说什么,不过……”   我道:“不过什么,你痛快说啊。”   苏红道:“太后是真不知道,还是……”犹豫了一下:“其实,中常侍大人真得很好。”   “他有什么好的,就会笑咪咪地训人,整个一笑面虎。”   苏红住了嘴,微微一笑:“太后,很晚了,您歇息吧。”   我还想捉着她问,她迅速关上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闷了一回,心想,什么乱不乱的,我现在那有心情想自己的事,能逃过吕天放的魔爪便谢天谢地了,吕天放这么久没消息,不会又在暗地里酝酿着什么诡计对付我吧。   赢衍坐在我对面,翻开简犊。   我撇嘴:“又讲秦史。”   赢衍道:“不是秦史,是太后的家史。”   我:“……”   赢衍翻开第一卷,朗声念诵。   我支着腮,昏昏欲睡。   赢衍道:“你必须听,真太后不会连自己祖宗都忘了。”   我道:“我失忆了。”   赢衍道:“失忆不是借口,真正的太后就算失忆,也会设法想起来,记住,不要让吕氏一族有机可乘。”   我道:“吕天放已经知道我不是芈羽,他早死心了,你看,这阵子不是平静得很。”   赢衍眉头一皱,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惊呼:“你干什么,轻点。”   赢衍拖着我出了门,指着黑暗中:“你知道这里埋伏了多少人?”   我摇头。   “王上把自己宫中三千虎贲军拨了五百给你,短短一个月,死伤数十人。”   怪不得这些天里时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剁肉。   倒抽冷气。   赢衍握紧我的手,努力平抑语气:“朝中参你的折子,堆起来有几人高,王上都压着不发。”   我表示无语。   赢衍轻轻松开我的手,语气缓和下来:“你放心,王上下决心保你。”笑了一下,带出几分幽深:“我从未见王上如此在乎一个人。”   我翘起尾巴,得意地摇了摇:“我是他母后,他保护我是应该的。”   赢衍笑了笑,拉我进去,柔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想提醒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当好这个太后,无论如何,不要……。”顿了顿,加重语气:“不要辜负王上。”   我深呼吸,深呼吸,狠狠地咬牙:“好。”   为了可爱的小秦王,我豁出去了。   离太后生辰还剩半个月,我卯足了劲,拿出当年高考前的拼劲,从早练到晚,晚上睡在床上还在背太后家史。   最后,残酷的事实证明,废材就是废材。   离生辰还剩三天了,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羸楚柔声道:“该下棋了。”   我奋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下,再下也是输,我就没有当太后的天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四仰八叉倒在榻上,死也不起来。   赢衍拖我起来,我不起,盘住几案。   赢衍耐心地把我的手指从几案上一根根剥离,我被他连抱带拽,弄到了门外。   我道:“干什么,还要练骑马?”   赢衍轻轻一笑:“今天什么都不练,我陪你好好散散心。”   我立刻跳起身,精神奕奕,拉住他的手:“好,我们去看菜园子。”   披上最厚的皮裘,踏着雪来到白茫茫的菜地。   一时高兴,浑忘了这里是芷阳宫,有狼出没。   怕什么来什么。   眼见那个对头过来,我脚步一滞,转身就跑,赢衍拉住我,“你是太后,不可当众露怯。”   我不得不转过身,面对迎面而来的吕天放。   吕天放一身紫色官袍,披着貂裘,官帽上垂下两个大珠微微晃动。   他径直走向我。   我努力盯着他的脚尖看,努力不去看他的脸。   赢衍松开握着我的手,上前行礼:“相国大人。”   吕天放哼了一声,也不行礼,冷冷道:“太后一向可好。”   我不答。   赢衍咳了一声。   我无奈,勉强道:“哀家很好,大人也还好吧。”   吕天放眉微蹙,双眼火光闪迸:“很好,臣非常好。”又哼了一声:“中常侍大人还不退下,臣要和太后议事。”   我迅速抓住赢衍的衣袖,死都不放。   赢衍仍是不温不火的模样,微微笑道:“天寒地冻,太后身子弱,有什么事,不如去芷阳宫议。”   吕天放根本不理,走过来一掌拨开赢衍,伸长手就要拿我。   我惊呼一声,紧紧抱住赢衍,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吕天放黑了脸:“太后成何体统。”   我反正不放手,有赢衍在,胆子更壮,大声斥道:“相国大人当众对哀家动手动脚,不成体统的是大人吧,赢衍是哀家的宠臣,哀家不但要抱他,还要亲他,相国大人要如何?”   吕天放气得双眼喷火:“赢衍,还不退下。”   赢衍并没有被他的威势吓住,岿然不动:“臣是中常侍,掌管宫中事物,太后命臣在此,臣不能抗令,相国大人,这里不是吕府,是王宫,凡事不可太过,以免落人话柄。”   他的话看似柔和,柔中带钢,绵里藏针,吕天放一时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气得脸色铁青。   赢衍柔声道:“太后,走吧。”   我索性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挂上去,闭上眼睛道:“你抱哀家回寝宫,哀家困了。”   赢衍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道:“臣遵令。”   他抱住我,擦过吕天放身边,吕天放静立片刻,突然出手。   我被赢衍抱着一转身,隐约觉得两道劲风掠过耳边,眼前只见人影翻动,衣袂飞舞。   我吓得抱紧赢衍这根救命稻草,拼死不敢撒手。   身子突然一震,赢衍闷哼一声,抱着我掠开一丈,背后靠着大树,树上的雪花哗啦啦往下落。   吕天放站在一丈开外,收掌,冷笑:“赢衍,你今日为了这个女人,不惜自己性命,值吗?”   我听到赢衍沉重地喘了口气,声音沉闷而坚定:“值。”   吕天放怔了片刻,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好,很好,你愿以死相护,我今日便暂且放你一马。”   他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凉风刺骨,雪水融入脖颈。   我抬起头,正想说句什么,赢衍眉头一皱,嘴角瞬间滑下一道血痕。   我吓得手足无措。   他轻轻抚了抚我额前的乱发,目光温柔:“没事,不过受了他一掌。”   我掏出帕子擦拭他的唇,咝,又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嘴角溢出。   我又急又怕,跳起身叫道:“太医,快传太医,太医……”   众人匆匆赶来,把赢衍抬往太医院。   我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   “王上。”   众人纷纷跪下。   四周鸦雀无声。   只听到小秦王清朗中含着威严的声音:“都退下。”   “是。”   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我身上。   我喃喃道:“我只是下棋下得好闷。”   他嗯了一声。   “我想出来散散心,就拉他来看菜园子。”   他轻道:“寡人知道。”   “我没想到会遇到那个人。”我转过脸,求助地望着小秦王。   小秦王轻轻叹息一声,握住我冰凉的手:“这事不怪你。”   “我不该抱着赢衍,他本来不会有事。”越想越气:“吕天放这个卑鄙小人,竟敢出手偷袭,王上,他在宫中肆意作乱,打伤中常侍大人,一定要治他的罪。”   小秦王扇了扇长长浓密的睫毛,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进去谈,外面冷。”   我进了他的芷阳宫,他命所有人退下,拉我坐在火盆前,又拿了条干巾子给我擦身上的雪水。   我道:“王上。”   他抬手止住我:“母后,寡人也想治吕天放的罪,但不是现在。”   我急道:“什么,还要等,这个机会不是很好吗?”   小秦王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抚平我的乱发:“羽儿,打蛇一定要打七寸,斩草就要除根,今日之事只是臣子互殴,最多训诫而已,伤不到他分毫,除非能抓住他谋逆的罪证,让他万死无翻身之地。”   我怔怔地望着秦王,他的脸还依稀残留着少年的丰润,五官轮廓似乎比从前更深刻,鼻梁高挺,唇很薄,唇形棱角分明,给他添了几分无情和肃杀。   我惊觉,可爱的小秦王不知何时悄悄地脱胎换骨,渐渐有了成年男子的英风豪气,想到史书上对他的描绘,那些豪气干云,英明睿武的往事,他的千古功业,我的心怦然一跳,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看着眼前的小秦王,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令人心折。   我心中阵阵痛惜,这么出彩的一个男人,不但不能天长地久,连曾经拥有都办不到。   我为什么偏偏是他的母后啊。   不对,他刚才叫我什么,他居然唤我羽儿。   我立刻坐直身子,正襟危坐,冷冷道:“王上聪明绝顶,你的心意,哀家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哀家只知道哀家的宠臣受了重伤,哀家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一撩裙摆,我站起来就出去。   小秦王拉住我:“母后,你听我说……”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王上有王上的顾忌,这件事王上不必再插手,哀家自有计较,出了事由哀家一人担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不睬小秦王,我火速赶往太医院,探望以死护驾受重伤的中常侍大人。   门口两个宫人,见了我伸手拦住。   我咬牙,恨不得一人给一个耳巴子。   那两个宫人见我满脸怒气,赶紧跪下道:“不是奴才不放太后进去,只是……只是……”   我忍着火:“只是什么?”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斗胆道:“吕姑娘刚到,正在里面。”   我道:“吕不笑是吧,她在里面,哀家便不能进去么?”   宫人道:“回太后,王上交待,除了吕姑娘和太医,任何人不得入内,奴才也是奉令行事,请太后恕罪。”   我愣在那里,半晌,抬手道:“起来罢。”   宫人起身:“太后,您……”   我道:“哀家这就走。”   离了太医院,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我回到宫里,越想心里越不是味,也不理苏红,自己换了宫女衣服,直往竹林子去。   雪已止了,竹上积满雪,端的好景致。   东方清一身白袍,拿着个坛,正忙着收集竹叶上的雪。   看着他飘逸的背影,满头长发无拘无束,雪地黄竹,风清水凉,我心里的怨气瞬间去了大半。   他回头看到我,眼里布满温暖的笑意:“羽儿,过来。”   我快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先生,让羽儿帮你吧。”   “好。”   “先生,这些雪采来做什么?”   “熬了泡茶,新上的雪,是极好的。”   关上房门,屋里点着两盆炉火,隔着厚厚的帘子,温暖如春。   东方清亲自动手化了雪水,提到炉上熬开了。   我坐在那里,托着腮,看他泡茶,他的姿势也是极优美的,比起赢衍不相上下。   他的温柔和赢衍的温柔却又不一样,他的温柔是真实的,和他在一起,我如沐春风,心情可以彻底放松。   赢衍的温柔却虚幻得像一场梦,我不敢信,更不敢接受。   “来,喝一口暖暖身子。”   接过黑色的茶碗,我呷了一口,忍不住笑道:“先生不该教书,应该去卖茶。”   东方清含笑道:“倒会混说,读书之人怎能行商贾之事,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我无语了,一不小心触着他的忌讳。   东方清宁愿饿死也不会行商的。   我放下茶碗,默默坐着。   东方清道:“你有心事?”   我道:“先生怎么知道?”   他微微笑了笑:“你若没有心事,也不会到东方这里。”   我一怔,这句话却是让人五味杂陈。   东方清接着又道:“你是太后的宫女,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自然不会让你轻易走开,你即来了,一定是有事,不得不来。”   我道:“先生火眼金睛,我确实有事想请教先生。”   东方清道:“说吧。”   我道:“先生常说要除掉吕天放,可有什么好办法?”   东方清笑了:“这件事,只有王上办得到,就算有一千种方法,如果王上不能握住手中的权,也是无用。”   我道:“王上怎样才能握住权?”   东方清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我凑近一看,疑道:“战?!”   东方清颔首:“只就拼着一场大战,方能名正言顺取得民心和威望,使王位稳固,有了民心,要除掉吕天放,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现在哪来的战?”   “先生,这也正是寡人想问的。”脚步声响,小秦王哈着白气走了进来。   东方清起身,小秦王抢先扶他:“先生不必行此大礼,快坐。”   他瞟了我一眼,我默默跪下。   他居然受了。   我咬牙,起身,走到一旁。   东方清道:“羽儿不是外人,王上,不如让她陪在这里吧。”   小秦王笑道:“既然先生亲自开口,寡人哪有不允之理,来来来,都坐,坐在一起暖和。”   我走到东方清那边坐下,小秦王坐在对面。   三个人围着火炉子。   赵高端来点心,悄悄退出去。   我起身倒了一碗茶给小秦王,他赶紧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烫得狠抽冷气。   我的气全消了,瞪他一眼,依旧到东方清身边坐下。   东方清拿了枝笔,小秦王亲自铺开丝绢,我来研磨。   东方清在绢上画下七国草图,指点道:“秦居于陇西之地,经商鞅变法之后,国力大盛,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如神鹰之势,居高俯视天下,则天下皆惧也。其他各国,赵国最强,不过自白起大败赵军,坑四十万降虏之后,其国力早已今非昔比;次之燕楚魏,燕虽弱,有长城为屏障,且地处草原,民风剽悍,兵强马壮,易守难攻,楚地域最辽阔,实则内无明君,外无强将,实力最弱,大秦若能先攻打最善战之赵国,使赵人畏秦,再攻克韩国,便可进逼楚国,威慑燕魏齐。”   我道:“出兵总得有个理由吧。”   小秦王笑道:“理由早已有了,还是太后想出来的。”   我一愣。   小秦王冲我眨眨眼,朝东方清道:“母后建议寡人撮合赢衍和吕不笑,拆散秦赵联姻,先生以为此计如何?”   东方清面露惊讶之色:“中常侍大人的心上人是吕不笑?”   我道:“是啊是啊。”   东方清看了我一眼,小秦王道:“母后说得自然没错,赢衍为护太后受伤,寡人急召吕姑娘入宫侍候,等赢衍伤好,他们的婚事也该定了,母后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寡人也好久没有主持婚事了。”说着笑了起来。   东方清点点头:“若如此甚好。”又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道:“中常侍大人想必是开心的吧。”   我心道,他当然开心。   小秦王皱了皱眉:“寡人只担心,秦若攻赵,背后的楚国会不会捣鬼,坏了寡人的大事。”   我道:“这好办。”   两个男人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我道:“王上为何不试试先跟楚国结盟,楚人一向贪小利,只要给他们一个虚无飘渺的许诺,他们就算不帮我们,也会袖手旁观的。”   东方清一怔,笑了:“羽儿说得对,此时正该用上联楚之策。”   小秦王击掌道:“连横,远交近攻也,有理。”   东方清吟思片刻,迅速在竹简上写下这四个字,看了又看,笑道:“当年张仪用连横之策,使楚国从此由强盛而至衰落,再无翻身之日,秦国强大,六国弱小,秦若能效仿张仪,以远交近攻为国策,逐个击破,则统一天下之日不远矣。”   我得意地翘起尾巴,一眼看到小秦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心一跳,赶紧起身倒茶。   东方清的目光回到草绘地图上,提起笔,在赵国打了个重重的圈,小秦王道:“先生何意?”   东方清坦然一笑道:“七国中除秦国,赵国最强,兵力最盛,东方之建议,秦国先避赵之锋芒,联合齐国,游说燕楚魏三国,使其不和他国结盟,除掉这些后顾之忧,秦便可聚一国之力,先取韩国,再夺楚之城池,楚地域辽阔,若能得之三四,天下秦已取其一半。”   我听得鸡啄米,昏昏然欲睡。   东方清微微一笑:“她想是困了。”   小秦王笑道:“她一听这些话就困,偏偏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让人称奇,所谓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我迷迷糊糊:“王上说什么?”人架不住要倒。   东方清伸臂扶住我,轻叹道:“这丫头,王上面前也如此放肆。”   头顶传来小秦王朗朗的笑声:“她向来如此,寡人早已习惯了,既然她这么要睡,让她去睡吧。”   我靠进东方清怀里,他把我扶到里间榻上,亲自盖好被子。   他一走,我立刻睁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门缝前偷看。   只见两个人趴在桌上,白袍的手臂,玄袍的手,在图上指指点点,比比划划,谈得十分热络。   我心想,男人就是男人,就喜欢玩这种战争游戏,连君子东方清也不例外。   忽然想起刚才是东方清第一次抱我。   虽说我和他最熟,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平日看着亲切,气质却像水中莲,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可以大着胆子摸摸小秦王的脸,握握赢衍的手,却始终不敢怎么碰他。   今天终于吃到他的豆腐,可以小小地得意一下。   他们那些无聊的谈话我听不下去,回到床上,不一会就真得睡着了。   芬芳满室。   我慢慢睁开眼。   几枝梅花插在高颈瓶子里,东方清立在窗前看雪。   看着他一袭白袍,飘飘欲仙的样子,我的心痒起来,猫一样无声地跳下床,赤着脚,移到他身后,刚刚伸出手臂,他回过头,冲我温和地笑:“你醒了。”   我伸长手臂有些尴尬,索性一咬牙,一闭眼,扑进他怀里,拼着被他喝斥推开,双臂一圈,死死搂住他的腰不放手。   东方清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有一种雪花的清新味道,还有茶叶的芳香。   他的白袍子又轻又软,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超级舒适的大抱枕。   他吃了一惊,渐渐笑开了,柔声唤我:“羽儿,睡够了没有。”   我摇头:“没有。”还没摸够呢,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摸。   太后生辰啊,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想到吕天放的手段,我忍不住颤抖。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托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你怕什么?”   “我……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先生……”   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仰起头:“先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羽儿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疼羽儿吗?”   他净若清池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天,笑了起来,摸了摸我的秀发,柔声道:“傻丫头,怎么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疼你。”   我讷讷道:“说不定羽儿骗了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谎话,甚至羽儿根本就不是宫女……。”   他微微蹙眉:“此话从何说起,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慌忙摇头:“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心有些乱。”   他脸上的神情异常温和,浅浅地笑着拍拍我的头,把我稍稍扶正,柔声道:“女儿家就喜欢胡思乱想,好了,天色不早,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头戴后冠,身披后袍,我在众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直起腰。   一早祭拜先祖,小秦王带了五百个全副武装的虎贲军,加上他自己,一直护送我到太庙。   我放心地叩拜天地,敬拜秦国的列祖列宗。   走到宣太后画像前,我稍稍伫足,画像上这位凤目蛾眉的英武女子,就是秦史上亲自引诱义渠王入秦,杀之于甘泉宫的人。之后趁机发兵攻灭义渠,在义渠的故地设立陇西、北地、上郡三郡。此女立下不世之功,从她起,王的母亲始称太后,太后专权,也自她始。她以太后身份统治秦国长达三十六年之久,而且大大发展了国力,子衍曾经跟我说过:“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   除了赫赫功绩,她还有很多面首,其中最宠爱魏丑夫,临终之时,传令用魏丑夫为自己殉葬。魏丑夫得知后十分害怕,于是请庸芮游说宣太后。庸芮先问宣太后人死后是否能够感知到人世间的事情,宣太后回答说不能。庸芮继而说既然人死后不会有什么知觉,那您又为何要将自己心爱的人置于死地?如果死人真的有知觉,那么先王早就因出轨之事对太后您恨之入骨。太后您弥补过失都来不及,又怎么能和魏丑夫有私情呢?宣太后认为庸芮所说有理,于是撤销了魏丑夫为自己殉葬的旨令。   这个女人竟然是个无神论者,认为人死后没有灵魂,可算是大秦第一奇女子了。   至于说到用面首殉葬,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秦王和我并肩而立,像我一样仰头瞻仰这位赫赫有名的先祖。   我道:“王上,你可知道她是谁?”   小秦王移开视线:“母后,时辰已到,走吧。”   我心里窃笑,你不说,以为我不知道,子衍都告诉我了。   我可不想做这样的太后,先不说我根本不喜欢权力,再者,那么多面首,多恐怖,我还是更喜欢一男一女,一对一,两情相悦比较合我的口味。   我的梦想很简单,找个疼我的男人一起过日子。   等哪天不用做太后,我就和东方清一起去乡下买地建房种树养花,其乐无穷。   小秦王端坐御座,身边留着一个座位,我便正襟危坐在那里。   殿门大开,文武百官熙熙攘攘地涌进来,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官员,说不紧张是假的。   小秦王笑了笑,朝我投来鼓励的一瞥,我的心稍稍安定。   朝人群里扫了一眼,不见那个恶魔的影子,我心想,他怎么不来。   转念一想,他不来不是更好吗。   正想着,只听:“相国大人到。”   我皱眉,也只能抬头去看。   百官分开两边,吕天放一身紫袍,后面跟着一溜官员,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一直走到阶前,也不下跪,昂然揖首:“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秦王面带微笑:“相国大人快快免礼,请座。”   吕天放坐下,大殿里立刻安静多了,不像刚才,整一菜市场。   我心里很不痛快,你们就这么怕吕天放,这江山可在小秦王手中。   吕天放再怎么抖,他就是个臣,臣是地,君是天,他敢爬上玉阶,坐在我身边么。   我心里有气,朝吕天放狠狠地盯了一眼,吕天放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看我,他的眸子凉凉的,眼里隐隐寒光闪烁。   我不想再躲避,就这么和他对视。   赢衍说得对,做我自己,我就是大秦太后。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权臣,宣太后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   和我眼对眼地盯了几秒种,他渐渐有些诧异,脸上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我挑衅地挑眉。   吕天放双眉微皱,眸中光华一闪,唇角突然扬起一丝笑。   我心中一寒,下意识朝小秦王靠过去。   吕天放站了起来,朝身后示意:“臣有一样贺礼呈给太后,推过来。”   我一听,什么贺礼,要用推的。   咯吱吱,从门外慢慢进来一尊女娲像,我的眼睛瞪大了。   好大的神像,头几乎顶到天花板,体宽恰好进正门,全身用一块天然汉白玉石雕成,女娲慈眉善目,双眸微垂,宝相庄严,雕刻精美,栩栩如生。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传来阵阵抽气声。   小秦王笑道:“难得相国大人一片心意,为母后呈上这么珍贵的礼物。”   吕天放朗声笑了起来:“承蒙大王夸奖,这块汉白玉取自泰山之巅,花了三千人力,六个月才运抵京城,就是为了今日献给太后。”   这个时候,我也必须得表示一下了,干笑两声道:“相国大人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尊玉像,如果用这些雕玉像运玉像的人去种田,今年的收成只怕好过去年十倍吧。”   明着夸奖,暗里嘲讽他劳民伤财,吕天放自然听得懂,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有人露出看热闹的愉快表情,有人窃笑,有人担忧,也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吕天放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臣原本想把这尊神像献给太后,只可惜,今天坐在这里的,并不是真正的太后。”   一语即出,鸦雀无声。   小秦王怒声道:“吕天放,你大胆。”   吕天放冷笑:“臣说的是不是实话,一试便知,不知座上这位假太后,敢不敢试?”   我咬牙,吕天放,算你狠,你说了这话,我若不应,我就是假的,我若应,你也有办法让我变成假的。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冷冷一笑:“哀家就是太后,太后就是哀家,哀家若是答应试,岂不是承认哀家是假的,其实,这里真正冒名顶替的,不是哀家。”我抬手戟指吕天放:“而是这位相国大人,你们听着,他根本就不是吕天放,只是一个替身。”   哗,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小秦王忍不住轻轻一笑。   以彼人之道,还治彼人之身。   吕天放,你想不到我会来这手吧。   良久沉默。   吕天放猛地一下扯开官袍,转过身。   我咝了一口冷气,他背上竟然有一道这么可怕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到腰部,伤痕像蛇一样丑陋地爬在他洁白的肌肤上,几乎把他劈成两半。   吕天放慢慢拢紧衣服,冷冷道:“臣征战魏国之时,有一个女人,收买刺客,趁臣不备,从背后刺了臣一剑,这一剑,臣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心想,你是说芈羽吗?她做的事与我何干。   朝臣纷纷道:“相国大人是真的。”   我笑道:“他一脱衣服,你们就说他是真的,哀家自然不能像他一样,而且哀家身上也没有这么可怕的伤疤。”   吕天放微微一笑:“很简单,只需要太后做几件事,如果太后能做到,就是真的,如果太后不能做到,就别怪臣不敬了。”   我暗恨,你是什么东西,嘴上却只能道:“哀家若是不答应,你敢忤逆?”   吕天放冷笑:“你若不是真太后,臣不管做什么,都不是忤逆,反倒是为朝廷除害。”他转向文武百官:“你们说本官说得对不对?”   有人应和:“相国大人所言极是。”   更多的人沉默。这种时候,还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比较好。   沉默中,一个小吏突然从人堆里跳出来:“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太后乃千金之躯,岂能试之,吕相国,你仗着自己的势力,竟敢当众羞辱太后,其罪当诛。”   大家伙都呆了,这什么人,不要命了。   我听了可高兴,招手叫那人过来:“你是何人?”   那人年纪很轻,左不过二十出头,长得其貌不扬,又高又瘦,白脸尖下巴,只有一双黑眼睛亮得有神,时不时放出点点光芒,见我问起,忙上前跪地磕头:“小臣宫中詹事李斯,叩见太后。”   我吃了一怔,李斯?上下仔细打量,一身洗旧的官服,倒是拾辍的干净整洁,袖口处还缝着一块小补丁。   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秦相李斯啊。   小秦王笑道:“你只是个小小的詹事,官职虽小,说得话却很有道理。”   吕天放喝道:“王上,你身为大秦之主,可知何为立国之本?”   小秦王脸色微变,仍保持笑容:“相国大人想说什么?”   吕天放指着我:“此人分明是假太后,你身为一国之君,不但不将之正法,反倒肆意包庇,令臣等寒心。长此下去,岂非动摇国之根本。”   小秦王气得浑身乱战,但他心里也明白,太后确实是假的,他沉下脸,一言不发。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胆大包天的小吏拖出去,乱棍打死。”吕天放当殿下令,竟无人敢阻拦。   小秦王刚想开口,我猛地站起身:“且慢。”   吕天放道:“你还有何话说?”   深呼吸,咬牙,我慢慢抬起眼睛直视他:“相国大人硬要说哀家是假的,哀家倒想知道,相国大人拿什么来证明,若哀家是真的,相国大人又打算做什么?”   吕天放大笑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试一试?”   我被他挑起了斗志,大声道:“真的就是真的,真金不怕火炼,别说试一试,就算试十次,哀家也不在乎,相国大人别在这笑了,好好想想这忤逆之罪是门诛,还是族灭吧。”   一言既出,吕家的人都变了脸色。   吕天放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道:“你先把这个小吏放了,就由他作个见证。”转脸问小秦王:“王上意下如何?”   小秦王和我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点点头。   看到我胸有成竹的样子,吕家的人急了,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突然窜出人群,跪下叩头:“王上,太后,相国做什么,是他一个人的事,臣等毫不知情。”   小秦王笑了:“你的意思,太后是真的。”   白发老头道:“太后自然是真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坐在这里的就是我大秦太后。”   其他人赶紧跪下来附和:“吕大人所言甚是,世上只有真太后,那有假太后。”   文武百官也纷纷跪下来口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臣等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得意地挑眉,吕恶魔,算你横,可惜你的这些狐朋狗党不如你,你一个人横,能横得过这么多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吕天放一脸平静,等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他仰起脸,隔着玉阶定定地望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是假的,所以你不敢。   他成功地惹起了我的火。   今日若不当众一试,就算群臣当面认我是太后,背地里还是难免有质疑之声,我这个太后,始终是做不安稳的。   我把心一横,很雍容大气地摆了摆手,瞧着吕天放笑道:“哀家知道,相国大人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存着疑的,哀家答应一试,并非哀家心虚,哀家只想证明给天下人看,我大秦太后绝不是畏首畏尾的孬种,当年宣太后掌管朝政,威服天下的时候,有谁敢看不起她,哀家虽然自认比不上宣太后,也做不了宣太后,但哀家今日是王上的母亲,大秦的女人,哀家绝不能丢了大秦的脸,让那些不明不白的谣言坏了大王的声誉。”   一番话铿锵激昂,落地有声,文武百官们听得五体投地,纷纷露出敬仰之色。   好吧,我佩服自己,这样的长篇大论,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感谢子衍,感谢秦史。   特别感谢宣太后。   我说话的时候,吕天放看着玉阶,等我说完,他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我,他眼里闪烁着奇艳的光芒,那身紫色官袍,胸前有一条喷火的红蟒,别人穿的官服不是肥就是垮,唯有他穿出了一品大员的气势,他的脸俊美得有些过分,那双眼睛却有着鹰一般的犀利,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   我的心奇异地跳动了一下,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欢喜,似兴奋,似伤感。   芈羽,难道芈羽还在这个身体里。   吕天放走出人群,朝小秦王一揖首,含笑道:“太后乃当世之才女,琴棋书画,针线刺绣无所不精,臣今日也不为难这位……。”巧妙地顿了一下,笑道:“这位所谓的太后,只要当众把琴棋书画四艺演示一番,好让臣等心服口服。”   我眼里喷火,心想您老大概在宫里派了不少奸细,早就打听到我四艺不精,五体不勤,想要我当众出次洋相,出了你心底那口恶气。   小秦王突然扯扯我的衣角。   我转过脸,他眼里有一丝担忧,咳了一声道:“母后身体不适,今日又恰逢生辰,此事何必急于一时,等将来……”   吕天放无礼地打断他:“王上决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秦江山。”   小秦王大怒,面沉如水,阴恻恻道:“寡人从未忘记寡人是大秦的君主,寡人也不会忘记母后对寡人的恩情,不需要相国大人一再提醒,这本是寡人的家事,相国大人身为臣子,为寡人操持朝政也就罢了,为何对寡人的家事也这么热心。”   我几乎要跳起来叫好,小秦王啊小秦王,不愧我花了这么多心血教育你,培养你,你的口才可算是突飞猛进,和母后有得一拼了。   一旁看热闹的大臣们有的偷笑,有的拿眼悄悄瞄我和吕天放。   吕天放黑着脸,拱手道:“臣不敢,臣这么做也是为了王上的千秋大计。”   我笑起来:“好了好了,相国是朝廷重臣,哀家若是一再推诿,相国大人以后还怎么号令臣下,怎么管理国家呢。不就是琴棋书画吗,先把琴拿来,哀家今日来了兴致,让你们听听什么是大秦之风。”   一架古琴摆在我面前。   看着古琴,我想起了我美丽的妈妈,她是个好强的女人,在她的严格教导之下,我练了整整十四年的琴棋书画。   直到我离开家独立生活。   我慢慢抬起头,吕天放紧紧地盯着我。   小秦王坐在上面,虽然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他在担心我。   我的心泛起阵阵暖意。   在这个世界,我并不孤独。   我抬眼看着吕天放,笑了。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逃避。   迎着我的目光,吕天放一怔。   琴声起。   凝聚这一刻,用心弹奏。   我选了一支激昂的乐曲,同时也是我最擅长的——黄河大合唱。   用节奏感极强,乐感十足的曲调,掩饰我技艺上的不足。   一曲终了,静寂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   我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笔墨侍候。”   小秦王亲自研墨,我的目光扫过吕天放,扫过所有在场的人。   深吸一口气。   我的笔落在洁白的丝绢上,一挥而就。   其实,我和子衍很早就发现,这具身体留下的技艺虽不多,但是一个人写字的习惯却会成为一种深入灵魂的自然。   所以,我的书法,也就是赵姬的书法。   龙蛇飞舞,直上云霄。   小秦王轻声念道: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字不是最好,意思却是极好的,巧能补拙嘛。   我抬起头,吕天放站在叫好的人群中间,默默地望着我。   琴棋书画,无一精通的废材。   可是让他刮目相看?!   我隐藏实力,装了这么多天的废材,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小秦王忙道:“母后,您身体不适,不必再试了。”又喝令宫女:“还不送母后回去歇息。”   “不。”我摆手,扬唇,抬起头盯着吕天放:“不比到最后,相国是不会死心的,这局棋,哀家要和相国大人一决胜负。”   端坐棋盘两侧,吕天放道:“太后先请。”   他终于又唤我太后了,我向胜利迈出了一小步。   我执黑子,吕天放执白子。   我们下得很快,直到收官之时,方慢了下来。   吕天放拈着棋子,久久不动。   我心底得意地笑:赢衍和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研究你的棋路,把你的每一步都算死了,虽然本人不是什么八段九段,不过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我知你,你不知我,我倒要看你怎么死。   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结果。   半晌,吕天放落下一子,当一声,棋盘跳了跳。   我低头一看,吕天放下了一步从来没下过的棋路,偏偏这一步,把我的后路全部堵死。   下一步该往哪放,似乎放哪都是死。   吕天放慢慢端起茶具喝茶。   我知道他很得意,咬牙,不行,不能输,输了就前功尽弃。   我努力盯着棋盘,思索着,始终不得要领。   群臣渐渐开始议论纷纷,吕天放轻咳一声,表情轻松。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输给他。   怎么办?   我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一步棋,赶紧在那个位置放下一子。   吕天放挑眉:“落子无悔?”   我道:“自然无悔。”   这一子落定,大局明朗,胜负已定。小秦王迅速站起身笑道:“好,下成了和棋。”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局棋,不管是吕天放输,还是我输,结果都不可收拾。   和棋,皆大欢喜。   一片恭唯声中,吕天放神情复杂。   小秦王道:“吕相国,还要试吗?”   吕天放沉吟半晌,拱手道:“不必了。”   我冷笑:“相国大人信口雌黄,诬指哀家是假太后,一句不必就算了。”   大殿上瞬间又静下来,吕家人想到门诛,族灭的说辞,吓得一起跪倒,连连磕头请罪。   吕天放想了想,越众而出,单膝跪地:“吕氏族人对此事并不知情,所有罪责由臣一人承担。”   我微微一笑:“很好,既然相国大人甘愿受罚,来人,抬酒来。”   宫人把早已准备好的满满一坛酒抬到吕天放面前,放下。   酒坛很大,几乎是普通酒坛的两倍,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我专门为吕天放准备的,调制了秘方的“酒”。   我假意笑道:“相国大人忠心为国,功过相抵,王上自不会罚你,就由哀家赐酒一坛,只要你把这坛酒喝完,今天的事就算完了,哀家不跟你计较。”   吕家人大松口气,纷纷谢恩。   吕天放默然片刻,躬身领命。   我悠闲地靠在皮褥上,冷眼看他喝酒。   宫人为他倒满第一杯,他慢慢喝了一口,脸色大变,抬头看我。   我忍不住笑。   酒里放了几大勺花椒粉,够他喝一壶的。   吕天放咬牙,狠狠地瞪着我。   我举杯:“王上,陪哀家喝酒。”   小秦王笑着和我碰杯。   吕天放的眼睛里喷出火。   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山楂酒,虽然这个生日不是我的,但是比我自己的生日过得还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半醉的小秦王扶着半醉的我,跌跌撞撞回到寝宫。   苏红迎上来要扶,小秦王无声地摆了摆手。   苏红默默退下。   小秦王把我扶进里间,我身子一旋,墨绿色洒金花的裙摆像花瓣一样张开,四仰八叉倒在榻上。   小秦王弯下腰,亲自脱掉我的五彩凤头靴子,站在床前,看着我。   我喃喃道:“政儿。”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政儿,政儿,政儿……”借着醉意,我不停轻唤着他的名字。   他沉默了好一会,轻应道:“母后,政儿在这里。”   我笑道:“政儿,过来,让我摸摸。”   又过了一阵,脚步声靠过来。   他乖乖俯下身,我摸索着捏到他的脸,他的脸好烫,我干脆伸出双手在他脸上又揉又捏,叹息道:“多好的皮肤,又细又滑。”   小秦王笑了笑,随便我胡闹。   我拍拍身边的空位:“来,躺下,陪母后说说话。”   他迟疑着没有过来。   我跳起身,拉着他一起倒下。   闭上眼,抓住他的手,用力按在他胸口上:“哇,你的心跳得好快,今天的事是不是特开心,特兴奋,吕天放恶魔也有今天,哈哈哈,我太开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那盘棋,他让了你。”   我睁大眼睛:“不可能。”笑着摆手:“他让我?天方夜谭,他为什么让我,他巴不得我死。”   小秦王叹了口气,支起身子看着我。   我拽他王冠上垂下的金带子玩儿,用力过猛,叭一声拽断了。   我呵呵笑,摸他的脸,摸他的耳朵:“别生气啊,母后不是故意的。”   小秦王闷闷道:“不生气。”   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衣香,笑道:“你怎么这么香,喝了这么多酒,都没酒臭,不像国舅爷,一天到晚臭得要命。”   小秦王悠悠道:“他是故意的,从前太后把他逼得太狠,夕儿死后,他就一直这样,借酒浇愁。”   “夕儿,夕儿是谁?”   “国舅的心上人,太后逼夕儿自尽,把郡主嫁给国舅,所以……”   “啊,他是不是很恨太后……”   “……儿子不清楚。”   “可怜的国舅。”我喃喃道。   过了一会,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抚上我的额头,停留在那里。   我抓住那只手,贴着我的脸,喃喃道:“凉凉的,好舒服。”   他轻叹:“羽儿……”   我摸索了一阵,摸到又软又滑的袍子,想把它扯过来盖在身上,扯来扯去扯不动。   那件袍子突然走了,我扑了个空。   又过了一会,暖暖的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嗯了一声,翻过身去,沉入酣甜的梦乡。   早晨,小秦王送来醒酒汤,我狠狠地喝了一大碗。   苏红要给我梳妆,我不肯,披着头发,只穿件宫女的夹袄,急匆匆去找东方清。   踏着积雪,蹑手蹑脚走到窗外,东方清正在盯着竹林出神,我突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他一怔,迷茫的目光立刻有了焦点,冲着我笑:“羽儿。”   我爬上窗户,他吃惊道:“你干什么?”   我从窗户上跳下来,扑到他怀里,使劲抱着他笑道:“我今天特高兴,以后可以经常陪着先生。”   他一愣,也笑起来,“好,有羽儿,这里的生活也没那么闷。”   我歪着头,瞪大眼睛看他:“你觉得闷?”   他眼里含着温暖的笑意:“宫里自不比外面,虽说吃穿不愁,……”迟疑了一下:“闷是难免的。”   我喜道:“好咧,以后我们一起出宫,一起种田,一起开心。”   他住了嘴,看着我只是笑。   我松了手,嚷着要喝他泡的茶。   他亲自提了茶壶去烧水,我在房间里四处乱转,一眼看到墙角堆着几颗冬笋,笑道:“先生,你喜欢吃笋?”   他惊讶道:“这也是可以吃的么?”   我大睁着眼睛:“什么,你不知道冬笋可以吃?”   他摇摇头:“从未听说过,我只是挖来切了丝,泡茶喝的。”   啊啊啊,怪不得从来没吃过笋。   我眼珠一转道:“螃蟹,吃过没有?”   他:“没有,螃蟹是什么?”   我高兴地抱住他又笑又跳,他被我弄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我平静下来,笑着问道:“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我双眼放光:“财源啊,财源滚滚,我很快就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富婆。”   他微微皱眉:“富婆?”   我想起东方清不喜欢商人,赶紧打住,呵呵笑道:“说着玩的,先生,茶好了没?”   他一笑:“快了。”   和东方清坐在窗前,一边看雪,一边品茶。   宫人端来午餐,鸡蛋摊饼,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   东方清讶道:“怎么多了菜?”   我示意宫人退下,笑道:“天天吃鸡蛋摊饼,不是说不好,缺乏营养,这些菜是宫里菜园子种的,纯绿色,先生尝尝。”   东方清道:“听闻太后把御花园开垦成菜地,养鱼,种树,我原先还以为是笑谈,想不到竟是真的。”   我道:“你觉得这样不好么?”眼巴巴看着他。   他笑了,摸摸我的头,宠溺道:“你好像很紧张?”   我道:“她是我的主子,我当然关心别人对她的看法。”   他想了想道:“身在庙堂之高,能体谅民间疾苦,当然是好,不过,这位太后的名声并不太好。”担忧道:“你在她身旁,要小心自己。”   我赶紧问:“你怎么知道她名声不好?”   东方清正色道:“身为一国之母,善妒,狠辣,逼死王上生母,更与权臣有私情,贻害江山社稷,我虽身在民间,所闻多矣。”   我听得头皮发麻,赶紧夹菜:“先生快吃,凉了”。   他一笑,端起饭碗,两人默默吃喝。   宫人收拾了碗筷,东方清闷头写他的奏折,这些折子会装在密字封筒里,只呈给小秦王一个人看。   我为他研磨。   写完折子,东方清陪我坐在门坎上看日落。   暖暖的阳光下,我悄悄欣赏他的侧脸。   清俊的面容,挺直的鼻,最迷人的是他的双眼,当初我就是被这双眼睛给迷住了。   他的眼仿佛温煦的泉,波光涌动,动人心魄。   暖暖的阳光给他的脸颊抹上淡淡的金色,他的笑清澈如山涧流水,芬芳清雅,口唇噙香。   他忽然回头看我,眼神温柔。   我喃喃道:“永远这样多好。”   东方清温煦一笑,握住我的手:“会的,我也希望是永远。”   我慢慢把头靠进他怀里,他轻轻拥住我。   我们静静地坐着,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我想和东方清一起看日出日落。   我可以天天陪他吃鸡蛋卷饼。   我喜欢这样恬淡安适的生活。   等到那一天,繁华落尽,洗尽铅华,还有他陪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太后,那个叫李斯的小吏,升了典客,王上派他去楚国办差,他送了这些东西来,还说要当面拜谢太后。”   苏红指了指堆在屋角那个红木箱子。   我道:“打开看看,什么好东西。”   苏红示意宫女打开。   我一看,一箱子上好的织锦,不禁笑道:“一个小吏,难为他了,这些怕是要花去他几年的俸禄吧。”   苏红一笑:“难得他肯仗义执言,为太后分忧,王上就是为着他的忠勇,才升了他,升为典客,官职虽不大,前程一片光明。”   我道:“他既然送了礼给我,我也该回礼的。”想了想,“人就不见了,拿笔墨来。”   苏红呈上竹简,我写下一句话:宁为君子,不作小人。   苏红忍不住笑道:“太后这话说得好,他该把这句镶在大板子上,挂在衙门里,让那些小人都看看。”   我心中一动,取过竹简写下另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红诧异道:“太后这是……”   我道:“拿去,找一个漂亮盒子装上,赐给相国大人。”   苏红吃吃道:“太后,这……”   我道:“这是哀家对他的金玉之言,还不拿去。”   苏红垂下头:“是,不过……。”   我道:“不过什么。”   “太后生辰之后,相国一直称病,已有很久没上朝。”见我一脸诧异,她叹了口气:“太后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东方先生那里,自然不知道,朝中没有相国,下面的文武百官行事难免怠慢,王上可愁着。”   我坐起身:“王上怎么不跟我说?”   苏红埋怨地瞟了我一眼,轻声道:“王上每次来请安,说不上一句,太后就赶着撵他走,那有机会说。”   我想起这几个月每天早起,小秦王问过安,我就赶去东方那里,和他喝茶,陪他聊天,看他写写画画,偶尔有空也在菜园子里忙着,或是去鱼塘看那些新放养的螃蟹苗,如今果林被我砍掉一半,改种上竹子,以后有春笋冬笋,比几年都不肯挂果的果树可强得多。   这样一想,我还真是快忘了自己是太后。   呆了半晌,我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我去王上那里。”   苏红道:“赐给相国大人的字……”   我怒道:“照送不误,我就不信大秦国没了他都不要活了。”   苏红看了我一眼,低下头。   小秦王默默坐在一大堆奏折里面,脸色明显不太好,丰润的双颊微微凹陷进去。   我一阵心疼,心里暗骂吕天放恶魔不得好死。   摆手令众人退下,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忆起当初被他摔惨的往事,我不敢再蒙他的眼睛,轻唤道:“王上。”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眼里涌出喜色:“母后。”   我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脸,柔声道:“怎么瘦成这样,前阵子都还好。”   小秦王扇了扇浓密的长睫:“母后已有很久没仔细看过儿臣。”语气含忧带怨。   我一怔,笑了笑:“哈,这个……这阵子忙啊,你知道,母后要种菜,绣花,养鱼,那个……”   小秦王看着我不作声。   我止住笑,一拍桌子怒道:“吕天放身为国家重臣,朝廷栋梁,国家危难之时,甘当甩手掌柜,太不像话,真不像话,王上,下一道王令,狠狠训他一顿,如果再不来上朝,以后也不要来了。”   小秦王忍不住笑了。   我道:“心情可好些。”拉拉他的手,扯扯他的帽带,捏捏他的脸:“好了,别沉着个脸,没有吕天放,还有别的大臣,还怕他不成。”   小秦王笑容顿敛,叹了口气道:“寡人接手政务时日尚短,朝中众臣欺寡人年少,很多事难以执行下去,再加上吕氏一党背后使绊,朝中政令几同空设……”   他说了一大通,我听得头晕目眩,赶紧止住他道:“您别谈政治,谈政治我就晕。”   小秦王住了嘴,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道:“哀家有个建议,全国招贤选士,可以自荐,也可以别人推荐,哀家就不信一网打下去,打不到几条肥鲤鱼。”   小秦王被我的比喻弄笑了,呵呵道:“母后说得在理,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道:“难道非吕天放不可?”   小秦王叹道:“至少,现在秦国不能没有他。”看我一眼,轻声道:“母后切不可低估此人,他能做到相国之职,并非全靠先祖荫封,他为相数年,大秦国内无乱政,外无忧患,四野太平,国力大强……”   我掩了他的口,咬牙道:“王上,你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他再强,总有人能代替他,要不他一不高兴就撂挑子,我们以后怎么办?”   小秦王道:“寡人已经拟好王令,晋封他为文信候,赐封邑。”   我再咬牙:“如果他还不肯来呢?”   小秦王皱起眉头:“只好寡人亲自去请。”   我恨得银牙咬碎,这什么货,居然敢逼可爱的小秦王求他,吕天放啊吕天放,你实在可恶啊。   回到宫里,我越想越不是味,喝令苏红:“去,请国舅爷。”   苏红吃惊:“国舅爷想必又在酒窖喝酒,这可……不好请。”   我拍案而起:“哀家亲自去请,不信请不到他。”   酒窖门一开,刺鼻酒臭冲天。   我捂着鼻子,冲那个坐在地上埋头喝酒的男子叫道:“哥,妹来看你了。”   他浑身一抖,慢慢回过头。   我赶紧放下捂鼻子的帕子,笑嘻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哥哥,还喝着啊,怎么样,要不要再加两个小菜。”   芈羿醉眼朦胧,盯着我看了半天,讷讷道:“你是谁?”   还真醉了,连妹子都不认识。   我提起一旁的酒壶,作势往他头上倒,他一跳跃开丈许,目光瞬间清明,摇摇头道:“你又来这招。”   我笑道:“就知道哥装醉呢,俗话说的好,借酒浇愁愁更愁,哥,妹子教你一个消愁的新法子。”   芈羿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别打扰我喝酒,你走吧。”   我晃晃手里的酒壶,他无奈,起身:“去哪?”   我道:“自然是去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红阁,芈羿的眼睛瞪大了:“教乐坊?”   我道:“YES,回答完全正确,加十分。”   芈羿调头就走,我拖住他的袖子:“哥,人都来了,何不进去看看。”   芈羿闷声道:“不去。”   我道:“不去也得去,不然,我拿酒浇你。”   芈羿苦笑。   我抱着他的胳膊死死不放手,大摇大摆往乐坊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龟奴模样的人见进来两个衣饰华丽的男人,眼睛一亮,迎上来道:“两位爷,可订了雅座。”   我拍出去一把金瓜子:“什么订不订,爷有的是钱,要最好的雅座,爷今日来,只捧楼里最好的姑娘,次一些的,别叫她上来了。免得败了爷的兴致。”   龟奴笑得眼睛成了缝:“两位爷,楼上请。”   我拖着芈国舅坐在楼上最好的位置,楼下好戏已经开锣,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风摆柳般走出来,朝客人行了一礼。   芈国舅别过脸:“我们走吧。”   我道:“不行,钱都已经花了,不看白不看。”   芈羿苦笑:“你是不是女人。”   我怒:“你是不是男人。”   芈羿无语,闷头喝酒,我抢走他手里的酒壶:“今天一滴酒都不许喝”。   芈羿叹气,闷着头坐在那里。   我伸手把他的脸转过去,正对楼下:“看,多好的女人,看到她,你不觉得心情好了些吗?”   芈羿索性闭上眼。   我扑上去扒他的眼皮。   他被我整得没法,只好老老实实看美人跳舞。   几支舞跳完,我朝龟奴使个眼色,龟奴心领神会,过来道:“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我拖着他进了房间,转身塞给龟奴几颗金瓜子,低声道:“多叫几个好的来,小心侍候”。   龟奴眉开眼笑:“大爷稍等。”   过了一会,门开了,进来一群莺莺燕燕,我笑道:“哥,怎么样,还满意吧。”   芈羿冲上去,推开那些姑娘,掉头就走。   我吃了一惊,追上去道:“哥,哥,我已经付了钱啊,你怎么能白白浪费,哥……”   他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吓得抱头,“你是我哥,你不能打我,救命……”   他眼里的怒火瞬间熄灭,变拳为掌,轻轻拍拍我的头,哑声道:“好妹子,哥这辈子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你不必再为哥张罗了。”   我怔住了,多好的男人。   眼热,这样的男人偏偏是我的哥,不然我打死也要抢过来。   他蹬蹬蹬往前走,我追啊追。   “哥,你等等。”   “哥,你听我说。”   “哥,夕儿她在天若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猛地停住,我结结实实撞在他背上,撞得满天金星。   他狠狠地抓住我的衣领,目光凶狠:“不许你提这个名字。”   我颤声道:“妹子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您能不能松手,我的脚……没着地。”   他放开我,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我追上去道:“哥,其实妹子这次来,是为了一桩国家大事,若没有哥哥,这事不成。”   ……   他坐在石头上,抱着膝,听我讲完,冷冷道:“你想去见吕天放,劝他上朝。”   我点点头,眼巴巴道:“你知道,我一个人不敢去,有哥在,我才敢。”小小声音:“哥,您是英雄,妹子跟着您,沾点光。”   他皱着眉,定定盯着我看。   我被看得脸发烫。   半晌,他站起身又往前走。   我道:“哥……”   他斜了我一眼道:“还不回去换衣服,你打算这个样子去相国府。”   我喜道:“哥,你答应了。”   他哼一声,不置可否。   吕府中门大开,显然早已接到消息。   我怯怯停住,一时不敢进。   芈羿一把扶住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跪在门口,身后跟着一溜家丁:“太后,国舅微服光临寒舍,欢迎欢迎。”   我心想,来吕府的事,除了苏红和我的贴身宫女,芈国舅的贴身家人,并没外人知道,果然是人心难测,吕天放到底安了多少钉子在我身边。   芈羿扶着我往里走,我忍不住回头望,带来的几十个侍卫都留在外面。   为了不惊动小秦王,免得他担心,我没带一个人,这些侍卫全是国舅爷的手下。   眼见他们不进来,我暗抽一口冷气,有没搞错,就我和我哥,还不被吕恶魔生吞活剥了。   芈羿突然俯身耳边:“他若要动手,人再多也无用。”   我一想,也是,这里是他的地盘,若不是为了小秦王,我打死都不来。   现在,人都已经来了,绝不能怯场,让吕恶魔笑话。   我轻咳一声,仰首挺胸,和芈羿并肩而行。   看到眼前的红楼大湖,我目光一滞,小声道:“哥,为啥这里和您府里一个样。”   芈羿一笑道:“这里本就这样,我府里是仿的。”   我无语了。   管家把我们引到红楼前,躬身道:“太后,国舅爷请。”   我们刚一进去,厚重的大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我吓得往芈羿怀里一缩,芈羿轻轻抱了我一下,低声道:“别怕,他不敢造次。”   我心稍稍安定。   沿着楼梯往上,眼前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装饰极尽奢华,一个人白衣貂袄,就坐在铺着虎皮垫子的地板上,含笑看着我们。   芈羿冷冷道:“大胆。”   他微微一笑:“国舅爷和下官平级,何需行礼。”   芈羿道:“太后在此。”   吕天放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我心底莫名一寒。   吕天放哈哈一笑,猛地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拉起芈羿的衣袖挡住我,大声道:“你想干什么?你竟敢忤逆当今太后。”   吕天放停住,转向芈羿笑道:“国舅爷,在下想和太后好好谈谈,你可否回避?”   我死死拉住芈羿,不停摇头。   芈羿安慰地看了我一眼道:“吕天放,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谈。”   吕天放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她,只不过有些要紧事想和她聊聊。”   我咬牙,哪来的什么要紧事。   芈羿默然片刻,沉声道:“你敢立誓?”   吕天放抬手按住胸口:“吕天放在此立誓,今日若伤害太后一分一毫,将来必死于刀剑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我道:“哥,别信他,他是个骗子。”   芈羿握住我的手紧了紧,慢慢松开,冲吕天放拱手道:“吕天放,我信你一回。”   吕天放扬起笑,拱手道:“多谢国舅爷,那边已经备下上等美酒百坛,请君畅饮。”   芈羿不再看我,转身退场。   我愣在那里,什么什么,哥把我抛弃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门砰一声关闭,我回过神来,转身,大叫:“哥,你不能丢下我……”   “他已经走了,现在,我们好好聊聊。”身后传来吕天放阴沉沉的笑声。   我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千错万错,不该相信这个哥,搞不好他和吕天放本来就是一伙。   对了,小秦王提过,他的心上人夕儿是太后逼死的,他今天八成是来报仇的。   我悔啊悔,肠子都悔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身后吕天放靠近。   闻到他的气息,我飞快地扑过去开门,门是从外面反锁,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我伏在门上,浑身颤抖。   吕天放笑了起来:“过来。”   我死都不过去。   吕天放走过来,伸手拉我,我一溜蹲下。   他笑了,弯腰拉我,我转身躲得远远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柔声道:“别惹火了我,不然我可不管什么誓言不誓言,想做什么,照做什么。”   这个威胁特别奏效,我迅速抬起头,鼓足勇气,大声道:“我怕什么,我是太后,你不过是个臣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吕天放扑一笑,自言自语道:“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后。”   我咬牙,大怒:“你敢诋毁大秦太后,当日在文武百官面前,你已经亲口承认……”   吕天放打断我:“当日,我本想揭穿,突然改变主意,只因为……。”猛地顿住。   我等他说下去,他却不说了,沉着眸子,若有所思。   我趁机挪到墙角坐下,戒备地瞪着他。   他见我坐下,一笑,回到虎皮褥上坐定,朝我招手:“过来,喝茶。”   我冷冷道:“我不渴。”   他不再叫,自己端起茶具喝茶。   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喝什么茶。”   他忍不住又笑,放下茶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我真不明白,王上为什么拼死保你。”   我道:“我是他母后,他不保我保谁?”   他摇摇头,笑道:“王上疯了,我可没疯,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我咬牙:“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我要走了。”   他慢慢起身,朝我走过来。   我很想跳起身躲开,想想地方就这么大,躲来躲去的,反倒更显得自己气怯,索性横了心等他走近。   他停在我面前,微微弯下腰,含笑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你呆在宫里,是因为东方清。”   我不说话。   他又笑了:“我随时可以杀了他。”   我大怒:“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嗯。”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渐渐化作杀气。   我无语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胸口一阵气闷:“你听着,你若敢动他一根指头,我就……就……”   “就怎样?”他戏谑地挑眉,看我的表情就像猫戏老鼠。   好吧,我承认,他的气势胜过我太多,再加上这里是他的地盘,我只后悔不该自投罗网,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深呼吸,深呼吸,我抬起头,微笑:“他不过是个无用的文人,你杀他干什么,天下要杀的人多了去了,何不放他一马。”   他笑看着我:“我为何要听你的?”   “因为……因为我是太后。”我努力挺起胸膛。   他看了我半晌,哈哈大笑。   我一只手悄悄抓住一个暖炉的脚。   他笑着,突然出手,把我提了起来,带得那个暖炉打翻在地,一地火炭,很快引燃地毯。   他赶紧松手,冲过去提起茶壶往火上浇,我也慌了,抓了一根棍子使劲打火。   过了好一会,火渐渐熄了。   我们互相看看,他华丽的衣服被火烧了好几个洞,脸上也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狼狈不堪,我想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失声大笑。   我可笑不出来,咬牙,再咬牙。   他回到虎皮榻上坐下,笑道:“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太后?”   我大声道:“我就是太后,如假包换。”   他沉下眸子,冷冷道:“这个身体也许是真的,但身体里的东西,却不知来自何方?”   我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他哼了一声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羽儿。”抬眼逼视我:“当日放你一马,因为你还有点用处,我知道你来此,不过想要我重新上朝。”   不再是他的旧情人,他对我的态度大为不同。   从前的深情痛楚,统统没了,现在他对我更多的是戏谑,我仿佛他爪下的猎物,戏弄完一口吃掉,绝不会有半点怜惜。   我闭嘴不答。   他笑了笑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可以答应你,不杀东方清,不揭穿你的身份,而且,明日开始上朝。”   我狐疑地盯着他,这恶魔转性子了。   他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用看猎物的目光看了看我,笑道:“当然,你必须为我办件事,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谈买卖就好,我挺直身子,直视他:“说吧,什么事?”   “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他含笑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凌空一扔,恰恰落入我掌中。   他说得轻轻巧巧:“这是孔雀胆,只要一滴,就能要人性命。你把它给赢衍吃下去。”   我吃了一惊,跳起身:“不,这不行。”   他沉下脸:“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我气得想抓烂他那张漂亮的脸。   他笑了笑,对我的愤怒无视,淡淡道:“你可以考虑,不要考虑太久,天快黑了。”他说着,暧昧地看看我,看看大床。   羊入虎口,无处可逃。   我道:“好,你把门打开,我该走了。”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我这么快就做了决定,冷笑:“我还以为赢衍对你,至少有几分情义。”   我道:“自己性命最重要,别人的生死便顾不得了。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他失笑:“有道理,你虽然是假的,倒也有一点小聪明。”   我恨,你才是小聪明。   今日才算领教吕天放的厉害,整个谈判,他完全占据主导,我只能被他牵着走,无还手之力。   我咬牙:“还不开门放我走。”   他果真走过来开门,我赶紧站到他身后,准备门一开就冲出去。   他想了想,停下来,回过头冲我笑道:“太后今早送来的字,臣已经拜读过。”   我随口道:“哦。”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唇角上扬:“其实,臣也想了另一句话回赠太后。”   我接道:“什么话?”   “万人之上,怎及太后一人之上。”   我听得莫名其妙。   他突然出手,出其不意把我搂进怀里,翻身压倒在地。   我的后背被他死死按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身体的重量压得我几乎窒息。   他一手抓住我不听话的手,一手捏住我的下巴,笑着说:“臣现在就在太后一人之上,比万人之上可要快活得多。”   恶魔偷换概念,我气得几乎昏过去。   他突然狠狠一口,我的唇被他咬破,痛得呜咽一声,紧接着他的舌尖强硬地顶开我的贝齿,向更深处探索,狂肆霸道,毫不怜惜。   我拼命向后躲闪,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我根本无法反抗,连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   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他喘着气松开我。   我爬起身,扑入芈国舅怀中。   芈羿搂住我,冷冷道:“你答应不伤害她。”   吕天放掏出帕子,擦去唇上淡淡的血迹,微笑:“她确实没有少一根毫毛。”   芈羿道:“如果她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吕天放道:“你想保护她?忘记她当初是怎么逼你的。”   芈羿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太过分。”   吕天放嘿嘿冷笑。   芈羿带着我走了。   我伏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他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呼救,我一直在外面。”   我说不出话,当时那种情况,我……我根本没机会叫救命。   芈羿悠悠道:“他本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当初我们曾经并肩战斗。”   我默默听着。   “后来,他变了。”伸手拍拍我的头:“是不是怪哥哥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我抿着唇,不说话。   他低声道:“我知道我的妹子不是懦弱的人,你早晚要面对他,说清楚了也好。”   我的手摸到怀里的孔雀胆,想到子衍,一颗心缩紧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小秦王盯着我的嘴唇。   我若无其事喝茶。   小秦王道:“母后一切可好?”   我点头:“很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示意苏红:“送王上。”   小秦王走到门口,回过头,目光又落在我唇上,我笑:“王上,要上朝了,好走。”   小秦王眸光一暗,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我对着镜子,嘴唇上明显留着一个红色的伤痕。   我恨得把镜子猛地翻转,叭一声。   苏红默默过来,把镜子收起来。   我道:“中常侍大人还好吗?”   苏红停了一下道:“太后何不亲自去看?”   我听她话音有些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苏红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道:“他身边有吕姑娘陪着,外面有宫人,我进不去。”   苏红道:“太后若真得有心,有谁能拦太后。”   我心烦,“别说了,拿针线来。”   这个手笼是绣给东方清的,事忙,才绣了一半,总没有心情。   好不容易拿起针线,绣了几针,我怔怔地望着外面的雪地发呆。   苏红端上点心。   我道:“雪停了么?”   苏红回道:“停了。”   我道:“你拿披风来,我去看中常侍大人。”   苏红唇角噙笑,快意道:“是。”   披风拿来,我又改了主意,坐着继续绣花。   苏红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见我一脸冷漠,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太后,吕不笑姑娘求见。”   我讶道:“让她进来。”   吕不笑一身红妆,淡施脂粉,秀丽清雅如一朵雪中梅,款款走到我面前下拜,声音甜美若黄莺。   我笑着向她伸出手:“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她红着脸走到我面前,我拉她坐在一旁,摸摸她粉嫩的脸,捏捏她雪白滑腻的小手,叹了口气道:“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哀家要是男人,拼死也要娶你。”   吕不笑的脸更红了:“太后说笑,民女哪有这么好。”   我正色道:“哀家说的都是真心话。”话峰一转:“中常侍大人还好?”   吕不笑的眸光微微一黯:“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总算能起身。”   我愧疚道:“他是为了护哀家才伤成这样,哀家已经吩咐太医令,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他要是有什么事,哀家心里可要难过死了。”看看吕不笑:“他为了吕姑娘,也该赶紧好起来。”   吕不笑脸一白,低下头。   我知道她心事,笑道:“你的亲事哀家已经听说了,相国平日办事挺精明,这件事却办得混帐。”   吕不笑听我斥责她的哥哥,吓一跳,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别怪哀家骂他,他这个做哥哥的,连妹妹的心事都猜不着,做得什么哥哥,你放心,哀家明白你的心,自会为你作主。”   吕不笑眼中流露出喜色,也不敢太多表现,赶紧跪地:“谢太后。”   我道:“起来起来,哀家一见你就很喜欢,苏红,把那对楚国进贡的玉镯拿来赏给吕姑娘。”   吕不笑喜得接过玉镯,连连叩谢。   我叫苏红送她出去,披了皮裘,踏着雪,独自一人,不知不觉逛到太医院。   门外两个宫人见了我,立刻让开两边,我不禁笑道:“怎么,今日不拦哀家?”   宫人俱是老油子,跪地堆笑道:“太后是后宫之主,想去哪便去哪,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拦太后。”   我作势踢他一脚,抬脚便要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低笑声。   脚步一滞,我停下来,朝两边宫人摆手,他们会意地退到远处。   我踮着脚尖,无声地绕到门侧。   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赢衍合衣侧卧在榻上,吕不笑一边笑说着什么,一边解下身上厚厚的皮裘,体贴地给他盖上,转到前面坐下,托着腮,盯着他直看。   赢衍微抬了眼皮,斜瞥她一眼,却是风情万种道:“你只管瞧我作什么?”   吕不笑脸一红,垂下长睫,忸怩了一阵,哑着嗓子道:“瞧你瘦了多少,哥哥也真是的,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我远远望去,一个多月未见,他确实瘦了很多,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眉更挺,鼻更直,唇更薄。   想起当初他拿玉尺教训我的情景,情不自禁一笑,又是一叹。   他突然扭头,我赶紧把身子一缩,过了一会,抬头看时,他只管张着眼,怔怔地往窗外望。   吕不笑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递了给他,嗔道:“怎么回事,伤成这样,身边也没个人侍候,都死哪去了。”   他慢慢坐起身,温和地笑了笑:“无妨,是我爱着清静,不许他们进来。”   吕不笑因道:“这就是你的不对,没人侍候怎么行。”歪头想想:“不然,我带两个人过来侍候。”   子衍摆手笑道:“这怎么好,让相国大人知道……”   吕不笑霍地起身打断他:“别提那个狠心贼。”眼圈有些红了:“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提着他就窝心。”   子衍叹道:“你们是亲兄妹,怎能因子衍这个外人,让你们兄妹生出嫌隙。   吕不笑的脸越发涨得通红:“这是我情愿的,与外人何干,除非你赶我,不然我是不会走的。”手拧了衣角,半垂着头,娇羞动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难道还是外人么?”   我在外听了半天的壁角,眼见吕不笑已经说出女儿家的情话,更想听子衍怎么回答,不禁往前又凑了凑。   扑一声轻响,却是窗台下斜倚的竹杖倒了。   里面吕不笑赶紧过来看,我把头直缩到墙角下。   吕不笑朝外张了张,不见有什么,因回头笑道:“想是一只鸟儿刚飞过去。”   子衍默然一阵,柔声道:“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   吕不笑不舍离去,禁不住他一再催促,只好怅然告辞出来。   我倚在门外,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一回怔,忽听得里面朗声唤道:“外面风冷,太后何不进来?”   知道被他看破,我一笑,蜇进去问道:“吕不笑服侍得可好?”   他脸上笑容不变:“还好。”   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搅你。”转身要出去,他忽道:“太后这么厌烦子衍,坐一坐也不能?”   我道:“不是我不肯,吕不笑回来了,我这个电灯泡十万炽光,还不把你们照坏了。”   赢衍笑了笑,眼神幽深:“太后是要把吕不笑硬塞给子衍吗?”   我道:“你们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难道你忍心看着吕不笑远嫁赵国,受异国王太子的鸟气。”   赢衍定定地望着我,眸子深不见底,唇角挂着清清凉凉的笑:“既然太后已经决定了,臣似乎应该遵令。”   我笑道:“这次哀家要亲自主持婚礼,让你风风光光迎娶吕家二小姐,看他吕天放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赢衍笑了笑,低头喝茶。   我见他披着满头黑发,乱乱地垂在肩上,一时手痒,拿了梳子道:“我给你梳头吧。”   赢衍怔了一怔,深望我一眼,慢慢转过身。   我顺着他的发根一直梳到发梢,这时才发现他的头发真是生得好,又滑又顺,若我有这样一头秀发,真要高兴死了。   他动了一下,我按住:“不许动,不然给你梳个牛屎堆。”   他笑了,不再动。   我把梳子含在口中,拢起他的发,一直拢到头顶,小心地盘起,四处寻簪子。   他反手递给我:“在这里。”   我接了簪子,给他簪上,取过铜镜,得意道:“怎么样?”   他突然就握住我拿铜镜的手,另一只手缓缓伸过来,轻轻触上我的唇瓣。   我呆了一下,想到吕不笑,忙不迭推开他跳起身。   他直起腰,盯着我唇上的伤口,柔声问:“这伤,是吕天放?”   我看着他,立刻想到怀里的孔雀胆,一颗心像被万针扎入,猛地一痛,怒声道:“你管不着。”掉头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唇上的伤口总算是好了,我第一时间去东方清那里,如今只有在他那里,我的心才能安定。   东方清坐在桌前。   我推门而入,他先是一怔,旋即露出喜色:“羽儿,你可算来了。”   我走过去,往他怀里一靠。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长发,柔声道:“怎么,累了。”   我闭上眼睛,抱紧他的腰:“累,好累,我快累死了。”   他怜惜地拍拍我的背,宠溺地笑了笑,让我趴在他怀里躺着。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看着他写字。   他不时低下头冲我微笑。   我有些无聊,伸出手指,在东方清腰带上扯啊扯,他握住我的手,笑起来:“顽皮。”   我挣开他,把手钻进他袍子里,胸口暖暖的,好舒服。   我渐渐不老实,指尖在他胸口上划圈。   他隔着衣服按住我的手,眸子温柔如水,连生气也是和气的:“别乱动。”   我老实了,把手抽出来,又塞进他袖子里。   他被我弄得无法,只好停了笔,扶我进去,坐在火炉前烤火。   我仰起脸看他,他的睫毛长长,被火光映成金色,眸子里像有两团温暖的火焰,默默地跳跃燃烧。   我大胆地摸他的脸,沿着他柔和的线条往下,描画他温润的唇。   他笑了,朝我摇头,不许。   我把脸扎进他怀里,闷声道:“为什么不能?”   他叹了口气,歉疚道:“大事未成之前,我不能给你什么。”   我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托起我的脸,温柔地锁着我的眼,那眼神像一杯最香最烈的醇酒,能把我给醉倒。   我多么愿意时间停留,就停在这一刻,和东方清永远永远这么安闲地活下去。   可是,我怎么能杀赢衍。   整一天腻着东方清,虽然他不许我做这做那,不过对我的吃豆腐之举,他似也习惯了,最多笑笑默许。   我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他写字的时候,从身后搂着他的腰,朝着他耳朵哈气。   他泡茶的时候,我也会冷不防跳过去揉他的肩,吓得他险些泼了茶水。   不管我怎么胡闹,他只是温和地笑笑,连一句重话也不肯说。   我是多么喜欢这样的东方清,这样的生活。   我不能失去。   宫人送来晚餐,我一看不是鸡蛋卷饼,而是几盘小菜,一壶酒,还有一大碗鸡蛋面,不禁笑道:“先生今天换口味。”   东方清示意宫人退下,亲自给我夹了一碗面,笑道:“今天是在下的生日。”   我啊了一声,尴尬道:“我不知道。”小小声音:“没准备礼物。”   他笑着一点我的额头:“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世上没有什么能和你相比。”   老实君子在我的熏陶下,也学会说甜言蜜语,我听得十分受用。   赶紧拿出简犊,记下今天的日子,明年绝不能忘。   又扑上去给他揉肩捶背,折腾了好一阵,直到东方清笑着说面要凉了,才停下手陪他一起吃面。   东方清喝了两杯,俊秀的脸颊透出两团淡淡的红晕,真是越看越动人。   我借着几分醉意腻在他怀里不肯走。   他只好抱我到里间床上躺下,我勾着他的脖子:“先生,你也睡。”   他正色道:“这成何体统。”   不顾我一再挽留,吩咐宫人进来收拾了窗下的竹榻,铺上厚厚的被褥。   宫人走后,门关上了。   东方清坐在榻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忍不住微笑:“还不睡,看我作甚?”   我道:“我要看先生脱衣。”   东方清一怔,走过来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柔声道:“你这胆大妄为的丫头。”   我嘤咛一声抱住他。   他弯下腰,温和地笑了笑,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啊……浑身立刻像过电一样,又麻又酥。   我迅速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强迫他低头,飞快碰了碰他凉凉的唇。   他颤栗了一下,紧紧拥住我,轻叹:“羽儿……。”   他第一次这么紧地抱着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兴奋。   看你今日怎么过我的美人关,脚下故意一绊,他被我绊得一起扑倒在床上。   我的手指插进他柔顺的黑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慢慢俯下身。   我闭上眼。   轰,嗖嗖嗖。   一阵急骤雨点般的大响,惊得我们迅速分开,东方清推开门,我奔过去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墙上一眨眼钉了黑压压一排箭簇,黑暗中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一眼看到门上也有一枝箭,箭上还绑着一块白布,我赶紧转身遮住东方清视线,把那块布扯下来塞到袖子里。   东方清伸臂把我拉到身后,紧紧护住我,朝黑夜喝道:“什么人,何不现身?”   静夜寂寂,月光无声。   只有寒气刺骨逼人。   突然一阵风刮过,墨绿色裙摆被风吹得飞起。   我下意识地慌忙用手握住裙裾。   片刻,有火光朝这边来,领头的是小秦王的虎贲卫头领。   我忙道:“先生,我先走了,若让太后知道,恐怕不妥。”   东方清一听,催道:“你快走。”   我取了披风,掉头从后门离去。   布上只有触目惊心的三个字,用血红的朱砂挥就。   上书:杀东方。   我呆在那里,一股寒气从脚尖一直贯穿头顶。   “太后,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无力道:“没事,你下去吧。”   苏红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退下。   子夜,小秦王匆匆赶来。   我只好强打精神起来,苏红递上热茶。   小秦王道:“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封锁王宫,捉拿刺客。”   我笑了一下:“让王上费心了。”   小秦王皱眉:“母后,你怎么……”没再往下说。   我知道他想问我为什么夜宿东方清处。   我也没打算解释什么,随口道:“哀家困了,王上一夜劳苦,早点回去歇着吧。”   小秦王没有走,他默默挥手,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他趋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没事,你想得太多了。”   他的手蓦然一紧,眼里带出一丝怨气:“母后心里,还是把儿臣当孩子。”   我苦笑:“哀家可从来没这么想,你多心了,王上。”   他拉我的手过去,贴在他心口,他的心跳博大有力。   他的眼睛很亮,灿若朝阳:“母后,你听,儿臣已经长大了,母后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儿臣。”   我笑,无力:“真得没事。”轻轻挣开他的手,闭眼靠上厚枕:“哀家好困,你走吧。”   小秦王还站着不动。   我怒了,一指门外:“还不滚,真要哀家打你出去。”   他愣住,眼睛立刻红了,一转身,砰一声撞门而去。   我实在没心情理他,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那块布。   东方清,我不能失去你。   子衍,我不能对不起你。   我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小秦王没来请安。   我的心奇怪地沉了沉。   苏红照常给我端茶送膳,但是话少了,板着个脸,就好像我欠了她。   我闷着绣花,她站在一边沉默。   N次针扎手指,我烦得扔下刺绣,喝道:“去见王上。”   苏红立刻给我披上狐裘,撑一把大伞。   我道:“去芷阳宫而已,不必撑这么大的伞。”   苏红垂着眸子,“王上在练武场,离这远着呢。”   我一惊,看身后苏红招来的数十个虎贲军,沉默了。   出了宫,上大车,往前半个时辰,停在雪坡下面。   雪还在下着,这天也一直不见晴。   苏红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上了台阶。   守门的宫人见了我们,悄没声息地跪下叩头。   我摆手示意开门。   宫人赶紧把门打开,我扶着苏红走进去。   眼前的情景让我震惊了。   一群赤膊大汉手执十八般武器,一对一捉对厮杀,大冷的天,他们头上冒着热气,身上大汗直流,腰上只围一块遮羞布,打得那叫热闹。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生猛肌肉男,更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赤膊战。   苏红道:“太后,王上就在里面。”   我啊了一声,睁大眼睛,都是一样的肌肉发达,都是一样的汗流浃背,奋死拼杀,我竟一时找不到小秦王。   苏红叹了一声道:“最中间那个。”   我定晴再看,中间站一条七尺大汉,浑身冒着锃亮的油汗,手中执两把大斧头,一人敌住两条舞剑的汉子。   我道:“那两个执剑的汉子,哪个是王上。”   苏红哀怨地瞟了我一眼,悠悠道:“抡斧头的才是王上。”   我震撼了。   好家伙,在我面前乖顺可爱、漂亮干净的小秦王,竟然使两把开山斧,混世魔王程咬金?!!!   苏红低低道:“王上在这练武很久了,不过他每次都给太后请了安才去,今日来这么早,可算第一回。”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前走去。   那些赤膊大汉见两个女人从树林里闪出来,直往这里走。   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招,面面相觑,听得苏红一声清喝,“太后在此,还不见礼。”   他们刷——全跪下了。   只有中间那位执斧的少年英雄,咬着唇,动也不动。   我想起那句朱批:寡人生气了。   一时又是笑,又是难过。   苏红喝道:“还不退下。”   她自己也默默走了。   我沿着平地,一直走到他面前,掏出怀里的帕子,温柔地给他拭汗。   小秦王满脸肃杀渐渐软化,冰冷坚硬的线条顺着我的指尖化作绕指柔。   我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就为母后几句话,跑来折磨自己么?”   他咬着牙,别过脸。   我伸出双手把他的脸扳正,向着我,柔声道:“真得不认母后?”   他倔犟地闭着蚌壳嘴,偏不开口。   我幽怨地垂下眸子,用刚给他擦汗的帕子捂住胸口,“女人每月都有那么几天是烦的,你娶了那么多老婆,不会不知道吧,母后身上不舒服,心里难免堵得慌,又不好跟你明白说,你这孩子就把母后给怨上了,把母后对你的好全都忘得干干净净,母后这颗心。”捧心皱眉:“算是碎了。”   他脸上微微动容,想说什么,强忍住。   “既然你不认母后,母后……母后这就走了,免得惹了王上的眼,害王上不开心。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一声凄婉的长叹,我无限哀伤地转身,一步步往前走,越走越远。   当啷,斧头落地,他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我轻呼:“疼……”   他猛把我掰过来,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我心底里去。   我被他针尖一般锋利的目光惊得心跳了跳。   下一秒,他已经把我按到怀里,伏在我肩上哑声道:“母后不负儿臣,儿臣绝不负母后”。   我的心瞬间泛起阵阵温情,不自觉伸出手轻拍他汗湿的后背:“好了好了,瞧你穿这么少,赶紧去冲个澡,换身衣服,母后等着你。”   坐在练武场旁边的暖房里,等了不到半盏茶,小秦王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刚刚看了他赤膊的战斗形像,他一进来,我只觉得眼前一亮。   大冷天,他只穿一身简洁的玄色轻袍,高挑的身形,眉宇间英气勃勃,腰间一根玉带扣上明珠,头上没有戴发冠,长发编成几股发辫,简简单单用一个垂珠缨络绑住,扣在头顶,刚洗过澡,皮肤光滑可人,一双眼睛光芒四射,灿若朝阳。   见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浅浅一笑,眉弯唇扬,那张熟悉的脸竟是说不出来的英武俊美,气势夺人。   我咳了一声,端起茶具喝茶,心里嘀咕,完了,小秦王再也不是好糊弄的小朋友,我以后得小心点。   小秦王道了声安,迅速挤到我身边坐下。   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我恍了恍神,他和我说话,我有点神不归主,答非所问。   小秦王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糕点,自己一块一口包了,一块喂到我唇边,我张口,他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唇,我的心一跳,赶紧把糕咽下去,呛得直咳。   小秦王轻拍我的背,又端起热茶递给我。   我喝了茶,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总算是平静下来,沉着脸道:“你什么时候练起了斧头?”   小秦王老老实实答道:“有一阵子了,我天生力大,练别的总觉得太轻,好不容易寻着库房里一对斧头,据说是先叔祖武王用过的武器,我用着正称手。”   我一拍桌子:“你是王上,不是原始人,将来是要统领三军,号令群雄的君主,你想想看,一个君主手提两把大板斧,还不把人家笑死。”脑子里瞬间跳出他手拿板斧指挥军队的模样,掌不住便笑了起来。   小秦王怔怔地望着我。   我看看他,又忍不住笑,笑得肚子疼,伏着桌子叫道:“还不给我揉揉肚子。”   小秦王期期艾艾地靠过来,伸手来摸我的腹部。   我一掌拍开他,喝道:“叫你揉,你还真敢揉。”   小秦王讪讪道:“母后的令,儿臣怎么敢违背。”   我瞪着他看了半天,又忍不住大笑。   他只好陪着我笑。   他笑了,我反倒止住笑,伸手在他脸上一顿乱摸乱捏,他好脾气得由着我。   我心中一动道:“那些陪你玩的大汉,样子都很不错,嗯。”   小秦王:“他们都是儿臣精心挑选的忠臣良将之后,平日里经常陪儿臣练武。”   我眼珠一转:“这么说,你很信任他们。”   小秦王道:“寡人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他们了。”   我道:“母后能不能向你借两个过来玩玩。”   小秦王立刻露出警觉的表情:“母后借他们玩什么?”   我道:“哀家也缺几个忠心耿耿的汉子,他们身材……不,武功这么好,可以保护哀家,哀家若是出去,也好带上他们。”   小秦王怀疑地看着我:“母后只想让他们作护卫?”   我道:“自然是当护卫,王上以为哀家想作什么。”看着他狐疑的双眼,一闪念,扑一声笑出来。   小秦王闷闷道:“母后笑什么?”   我拍着桌子大笑,喘气:“你以为哀家想作什么,哈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   回到宫里,我一路上还笑,小秦王郁闷地看着我,一声不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苏红一声惊呼,我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苏红指着墙上,我扭头一看,骇得呆住了。   墙上不知何时被人写上血淋淋三个大字:杀东方。   这是我的寝宫,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数千卫士,宫女宫人也是秦王亲自挑选,身边更是最贴心的几个,能自由出入我的宫院,还能趁我睡下在墙上留字,岂不是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我抬起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勉强吩咐苏红:“赶紧把这三个字抹去,不要告诉任何人,让王上知道,我唯你是问。”   好不容易抹去墙上的字,我无心吃饭,呆呆地坐在那里。   苏红轻声道:“太后,真要瞒着王上。”   我心烦道:“告诉他作什么,他已经够忙了,而且,他也帮不了我……”   苏红叹了口气,我狠下心,摸了摸怀里的瓶子,沉声道:“传中常侍大人。”   鱼塘后面修着一个观景的台子,我坐在景台上的暖阁里,四周布满虎贲卫。   赢衍推门而入。   他穿着紫红色的官袍,腰间环玉带,头上簪着官帽,脸庞瘦削,一双眼更显得深而明亮,俊美非凡,唇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可亲。   我想起初见他的情景,那时,他于我,就像深宫之中唯一一束阳光,他的温柔曾经是我的贪恋,然而,当我知道他心中并没有我,我们之间只有相互利用,我的心便彻底死了。   我示意众人退下,朝他扬起笑:“中常侍大人,坐。”   他朝我行了礼,坐在对面,我亲自给他倒酒:“大人,请。”   他举起酒觚,看着我。   我笑道:“大人怎么不喝,怕酒中有毒。”   他一听,笑了起来:“怎么会,臣只怕醉了,有些话不能说给太后。”   我道:“哦,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放下酒觚,温柔地凝视我,柔声道:“如今除了吕天放,朝中官员已无一人怀疑太后真假。”   我道:“这里有大人的功劳,哀家自有赏赐。”   他轻轻叹息一声:“臣并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想提醒太后,吕天放不除,不论大秦,不论太后,永无安宁之日。”   想起那个恶魔的手段,我愁上眉梢:“我和王上、东方先生私下里早已商议过,此人羽翼渐丰,手握军权朝政,朝中吕氏党人众多,要除掉他谈何容易。”想起前几日的事,咬牙:“他托病不朝,将了王上一军,我心中恨他,却束手无策。”   赢衍眼中光芒闪烁:“太后忘了一个人,如今也只有这个人的实力能与吕天放抗衡。”   我喜道:“是谁?”   “芈羿。”   “他?”我失望地撇撇嘴:“那个酒鬼。”   他笑道:“太后千万不可小瞧国舅爷,他十七岁就已是一员出生入死的战将,当年他和吕天放同在军中,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吕天放都要敬他三分,军中还有很多人是他的旧部,朝中也有不少元老大臣拥护他,只要他振臂一呼……”   我打断他:“你觉得,他会振臂一呼吗?”   他的眸子沉下来:“英雄一世的国舅爷,偏偏毁在女人手里,可惜。”   我早想问清楚夕儿的事,忙道:“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地望着我,唇角扬起笑:“这件事,根由在太后身上。”   我道:“哦?”   “当年太后一家被诬指谋反,死在仇敌手中,芈羿东躲西藏避难,蒙楚国太史令的女儿苏夕相救,藏在太史令府中数月,两人情投意合,暗中订下亲事,芈羿来到秦国后,正式向楚国下聘,准备择日迎娶苏夕。”   我道:“后来呢?”   “吕天放早有意独揽朝政,他心中只惧国舅一人,为了独揽大权,他和宣太后,当时的王后定下秘计,派人潜入楚国,用蒙汗药迷,奸苏夕,事后,苏夕自缢而亡,芈羿受了这个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堂堂大丈夫,成了泡在酒缸里的酒虫。”   我心中惋叹,含怒道:“宣太后为何联合外人害自己的亲哥哥?”   “芈羽是个权力欲很旺盛的女人,可惜她娘家只有一个哥哥,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她只有牺牲唯一的哥哥,吕天放掌朝政,她掌内廷,两人的野心昭然于天下,先王病重,芈羽加紧行动,杀了几位受宠的夫人,先王的另一位王子赢成蛟也莫名遭了毒手,她当时的目的,就是要扶一个傀儡秦王当朝,自己在幕后操纵,这样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和吕天放通好。”   我听得胆战心惊:“好厉害的女人。”   赢衍笑了笑道:“先王早已洞察她和吕天放的阴谋,他颁下密令,借芈羽之手,除掉吕天放。”   我惊道:“你是说……”   赢衍点点头:“吕天放奉王令征讨魏国,先王随后派刺客行刺,当时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刺客成功,立刻诛杀吕氏满门,如果行刺失败,就把一切推到宣太后头上。”   我喃喃道:“吕天放侥幸不死,他以为要杀他的人是宣太后,从此不再信任宣太后,宣太后以为他绝情,心中怀恨,决心不要男人要权力。先王这招,挑拨他们两人对立,化解了朝廷之患,够狠够绝。”   赢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发髻,柔声道:“先王只怕事不成功,又下了一道密令,我见了王令,也很为难,却不得不做。”   我心中一动,睁大眼睛看着他:“那次,宣太后逼你侍寝,也是……”   他笑着点头,眼中掠过一抹神伤:“这不过是一场戏,当日宣太后并没有逼迫臣,只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所有人都认为是她耐不住寂寞,欲对臣不轨。”   我道:“吕天放听说这件事,只会更恨芈羽,芈羽无法解释,又见吕天放不能理解她,两人的心自然越走越远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轻叹一声:“先王用这些伎俩,实出于无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秦江山落入吕氏之手。”   我道:“他这样做当然是对的,吕天放身为臣子,妄想登上玉阶,错在先,不过……”想到他和芈羽相爱一场,最后却迫于天意,从爱而恨,其中那一种惋转悱恻,寸寸断肠,又岂能说得清。   “其实……”赢衍顿了顿:“我为何知道你是假的,只因为,杀宣太后的人就是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啊……”   “先王临终颁下王令,他大丧之后,秘密诛杀芈羽,永绝后患。”赢衍微微皱眉:“我早想动手,芈羽防得很紧,一直找不到机会。”   我道:“你于是想出一计,以芈羽的口气写信给吕天放,和他相约私奔。”   他笑了,目光闪烁:“不错,吕天放果然上当,回信和芈羽议好私奔的日子,芈羽接信,果然遣走了身边的人。”   我忍不住道:“经过那么多事,芈羽未必真想跟他走,只不过想借这个机会和他谈谈罢了。”   他仍是笑,目光深沉:“芈羽想什么,臣已经不得而知,那天晚上,臣等到芈羽身边的人散去,立刻潜入宫中,芈羽正在沐浴,臣就……”顿了顿,低声道:“臣把芈羽按入水中,直到她没有气息,急忙离开,随后,吕天放到了。”   我背上油然升起一股凉气,直愣愣地望着赢衍:“你杀了芈羽,还要嫁祸吕天放,正好将吕氏一族一网打尽。”苦笑了一下:“偏偏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打乱了你的计划,宫中守卫见吕天放挟持着活太后,哪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走。”   赢衍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以为自己下手不够狠,芈羽还活着,后来才知道她确实已经死了。”   我道:“我原以为那些宫中侍卫是吕天放杀的,现在看来,是你下的手。”   他看着我,柔声道:“为了大秦江山,我虽万死而不辞。”   “好,你是忠臣。”我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痛得很:“你今天对我说这么多,就跟交待后事一样。”拿眼斜着他:“你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准备好为大秦慷慨就义吗?”   他怔了一怔,忍不住看着我笑道:“知我者,羽儿也。”   我的心瞬间一沉,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举起杯中酒:“这杯酒喝下去,我们的缘份就算尽了,太后,记住子衍的话,若要除吕天放,唯芈羿不可。”   我看着他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   他以为酒里有毒?他早就知道吕天放会逼我下毒?   他居然以为我真得会听吕天放的话下毒。   吕天放逼我杀赢衍,以后,还会用东方清,逼我杀更多的人。   我,不是傻瓜。   最可气的是,赢衍居然也以为我是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看着子衍一手捂胸,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付等死的表情。   我怒了,“酒里没有毒,你这个笨蛋。”   子衍茫然:“没毒?”   我一拍桌子喝道:“你这个笨蛋,你明知我是个假货,拿出对付她的手段,我早已死了一千遍,为什么不动手?”   他凝凝地望着我,眼里隐隐光华闪烁,哑声道:“你不是她,我不能。”   心底涌起一股热流,胸口胀胀得疼。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把我的生命放在他的生命之上。   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大笑,笑出了眼泪:“你想做名流千古的岳飞,可惜我不想做害死忠良,遗臭万年的秦侩。”掏出怀里的瓶子,狠狠掷到地上,摔得粉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子衍,你不肯杀我,我怎能杀你。”   他凝望着我,美眸温柔如酒,他轻轻笑了起来,“羽儿,我没有看错你。”   我冲门外叫道:“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摆上最好的美酒,哀家要和中常侍大人不醉不归。”   他一愣,失笑道:“好,臣今日拼了一死,也要陪太后到底。”   我忆起他身上还有伤,但见他如此豪爽,心想总是无妨了,于是笑道:“什么吕天放,什么阴谋诡计,都让他们见鬼去,做人就要像东方先生一样,坦坦荡荡真君子。”   他笑了出来,却满怀苦涩:“东方先生那样的真君子,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   杯中斟满西凤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抛下一切,我醉得一塌糊涂,眼前的模糊影子恍惚变成东方清,穿着一身白袍,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踉踉跄跄起身,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我想看海,陪我去看海好不好?”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好,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不似以前清淡的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   我昏沉沉的,整个盘上他的身,吊着他的脖子,喃喃道:“抱我回去。”   他抱起我,他的双臂温柔而有力,他的怀抱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他一直把我抱到榻上,想把我放下,我不肯,修长的双腿死死缠住他的腰。   他在我头顶上轻轻地笑:“傻丫头。”   我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勉强抬起手摸他的脸,他的皮肤光滑如缎,“陪我,别走。”   他低低答应一声,扶我躺下,轻轻的,他躺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胸口上,他的心跳声激跃得无法平复。   我努力抬起眼皮,朦胧的雾气中,依稀是他俊美的脸庞。   带着醉意,我喃喃道:“东方,带我走好吗。”   他秀挺的眉尖在我指下微微一颤。   我笑了:“我们找一处世外桃源,种田教书,开开心心,好不好。”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我。   我四处乱摸,“东方,东方,别走。”   隐隐传来门开合的声音,我沉沉地睡过去。   我喝着醒酒汤,小秦王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放下碗,忍不住笑着捏他的鼻子:“看什么,我是花?”   小秦王笑了笑:“母后若是花,就是最美的那一朵。”   我失笑,拍拍他的脸:“不许胡说,母后才不想做你笔下的花。”   小秦王道:“母后不喜欢儿臣画的花?”   我道:“不是不喜欢,呃……”见他眼巴巴地瞧着我,只好笑笑说:“你是王上,不能只画一样东西,要学学画别的,比如山水啊,仕女啊。”   小秦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画轴:“母后,你看。”   我展开一看,轻呼道:“好啊。”   山水重叠,云遮雾罩间隐隐一座天上楼阁,阁中隐约两人并肩穿行,意境无边。   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上,你长进了。”   小秦王得意道:“您仔细再看。”   我睁大眼睛,看了半天。   小秦王急得凑过来指:“你看,这是母后,这是儿臣,我们在天上游玩。”   我盯着那豆点大的人儿道:“这……这是我和你……”   小秦王道:“是啊,以后儿臣要建一座世间最伟丽的宫殿,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阿房宫,只有母后和儿臣,终日在阿房宫中相伴游玩,幸哉乐哉。”   我扑一笑,捏捏他润滑的脸,触感渐渐变得粗糙坚硬,可爱的小正太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男人的棱角,也有了男人的城府。   我轻叹松手:“傻孩子,光我们两人岂不寂寞,你那些老婆也得带上啊。”   小秦王撇嘴道:“带她们作什么,没一个比得上母后。”   我听得心惊,苏红在旁插嘴道:“六国朝贡,送来了不少美女。王上何时粼选?”   我赶紧笑道:“是啊是啊,苏府丞提醒得是,六国美女啊,岂不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王上这次一定要多选几个称心如意的,早点生王子,哀家还想抱孙呢。”   小秦王看看我,小声嘀咕:“抱孙?你比寡人只大三岁而已。”   我故意装糊涂:“什么?”   小秦王不说话了。   我心里暗笑,我比你大三岁?你比我大两千多岁才是真的哦。   送走小秦王,我示意苏红:“事情办得怎么样?”   苏红道:“信已经送去,相国大人来不来,奴婢不敢保证。”   我道:“他能不来?”想想咬牙:“险些害死大秦的忠臣,哀家的老师赢大人,这个仇一定要报。”   苏红看了看我,小心道:“太后,还要不要多带些人?”   我道:“人再多有何用,他唯一的顾忌只有这个身体。”穿在旧情人身上就是好啊,不必担心他下杀手。我现在唯一能打出的牌,也只有他对这个身体的眷恋。   用他的情威胁他,有些残忍,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和芈羽对芈羿何尝不残忍,他对赢衍何常不残忍。   芈羽是他唯一的软肋,东方清是我的软肋,既然他要开战,我只有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为什么挑在国舅府,因为这里有湖,我在湖中央,吕天放的位置在湖畔楼阁上,隔着小半个湖,四周再埋伏下十几个精挑细选的最强虎贲卫,我就不信吕天放能飞过来抓我。   春风荡波,杨柳拂面,天气晴好,我的心情却很不好。   在湖中亭上等了半日,才见吕天放姗姗来迟。   他身后并没带半个人,孤身来赴约,而我带了这么多人,倒显得我更心虚气怯。   他站在楼阁上,遥遥一揖,语气带些调侃:“太后召臣至此,有何见教,臣洗耳恭听。”   我努力咽下一口恶气,冲他嫣然一笑,“春日本要踏青的,哀家到国舅府踏青,忽然想起很久没见相国大人,不知相国大人的病可好些了。”   他笑笑说:“臣身上的病早已好了,心病却一直未好,不知太后何时送来药引子。”   我暗恨他嚣张,脸上笑道:“药引子早就备好,相国大人请坐。”   吕天放毫不谦让坐下,隔着水波,只见他月白衣上绣着四爪狰狞的麒麟,玉带紫晶,袖上缀着紫貂毛,颈上也围着貂皮,头上照旧垂下两根大辫,额前一点紫水晶,被水波光芒映着,俊朗的脸上英气勃勃,眸光四射,满含笑意。   见他一脸得意相,我恨得咬牙,等会就让你哭。   苏红捧上琴,担忧地看我一眼,退下。   我拨了拨琴弦,伴着琴声婉转而唱。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犹似原上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闷将昏夜拂晓。今日去的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拼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还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一曲终。   吕天放远远地看了看我,突然仰天大笑。   我挑起眉毛,挑衅道:“相国大人先别忙着笑,可听得出这曲子是什么意思?”   吕天放好不容易止住笑,直直望着我,朗声道:“太后今日若是为挑逗微臣而来,微臣却之不恭,只可惜隔着小半个湖,不如太后坐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我微微一笑:“很可惜,相国大人会错意,哀家今日来,只有八个字赠给相国大人。”   吕天放笑道:“哪八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吕天放扬唇,眼里隐隐寒光闪过,哼了一声道:“太后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道:“哀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非相国大人是聋子,莫非还要听哀家再说一遍。”   吕天放微一怔,瞪着我看了半晌,失声大笑。   他的笑声让我陡然浑身发寒,我大声打断他:“相国,哀家方才弹那支曲子,没别的意思,只想警告你,你要敢碎我的玉,我就敢碎你的玉。”   吕天放止住笑,直直地盯着我看,眼底寒光毕现。   我往后缩了缩,看看四周的虎贲卫,胆气顿壮,把琴一掀,摔到地上,狠狠道:“吕天放,不要欺人太甚,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最不想失去的是什么。因恨成疾,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哼,我不会求你上朝,也不会为你去杀任何人,你要再敢动我的东方,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是长宵似年,更有何人不老。”   吕天放瞬间黑了脸,身上的月白袍子像鼓了风,迅速膨胀,转眼间他已经跃身而起,如一只大鹰直冲我而来,我吓得大叫:“来人,护驾。”   十几个虎贲卫蜂拥而上,吕天放如入无人之境,我眼睁睁看着他踢翻两个,打倒三个,跃过四个,虎贲卫纷纷落入水中,他足尖点水,踩在那些倒霉蛋头上,飞一般掠上凉亭。   苏红拼死上前,被他一掌打落水中。   我慌不迭跃上栏杆想投水,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天旋地转,等我醒过神来,他已经把我整个按在石桌上。   他眼里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几乎要把我活活烧死。   我吓得大叫:“救命……”   他俯下身去,霸道的吻从天而降,我的长发早已散乱,被他紧紧握住,扯得我被迫后仰。   唇上被男人的热气覆盖,牙关被他强行撬开,夺人的气势,使我无法呼吸,无力抗拒。   早知道十几个虎贲卫都是酒囊饭袋,打死我也不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脸上写着势在必得。   我毫不怀疑,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我绝不能被他吃进去。   只有,演一出咬舌自尽的刚烈戏。   我刚一动,他早有防备,迅速扣住我的下巴,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我冷漠地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着我慢慢滑下桌子。   顾不得衣衫凌乱,满头乱发,我挺直身子,冲着他笑道:“你继续啊,只要你再动我一根手指,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失去。”   吕天放的脸更黑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头一晕,我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住,刚才的挣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努力撑下去:“吕天放,你听着,我再说一遍,我不会为你杀人,也不会再求你一个字。”扬起笑:“这个身体反正不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大不了和你拼个玉石俱焚。”   吕天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眼通红,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   我转过身,忽然回头加上一句:“别忘了,明天开始上朝,不然我就在这个身体上划上一剑,你一天不来,我划一剑,你十天不来,我划十剑,你可以选择一直不来,我也可以选择一直划下去。”   这样的话也许有些恶毒,这样的对待,也太过残忍,但是为了那些我要守护的人,我必须做。   芈羿终于出现,此时,一切都已结束了。   我浑身无力,一个人坐在凉亭上发呆。   吕天放走的时候,充满了恨。   我只能让他恨。   其实,他和我一样,也有要守护的人。   我突然觉得吕天放很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虎贲卫和好不容易挣扎上岸的苏红被他们带下去换衣服。   芈羿走到我身边坐下,我靠在他身上,悠悠道:“好累。”   芈羿叹了口气,轻拍我的背。   我低声道:“哥,我知道你的心,妹子是你的仇人,你要杀便杀,只是,千万不要自甘堕落。”   芈羿默默无语。   我拉住他的手,仰起头:“我听过一个传说,如果两人相爱至深,就算死了也不肯分离,她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当你伤心的时候,她也陪着你伤心,你落泪的时候,她陪着你落泪,你痛苦的时候,她比你更痛苦。”   芈羿不说话,反握住我的手。   我把脸埋入他胸口,闷声道:“知道吗,我也有一个最爱的人,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总觉得他还在身边,他还在看着我,陪着我,为了他,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快乐地活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开心。”   芈羿把我搂进怀里,深深叹息。   我闻着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却觉得异常温暖。   回到寝宫,小秦王已经等在那里。   不等他开口,我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靠过来:“母后……”   我无力地挥手:“让母后……睡一会儿……”   他急道:“母后……”   我发出响亮的呼声。   他:“……”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一直呆在宫里绣花,小秦王来了也不见,东方清那里也不再去。   苏红不断传来外面的消息。   赢衍陪我喝酒,触动旧伤,回去之后吐了血。   我让苏红送去上等的药材,又嘱咐太医好生看顾。   吕不笑一直陪着赢衍。   吕天放病好了,开始上朝。   赵国王太子已经下聘,迎亲的队伍很快出发。   小秦王开始挑选六国送来的美女,据说选了十多个女孩子,其中有几个被立为夫人。   我让苏红转告,要他记得吃六鞭八尾丸。   小秦王没回话,只每隔几天送一幅画过来。   不管是山水,花鸟,还是仕女,其中必有两个豆丁大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苏红照例每天展开册子,向我报告王上的行踪。   小秦王宠幸一位齐国来的夫人,已经有半个多月。   我忍不住问苏红:“这个齐夫人长得漂亮吗?”   苏红瞧了我一眼,低声道:“上回王上说要这些新晋的夫人一起来给您请安,您硬是回绝了,说是身体不适。”   我沉下脸:“哀家问你夫人美不美,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谁给你的胆子,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苏红跪下:“奴婢不敢。”   我道:“好了,起来回话。”   苏红起身回道:“这位齐夫人若说模样,绝非倾城色,她只有一样好处,极爱说笑,王上自从得了她,每晚宫中笑语不绝。”   我听了喜道:“好啊,难得有人这么讨王上欢心,你传哀家的令,多赐她些金银珠宝,叫她好生侍候。”   苏红悄悄看看我,轻声道:“太后不见她?”   我不以为意:“见什么,王上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不用见了。”   苏红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抓起那个手笼,绣上最后几针,满意地看了看道:“摆驾,去竹院。”   苏红什么都没说,急忙给我除下太后衣装,换上宫女的服饰。   我抱着那个手笼,一路走,只见竹林里静悄悄的,东方清的房门紧闭着。   再仔细一看,窗上竟已落满灰尘,房里灯灭火熄,冷桌空床,也不知多久没有人住。   我站在那里呆了半晌,心里陡然燃起一股怒气,转身便去了芷阳宫。   不顾宫人阻拦,一脚踢开小秦王寝宫的门。   一声惊呼,人影摇晃,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惨白了脸,从地毯上跳起身,直愣愣地望着我。   我怒气冲冲,朝她扫了一眼,只见她生得妖娆妩媚,身材火辣,穿一身锦缎小夹袄,墨绿色洒花裙子,下面赤着脚,头发乱蓬蓬披散着,手里还拿个竹子做的不求人,不像王妃,倒像个野丫头。   我哼了一声:“扰了王上的清梦。”   小秦王忙从地毯上站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小姑娘退下,这才朝我笑道:“母后,儿子做错了什么,引得母后这么大的火。”   我一径走到他面前,把绣好的手笼往他脸上一摔。   小秦王侧身接住,脸上仍是笑着:“母后消消气,喝茶。”一手奉上热茶。   我不理,冷冷道:“东方清呢?”   小秦王挑眉,笑:“就为这事,儿子早就想禀告母后,母后一直身体不适,儿子想说,却也找不着机会。”   我忆起因为吕天放的缘故,这些日子着意疏远他和子衍,整一个月没理过他,也不许他请安。甚至连东方清那里也不曾去,这样做,我心里又何尝好受。   心里一想,怒道:“说来说去,倒成了哀家的错,就算哀家不见你,你不会叫人传个话。”   小秦王神情不变,恭恭敬敬道:“儿子只怕别人说得不好,教母亲生气,索性等母后身体好了,再说不迟。”   我怒指他:“行,你有种,你也有理,我懒得跟你吵,把东方清交出来。不然我们的母子情便到此为止了,你以后也别再叫我母后,我没你这么本事的儿子。”   小秦王挑起了双眉,目中隐隐寒光一闪,我心里没来由地一寒,下意识抓起一旁的简犊挡在胸前。   小秦王见状一愣,迅速垂下眸子,浅浅一笑:“母后教训得是,这件事全是儿子的错,儿子应该早些禀告母后才是,只是这个东方清是自愿搬出宫的,儿子想留也留不住。”   我道:“你胡说,东方清怎么会好端端搬出宫?”   小秦王到桌上翻了一阵,翻出一卷简犊递给我:“母后请看。”   我一看,是东方清写的,上面寥寥数字,只说不愿住在宫中,宁愿搬出去,向秦王辞行。   我道:“他说要走,你便准了,我为何一点都不知道,他若要走,怎么不告诉我?”   小秦王道:“东方先生也曾四处打听母后,想向母后辞行,奈何母后一直不肯露面,宫中又没有一个叫白羽的。”   我咬牙:“你……”   明明是他的错,明明是他瞒着我放东方清出宫,现在说来说去,事事都成了我的错。   我深吸一口气:“好,王上,你长大了,我这个母后现在就是个多余的累赘,我也不难为你,这就搬出去,和东方先生住一块,粗茶淡饭,胜过看你脸色过活。”   小秦王迅速奔过去关上门,自己拦在门口,“母后,你听儿子把话说完。”   我过去推他:“走开,我根本不是你母后,你少跟我来这套。”   小秦王什么都不说,张开双臂抱住我。   我拼命挣扎踢打,他死死按住我的身子,伏在我肩上喘了口大气,闷声道:“你走可以,把我带走吧。”   我一怔。   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我,眼圈微微泛红:“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不上东方先生,我只求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道:“好,你说。”   他拉我坐在地毯上,长叹一声道:“母后可知,东方先生原先有一个未婚妻。”   我道:“知道。他未婚妻早已嫁人了。”   小秦王道:“他未婚妻所嫁的夫君本是一个小小的京官,前阵子不知为何得罪了吕相国,判了个全家徒役三岁。也不知是谁把这消息转告东方先生。”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却只能听他继续往下说。   小秦王道:“东方先生跑来求寡人,留下他未婚妻在咸阳,寡人见他情真意切,只好答应下来。”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小秦王柔声道:“东方先生为人仁慈,他的未婚妻遭难,他自不肯袖手旁观,母后,您……”   我打断他,仰起头:“他们现在何处?”   小秦王紧盯着我,轻声道:“东方先生向寡人要了一套宅子,带着那位夫人住下了,母后要去看看?”   我笑了:“去,为什么不去,朋友一场,他乔迁新居,我总该上门道喜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东方清的宅子坐落在咸阳最繁华的地段,门外有几个虎贲军站岗。   小秦王道:“东方先生是寡人的良师益友,寡人自当厚待于他。”   我什么都没说,离开小秦王,独自踏进门槛。   白袍的男子,清俊飘逸,气质若仙,粉衣的美人,巧笑倩兮,顾盼生情。   园子里一畦青翠的菜地,旁边挖一口水井,架上摆着茶壶,窗台下种着鲜花,还有一个小水池,是朝着门的,水里养了鱼。   我恍惚看到梦中时常见到的情景,女子坐在窗下绣花,男子低头浇菜,男耕女织,其乐融融,这本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今日就在我眼前,那个女子却不是我。   粉衣美人站了起来,掏出帕子给男子拭汗。   我记得那美人,东方清只画了她的脸。   我咳了一声,他们同时回过头看我。   女子满眼陌生,东方清面露尴尬之色:“羽儿。”   我深呼吸,微笑:“东方先生,好久不见。”   东方清紧张地看了女子一眼,笑了笑:“是啊,好久不见。”   那女子道:“清郎,她是谁?”   东方清柔声道:“婉儿,她是在下的客人。”抬起头:“羽儿,我们到前面客厅里谈。”   我站着不动:“不必了,有什么话,当着这位夫人的面说清楚。”   东方清皱眉:“羽儿。”   我笑了笑:“怎么,先生有什么事要瞒着这位夫人吗?”   女子睁大美丽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又看看东方清。   东方清沉吟不语。   我忍不住又笑:“先生行得正,站得直,有何可惧。”   那女子道:“清郎,她到底是何人?”   东方清迟疑再三,无奈:“是一个朋友,你别多心……”   我打断他:“这位夫人,我知道你想什么,不错,我和他就是那种关系。”   女子呆呆地望着我,突然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东方清看看我,看看她,犹豫再三,对我道:“羽儿,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去追那位叫婉儿的女子。   胜败一招判定,这一次,我输得很彻底。   胸口热辣辣的疼,我冲那个白色的背影叫道:“东方先生,你要照顾这位夫人,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小秦王还守在门外,我匆匆奔下台阶,他赶紧迎上来扶我。   身后,东方清追出来道:“羽儿,羽儿,你听我说。”   小秦王扶我上车,马车绝尘而去。   小秦王朝后望了一眼:“他还追在后面,母后要不要等等。”   我摇头:“不用了。”   小秦王答应一声,迅速拉紧窗帘。   我闭上眼。   小秦王道:“回宫。”   我没有动。   说不上难过,只是觉得心很空,仿佛突然缺失了什么。   回到王宫,我久久地站在竹林里。   依稀听到东方清清朗的笑声,依稀他还坐在桌前写字。   他泡的茶香盈齿,他画的画还悬在墙上,他走得太匆忙,连画也忘记带去。   小秦王要陪着我,我不许,催他离去。   此刻,我只想一个人。   站到双腿酸痛,我倚着竹子坐在草地上。   至此,和东方先生离开王宫,一起种田教书的梦想,彻底破灭。   一颗心,很空很空。   “那位叫婉儿的姑娘得了重病,恐怕活不过明年。”   我没有回头。   “我想,东方先生心里,是有你的。”   我仍是没动。   他轻叹一声,拉我起来:“地上凉。”   我眼望着漆黑的屋子。   他柔声道:“东方清要那座宅子,只是想陪婉儿姑娘走过最后一段日子。他们毕竟相识一场,东方先生重情重义,是位真君子。婉儿当年弃他另嫁,如今在她落难之时,他不记前嫌,甘愿伴她左右,此等情义,令人感佩。”   我忍不住道:“你为他说好话干什么。”   他笑了,目光温暖:“我不想看到你伤心。”   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心了。”   他一怔,轻轻抚了抚我的长发,唇角的笑宛若春风。   我道:“你知道吗?从前我曾经喜欢过另一个人。”   他愣住。   我扑一笑:“幸好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及早抽身,不然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我真要伤心死了。”   他静了一阵,笑道:“是这样吗。”   我朝他身后看:“吕姑娘呢,她没陪着你。”   他摇摇头,笑:“她是女儿家,总不能一天到晚陪我。”   我笑道:“好极了,走,陪我喝酒去。”   他叹气又是笑:“原来你只有想喝酒时才会想到我。”   我停下脚步:“算了。”   他一怔:“为何?”   “上次害你旧伤复发,吐血,吕不笑一定恨死我,这次我不找你喝酒,我找王上去。”   “等等。”他拉住我:“我的伤已经全好了,我陪你。”   我道:“真的?”   他点头:“是真的,我们走吧。”   苏红精心布置了一桌子菜,摆着酒,自从我和吕天放摊牌,他不再送我山楂酒,我也就没得喝了。   今天,我特别想喝醉,面对赢衍这个肯喝死陪我的极品美男,我喝得那叫畅快。   映着烛光,赢衍的脸英俊得有些过分。   我索性放弃杯子,提起酒壶跟他响亮地一碰,笑道:“喝,多喝点,喝醉了我让苏红送你回去。再叫吕不笑过来侍候你。”   他轻叹一声,摸摸我的头:“你这丫头。”   宠溺的语气让我很受用,我忍不住道:“赢衍,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柔情,会不会累啊?”   赢衍好笑又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不说话,埋头喝酒。   我道:“你那箱子装满了没有,我再送你两口大箱子。”   赢衍:“箱子?”   我道:“装香包的箱子,你不会忘了吧。”   赢衍目光炫然:“你搜查我房间?”   我笑道:“满满一箱子香包啊,老实交待,你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   他叹了口气,郁闷地看着我:“那些香包是尚衣局的人寄存在那里的,托我带出去卖,换点零花钱。”   我:“啊,我误会了,好好好,罚酒三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咕嘟嘟,酒落愁肠,愁更愁。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喝酒。   我斜眼瞟他的腰:“那个死了的女孩子送你的香包呢,你怎么换上吕不笑的了。”   他被一口酒呛到,气得一把扯下香包递到我眼皮底下:“你仔细看看,还是那个,我只不过把它洗了洗而已。”   我:“哦哦,我又错了,罚酒,罚酒。”   “赢衍,为了你的善解人意,干杯。”   “……好。”   “为了你的英俊潇洒,干杯。”   “好吧……”   “为了你的柔情万种,干。”   “好……”   “为了……”我想了想,笑道:“为了你和吕不笑有情人终成眷属,干。”   赢衍不喝,放下酒觚。   我道:“不喝啊,哦,你们现在还不能成亲,我又错了,罚酒罚酒。”   他叹气:“你这丫头。”   我喝得头昏眼花,直愣愣地瞪着赢衍:“告诉你,我最错的是哪件事。”   他问:“哪件事?”   我晃着手里的酒壶,捧着沉重的脑袋,满含怨念,满腹忧愁地说:“我不该把圣人当未来老公,圣人根本不是用来嫁的,是用来跪拜瞻仰的。”   他笑了起来:“是么?”   我强睁着醉眼看他:“什么是圣人,圣人就是摆在圣坛上那个东东,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世情变故,他们只知道博爱,你知道什么是博爱吗?”   他静静地听着。   我把酒壶狠狠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博爱就是爱所有人,每个人,街边的乞丐,河上的渔夫,酒店的厨子,甚至别人的妻子,圣人眼中,世上众生,皆是他所爱,他可以用一方好玉救我性命,也可以陪一个抛弃他的女人共度余生,他心里装着太多爱,我只算这个。”我吃力地伸出一根小指,笑容辛酸:“呵呵,连这个都算不上。”   他柔声道:“羽儿……”   我大笑起来,笑得满眼是泪:“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不该想嫁圣人,更不该把圣人当成自己一个人的。”   眼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他轻轻伸出手,抚上我的脸。   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他。   他吃了一惊。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哧哧地笑:“东方清,圣人,你现在在干什么,她会像我一样抱着你吗?她喜欢喝你泡的茶吗?她会给你研墨吗?”   他握住我的肩,想把我推开。   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不松手:“最后一次抱你,以后你做你的圣人,我做我的太后,你一定要忘了我,因为我很快就会忘记你。”   他叹息一声,温柔地拥住我。   “圣人有什么了不起,我身边美男多得是。”把眼泪全擦在他袍子上,使劲笑:“王上身边那些汉子都不错,身材好,武功又好,肌肉美男,嗯,把他们通通抢过来做面首。”   他的双臂猛地一紧,几乎勒进我的骨头里。   醒来时已是早晨,我抱着头爬起身,酒醉三分醒,昨晚发生过什么,我依稀还记得,我把赢衍当成东方清的替身,狠狠地吃了他的豆腐。   想起来难过啊,东方清多好一个男人,多合适的未来老公,他偏偏要做什么圣人;赢衍,极品美男,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眼看就要成为别人的私有财产,没有天长地久,更没有什么曾经拥有。   小秦王,我的继子,什么都别想了,有缘无份。   吕天放,那十足是个瘟神,更何况他爱的从来不是我,我只是个替身。面对那种恐怖美男,我当然能逃多远逃多远。   像所有穿越剧一样,美男堆成山,可恨的是,他们都不属于我。   宫女端来醒酒汤,我喝了一大碗。   苏红诧异地看着我。   我昏头昏脑道:“干什么?”   她轻声道:“这醒酒汤是相国大人送来的。”   我惨呼一声,扑到墙角狂呕。   醒酒汤,为什么是他送来醒酒汤。   我咬牙,跺脚,撞墙。   吕天放恶魔,算你狠,你用一个婉儿就痛痛快快报了仇,出了恶气,害我喝了一晚上酒,又伤身体又伤心。   整整一天,我处于极度抓狂状态。   见什么撕什么。   苏红赶紧把所有能撕的东西都拿走了,只留下几块破布任我撕着玩。   我撕一声,骂一声。   胸中闷气无处发泄。   小秦王来请安,我冲他招手,“过来。”   苏红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迟迟疑疑走到我面前。   我揪住他的王袍袖子一撕。   嘶拉一声,他慌不迭后退。   我咬牙:“躲什么,过来。”   他目光躲闪,迟疑了好久,终于磨磨蹭蹭地靠过来。   我抓住他的王袍衣角,撕,撕,撕,撕不开,特结实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洁白的帕子,乖乖地递给我。   我狠狠地撕。   小秦王柔声道:“母后,可好些了。”   我朝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一笑:“还不够。”   他惊疑不定:“母后还想撕什么?”   我道:“我想撕你。”   他吃了一惊,抱头就跑,我紧追出去,在门口绊了一跤,他赶紧回身扶我,我抓住他的手。   他叫:“母后,会疼……”   我停住,看看他被我撕破的衣袖,看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忍不住失声大笑。   他也笑了起来,擦汗:“母后,吓死儿子了。”   笑了一阵,我道:“你那位最宠爱的齐夫人呢,叫她过来请安。”   他眼睛一亮:“母后想见她?”   我道:“你最喜欢的,哀家总要好好看看,培养培养感情,将来生了孙子,哀家还要好好疼她。”   小秦王神情一黯,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叫外面守着的赵高:“传齐夫人。”   齐夫人跪在下面,“母后金安。”   我笑道:“起来,你进前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齐夫人看起来性格开朗,大大方方走到我面前,福了一福,脆声道:“母后。”   我摸摸她的手,看看她的脸,满意地点头:“嗯,不错,是个好孩子,长得好模样,哀家喜欢。来人,赏十个金锞子。”   齐夫人接了金锞子,欢喜地转脸看小秦王,小秦王沉下脸:“还不谢恩。”   齐夫人忙道:“谢母后赏赐。”   我叫她坐在一旁,看看她,看看小秦王,忍不住笑道:“听说你们每晚闹得厉害,玩什么这么开心。”   小秦王迟疑了一下,齐夫人抢先开口道:“王上和臣妾玩游戏呢。”   我疑道:“什么游戏?”打了个冷战,莫名想到墙上那些春、宫十八摸。   齐夫人笑道:“王上让臣妾扮娘,他扮儿子。”   我一愣,看着小秦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小秦王咳了一声道:“你先下去吧。”   齐夫人不敢违令,出去了。   我还看着小秦王。   小秦王走到阶前,一撩袍摆跪下:“请母后恕罪。”   我愣了愣,笑道:“好了好了,一个游戏而已,哀家不怪罪你。”   小秦王默默起身,我不看他,看着别处:“上回跟你要两个护卫,怎么人还没来?”   小秦王恭恭敬敬答道:“还没选到合适的,让母后久等。”   我道:“什么合适不合适,哀家就一条,长相一定要好,身材也要好,武功嘛,差不多就行了。”   小秦王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儿子明白了。”   我懒懒地靠在榻上,看着地下跪那两人。   第一眼,我吓得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苏红性情沉静恬淡,也吓得叫了一声。   好家伙,赶情小秦王给我送来的不是帅哥,是两夜叉。   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盯着这两名暴牙突眼,浑似夜叉般的精壮汉子看了几眼,问了姓名,一个叫陈武,一个叫徐当,年纪都是十八岁。   我问他们会什么武功,他们也都答了。   我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扭头吩咐苏红:“叫王上来。”心中愤愤,瞧你给母后办的什么差使。   小秦王匆匆赶来,喜孜孜地向我请安。   我斜了他一眼:“你送来的护卫,哀家已经见到了。”   小秦王神色不变:“母后可还满意?”   我道:“满意,非常满意,只是怕晚上冷不丁瞄上一眼,会吓出心脏病。”   小秦王道:“习惯了也就好了,儿子起初也被他们吓过。”   我叹了口气:“王上,母后对你好不好。”   小秦王认真道:“世上没有比母后对儿子更好的。”   我咬牙:“你就这么对我,哀家说得还不够清楚,相貌最重要,身材其次,武功马马虎虎就算了,看你给我送来这两货,是成心吓我来着。”   小秦王恭恭敬敬道:“母后,儿臣认为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长相倒在最末。”   我无语,小秦王早已摸清了我的脾气,只要他摆出恭敬的嘴脸,露出一付我的心你还不懂的表情,我是万万也没法真生气的。   小秦王道:“母后若觉得不满意,儿臣再挑两位给母后送来。”   我心想,你下回送来的,指不定是牛头马面,还不如夜叉呢。   叹了口气道:“罢了,就他们吧。”   小秦王低着头,面露喜色。   我瞟他一眼,沉着声道:“哀家有言在先,这两个先放在身边试用,若是试着不如意,我可要退货。”   小秦王微微一笑:“母后说得是,儿子记着了。”   小秦王走后,我瞧瞧窗外侍立那两夜叉,小声道:“苏红,你说王上是不是故意的?”   苏红垂着头,眸中忍不住露出笑意:“太后说呢?”   “这孩子,越来越鬼头了。”我笑了笑,又忍不住叹气:“他长大了,我这个母后,也不知还能陪他多久。”   苏红忙道:“娘娘千万别这么想,奴婢瞧着王上对娘娘的心,那可是……”   我笑着打断她:“你还指着他真把我当娘,算了,我不跟你说。”   下午,被我打发到外面做生意的王胜总算是回来了,带回一个好消息。   我暗中托他买下的酒楼已经改名东方盛宴,正式开张营业,独家经营我开发的春笋、冬笋,笋干,笋尖,螃蟹和各种火锅等系列产品,在京城一炮打响,财源滚滚,客如云来。   王胜毕竟是我的内侍,不能常在外面打理,将生意交给他一个侄子经营,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听王胜一番描述,吹得天花乱坠,我动了心,决定亲自去看看。   在苏红的建议下,我决定留王胜在宫里,瞒了小秦王,带了苏红和两侍卫,微服私访。   站在酒楼外面,仰起头,东方盛宴四个鎏金大字,就跟四根针似的,插得我心阵阵酸痛。   酒楼的王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长着一副憨厚相,像是个老实做生意的人。我一看就很满意。   他早已收到消息,赶紧出来迎接,当着众人的面,我不许他行大礼,只吩咐要楼上最好的位子。   一进门,眼前就花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拥挤的酒楼了,就跟大学食堂似的,挤得滴水不漏,针插不入。   王老板引着我们从后厨的楼梯上去,赶紧叫小二布菜。   这里可以俯视大厅中的所有食客,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杯盘狼藉,我很有一种成就感。   没有东方清,以后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哈哈哈,高兴啊高兴。   我提起酒壶准备自我庆祝一下,苏红抢过我手里的酒壶。   我拿眼瞪着她,她温雅地垂下眼皮,给我倒了一杯茶,眼望他处。   我咬牙,却拿她没辙,只好将就着喝茶庆祝。   这时,楼下进来一个人。   他不是走进来的,楼下早已挤满了人,连我都要抄捷径,便连一条虫都爬不进来。   这人纵身一跃,惊呼声中,几个起落,踩着人家的头顶就上了二楼。   我皱了皱眉,待看清这人的模样,怒气忽然消了。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小秦王已经很高,他比小秦王还要高上半个头,气势压人,一进来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袍子,袍子的边角上却绣着极精致的花纹,这些花纹就像无数只飞鸟展翅欲翱翔于九天,随着长袍的舞动栩栩如生。漆黑的长发在头顶绾一个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子,簪头也是飞鸟形的,余下的长发一直披散到后腰,脚上蹬一双雪白的狼皮靴子,手腕上戴着狼皮护腕,微微敞开怀,露出一点健壮发达的肌肉。   他身上的衣饰,看似简约,细细琢磨,每一处都蕴含着优雅和考究,交织着高贵和雍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睥睨世人的高贵傲然。   他的英俊,无法用言语形容,我想来想去,风采气度和他相似的,只有我的哥哥芈羿。   小秦王,赢衍,东方清,还有吕天放,他们都是极俊美的男子。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美,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浑身洋溢着男子的潇洒之气,华贵雍容,放荡不羁。   我心里猛地跳出一个词:狂放。   不是那种俗义的狂放,一句话,他是一个很MAN,非常非常MAN的男人。   我向后一靠,一手支腮,像欣赏古希腊的雕像一样,毫不客气地欣赏他。   世上这么多精彩,一个东方清,失了便失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他站在楼梯上,豪视左右,朗声道:“老板,给我匀个座。”   王老板好不容易安抚了那些被踩痛脑袋的客人,赶上去打揖:“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客满了。”   我端起茶具喝茶。   他朝我这边扫了一眼,大踏步走过来,朝我桌上一指:“酒楼客满,此人居然堂而皇之占了一张桌子,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微带着外地口音,华丽丽的磁性,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我几乎要喝彩了,这位如果去应聘XX台的男主播,铁定一炮而红。   王老板哪敢说我的身份,只好不停打揖,嘴里道:“客官,对不住,那张桌子已经被订下了,您看……”   他一拍桌子怒道:“在下千里迢迢赶来吃你一顿饭,连个座都匀不出来,这就是你们秦国的待客之道。”   王老板一时语塞。   我忽道:“你是哪里人?”   他朝我看了一眼,朗声道:“在下从寿春远道而来,想不到秦人竟如此对待贵客。”   我抿唇一笑,举杯相邀:“楚国寿春离此路途遥远,看在你一路辛苦份上,过来一起喝一杯。”   苏红小声道:“太后,这……”   我道:“远来是客,别让人家笑话我们泱泱大秦国没风度。”   苏红不语。   他哈哈一笑,径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手里擎出一块黄金,掂了掂道:“我向来不喜欠人情,这块十两的黄金,赏给你了。”   我立刻收起笑脸,有钱了不起了。   我是看在他穿白袍子份上,才给他一个位子。   酒楼日入斗金,难道我会看上他这点金子。   可惜啊可惜,这么精彩的男子,居然是个没品的土豪。   冷哼一声,我道:“对不住,我改主意了,想坐这位子,拿一百两黄金来换。”   他一怔,失声笑道:“阁下为何出尔反尔?”   我道:“我这位子原是送给楚国客人的,既然阁下执意要拿金子买,我们就不再是主客关系,而是买卖关系,一百两黄金,不二价,阁下要坐便坐,不要,请便。”   他看了看我,又忍不住大笑道:“好快一张嘴,好厉害的丫头,想不到咸阳也有这等人物,我险些看走了眼。”   我暗惊,想不到他一眼看穿我女扮男装,嘴上冷冷道:“坐不坐,不坐拉倒,别坏了我的兴致。”   他一拍桌子笑道:“一百两黄金,大爷我付得起。”从腰上解下一样东西掷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一对雕刻得精美绝伦的白玉飞鸟,栩栩如生。   这样的玉鸟,值一百两黄金还要多。   此人出手大方,一付老子钱太多的架势,让人极度不爽。   我想了想,笑道:“既然阁下出得起价钱,这位子现在就归阁下了,阁下想坐多久就坐多久,王掌柜。”   王掌柜赶紧跑过来陪笑道:“大爷要点什么?”   我道:“把店里最好的菜都上上来,这位大爷有的是金子。”   他听了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阵大笑:“痛快,痛快,好厉害的秦国女人。”   我回敬道:“钱太多的楚国大爷,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咸阳名菜。”   他忍不住笑道:“大爷什么菜没吃过,若是拿不出什么真功夫,可别怪大爷这张嘴太挑剔。”   我哼了一声:“今日这菜,你不但没吃过,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他看看我,又是一阵笑。   小二端上四色热菜,四色冷盘。   他怀疑地看了看盘子里五颜六色的东东,试着夹起一点往嘴里放。   略微嚼了嚼,眉一拧,我道:“怎么,吃不出这是什么菜?”   他朗声笑道:“鱼肉而已,只是味道更鲜美罢了,这就是咸阳名菜?我看也不过如此。”   我一听,肚子里一阵绞痛,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苏红在后面掩着嘴偷笑。   我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止住,招手叫王老板:“你告诉这位楚国大爷,他刚才吃得是什么?”   王老板躬身道:“回大爷,这道菜叫笋丝烩蟹脚,用的原料是刚出的笋芽,最鲜嫩的蟹钳肉。”   他愣了愣道:“什么笋芽蟹钳,别在这里故弄玄虚,以为大爷是好唬的吗?”   我忍着笑,亲自夹了另一道菜给他:“你再尝尝这个。”   他瞟了我一眼,将信将疑地放到嘴里尝了尝。   我道:“像不像鱼肉?”   他皱着眉,仔细嚼了又嚼,咕嘟咽下去,哼道:“又是什么笋芽蟹钳,不过泛泛”。   我笑道:“错了,这个是笋尖裹上等蟹黄炸的一道金包银,像你这种粗嘴粗舌的人,哪里品得出这种无上美味。”   他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   我沉下脸:“不爱吃是吧,王老板,全撤了。”   他赶紧抢过盘子,埋头大吃,动作快得惊人,一眨眼桌上几个盘子都见了底。   此人不但吃饭快,食量也大得惊人,就着菜下饭,转眼吃了十几大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终于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朝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差强人意。”   我心说,差强人意,你吃得这么快,生怕人家抢似的,猪就是猪,长得再好看还是猪。   一肚子气往上涌,冷冷道:“不敢不敢,幸好你不属狗,不然就该舔盘子了。”   他眉头一皱,朝我看过来,眸中寒光闪闪。   好家伙,生气的样子很骇人,可惜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再横,不过是个远道而来的楚人,瞧你能翻出什么浪。   我心安理得地吩咐王掌柜:“结账,这位大爷吃饱了。”   他一愣,笑起来:“阁下是主人,何时轮到客人付账。”   我探身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方才是谁要买我的位子,我已经说了,现在我们是买卖关系,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白吃白喝,楚国的酒楼全该关了。”   他怔住,大笑:“好好好,好小气的秦国女子,行,这账大爷全付了,包括这位小气人的茶钱。”   这男人真没风度,枉他长了一张很潇洒的脸,话头上一句不肯吃亏。   我习惯了赢衍的温柔,东方清的和煦,小秦王的恭敬,何时见过这等没气量的男人。   冷笑一声:“不必了,区区茶钱我还付得起,这位大爷若是钱多花不完,大可赏给下面的食客,岂不闻楚国春申君门下食客三千,你这么阔气,便再有三万也养得起。”   他眸子闪闪亮地看着我,又是一阵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苏红咳了一声,以目示意。   我站起身道:“告辞。”   他一怔:“就走?”   我忍不住道:“不走,难道你付了陪聊的钱?”   他看了看我,放声大笑。   我不理他,跟着满脸堆笑的王掌柜走出酒楼,王掌柜一路送我们走到十字路口,这才躬身告退。   我回过头,看着酒楼上东方盛宴四个大字,心里一种辛酸狂涌,眼角微微酸涩。   苏红催道:“走罢,天晚了。”   我道:“急什么,回去闷得慌,不如四处逛逛。”   苏红低下头:“太后从前从不说宫里闷。”   我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苏红不言语了。   我信步走到一家小摊坐下,叫了一碗面饼,细细吃着。   “啧啧,好酒好菜不吃,跑这来吃野食。”声音出奇得好听,永远带着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   一听这话就不爽,我头也不抬,继续吃我的面饼。   他索性到我对面坐下,笑道:“这个位子卖不卖?”   我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想买,一千两黄金。”   他一阵爆笑,扬了扬手里的玉鸟,“你这个小气女人,连这个都忘了,现在又来找我要黄金。”   我这才想起走时忘了拿卖位子的钱,立刻伸手抢过去,随手扔给苏红:“赏给你了。”   他脸一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屑道:“一对石头雕的小鸡,差强人意,给我的丫环玩儿都嫌寒酸。”   他气得直翻白眼,咬牙道:“石头鸡?你什么眼神,这对玉凤凰价值千金,世面上再难寻到第二对一模一样的。”   我怜悯地叹了口气:“阁下,您被人骗了,这明明是白石头雕的鸡,你哪只眼睛看到它是玉凤凰。”   他皱眉:“你这丫头,想必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美玉。”顿了顿,突然大笑道:“大爷倒忘了,秦国这地方穷得只剩石头,乡野之人何识美玉。”   我立刻被他激出一肚子火,冷笑道:“不是秦国没有玉,而是秦国美玉太多,楚国最好的美玉,到了秦国,也只好当石头卖。”   他气得愣住。   苏红看着我们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急得在一旁使劲使眼色。   我只作不见,低头继续吃面饼。   他沉默一会,笑道:“小丫头把小嘴磨得这么利,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这句话触动我的心事,彻底点起我的火,我喝道:“陈武,徐当,把这个满嘴胡话的东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人架起他一只胳膊往外抛。   他铁钟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侍卫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动不了半分。   我皱皱眉,遇上厉害角色了。   他不走我走,干脆端起面饼碗换到另一张桌子继续吃。   他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手一甩,两个侍卫被他甩出一丈有余,爬起来要找他算帐。   我冷斥道:“都给我退下,你们不是他对手。”   他们心不甘地退到我身后站着。   男子扬眉吐气,露出得意之色。   我还在吃面饼,他等了半日,不见我有所表示,凑过来笑道:“刚才大爷露了一手,丫头以为如何?”   我慢悠悠地抬起头瞟他一眼,淡淡道:“阁下千里迢迢来咸阳,是来卖力气的?”   他一愣,笑道:“此话怎讲?”   “咸阳正在修城墙,阁下若是摆阔花光了钱,我可以介绍阁下去背砖,一天能挣几株钱,比街上摆摊卖艺强得多。”   他怔了片刻,失声大笑:“丫头,你这张嘴,大爷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仰起脖子,一口喝干面饼汤,站起身走。   他跟上来。   我道:“阁下的钱莫非已经花光了。”   他一怔。   我道:“阁下若是还没花光钱,跟着我干什么,阁下这么迫不及待想去背砖?”   他挑起秀挺的双眉,双眼寒光四射地瞪着我:“大爷回客栈去,只不过恰好同路而已,小姑娘少自作多情。”居高临下,轻蔑地扫我一眼,“就你这种姿色,到大爷身边只能做扫地烧火的四等丫头。”   我气得想冲上去咬他。   他朝我上下打量一番,笑了笑道:“身材还算差强人意,当然,如果你对大爷一见倾心,死皮赖脸缠着大爷,大爷会考虑勉强收了你。”   苏红面有怒色,两个侍卫气得面目更显狰狞。   我狠狠咬咬牙,皮笑肉不笑道:“怪不得阁下脸色青白,一付肾阳亏虚的模样,原来是暗室之中操劳过度所致。”摇摇头,扭头吩咐苏红:“回去拿一盒六鞭九尾丸,施舍给这位楚国大爷,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不是我秦国子民,倒也是一条性命。”   苏红忍笑答应。   他怔了半日,一脸哭笑不得:“丫头,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我道:“我大秦乃泱泱大国,这里的男子个个豪气干云,这里的女子人人精彩大方,想什么说什么,不似尔等蛮荒之地,子民刚刚开化,勉强能说几句人言,还要忸怩作态,没得让人看着窝心。”   他一怔,盯着我看了又看,放声大笑:“好好好,我今日算是见识了,秦国女人都是些牙尖嘴利不淑不娴的泼辣货。”   我怒道:“我也算见识了,你们这些楚国大爷都是些什么人物。”   他眉头一拧,双眼亮亮地看着我:“哦,我是什么人物?”   我道:“手里有了几个钱,自以为是,狂妄无礼,妄想在别人地盘上呼风唤雨,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到头来落得国破家亡,两手空空,惹人耻笑……”   他还没听完,已是气得仰天大笑,朝我猛地逼近几步。   我赶紧向后跳开,两侍卫迅速挡在我面前。   我看看离他有一丈远,足够逃命,心稍稍安定,冷冷笑道:“阁下身为七尺男儿,难道就因为在下说了几句真话,就想打人吗?”不等他开口,朗声道:“朗朗乾坤,清天白日,大秦帝国土地上,你一个小小楚人,竟敢当众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令人不齿。”   他遥望着我,气得发笑:“手无缚鸡之力?我看你这张嘴,就是钢刀利箭。”深吸一口气,“大爷我还有要事在身,懒得跟你计较。”   我松了口气,他转身走,突然停住,回过头冲我露出白牙一笑:“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苏红斥道:“休得无礼,主子的姓名,凭你也配知道。”   他厉目一扬,迅速逼过来,两个侍卫被他毫不费力拨倒两边,苏红上前拦,他轻轻一掌把她拂开。   我眼看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这么告诉他,又觉得不甘心,心一动,脱口而出:“吕不笑。”   “吕不笑?!”他停下,神色异样:“吕天放的妹妹?”   我点头。   “怪不得这么嚣张。”他盯着我,微微颔首:“吕丫头,我记住你了,后会有期。”   我眼看着他几个起落消失在屋顶,暗捏了一把冷汗。   苏红道:“太后……”   我笑道:“现在这个大麻烦是吕天放的了。”   苏红看着我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黄昏之时,我来到东方府门前,仰头望着紧闭的大门。   苏红垂首立在我身后。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去。   华灯初上,咸阳城灯火阑珊。   我移到河边的小摊子,端着一碗羊肉面片汤细细品尝。   苏红陪我走了一天,弯下腰悄悄捶腿,我一眼瞥到,硬拉着她陪我坐下。   又叫那两侍卫:“你们也坐,这里不是宫里。”   他们看苏红也坐了,这才坐下。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   我皱眉,陈武道:“属下去看看。”   过了一会,他回头禀报:“主子,是那个楚人,他说放在店里的财物全都没了,正揪着店主的衣领理论,引了许多人观看。”   我道:“怎么又是这个土豪。”推开面片起身。   苏红劝道:“主子,闲事少管为妙。”   我道:“不是我想管,他是楚人,在秦国丢了财帛,岂不是连我大秦的面子都丢尽了。”   苏红低下头。   店子前围了好几圈,堵得严严实实,陈武和刘当一左一右护着我,苏红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挤进去。   那楚人抓着店主的领子,还在大声嚷嚷:“大爷在店里放了几千两黄金,才出去一会就没了,你敢说跟你无干。”   店主也是个硬角色,扭着脖子叫道:“大家来瞧瞧,这个楚国小子浑身上下加起来不值一两银子,如今竟敢朝老夫要几千两黄金,你说你少了钱,老子就要赔你,难道还想赖房帐不成?”   楚人大怒,震天喊道:“大爷一箱子黄金,还会欠你区区房帐?”   “小子别唬人了。”店主冷笑:“好大口气,你问问周围这些人,谁信你会带着如此多的金子?”   楚人环视左右,众人面露讥笑之色。   他强咽一口气,怒道:“黄金就在你店里丢的,就转身一会儿,你敢说你不知情?”   店主振振有词道:“老夫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比你显赫的人多得是,还从没听说有人在我这里丢过金子。”恶狠狠瞪着他,凶巴巴道:“你可不能信口雌黄,诬蔑我的声誉,再在这里纠缠不清,我到官府告你一个出言诽谤,勒索钱财。”   我看得叹气,挥了挥手。   陈武上前,亮出手中令牌。   店主赶紧堆笑:“大人。”   刘当道:“都散了,官府办案。”   秦国最重律法,触犯律法者轻则鞭撘,重则徒役,灭族。众人不敢围观,纷纷散去。   楚人一眼看到我,面露喜色。   我咳了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闷声不语。   我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店主恭敬道:“正是小人。”   我摆了摆手:“拿下。”   刘当上前扣住他双臂反扭,强按跪地。   店主惊慌大叫:“大人,冤枉啊,是这个楚人诬蔑小人。”   苏红搬来坐席,我就地坐下,向前倾身,直视着店主,冷冷道:“秦律严酷,偷盗客人钱财,处断指之刑,不过,如果偷了钱财,还不承认,甚至诬蔑金主,恐怕断的就不只是手指,连你一家的身家性命都要毁在你手里。”   店主双眼乱转,额上冷汗直流,嘴里仍叫道:“大人有何证据说小人偷了钱财,小人不服。”   我朝陈武道:“搜,他刚偷,藏不远。”看看店主,笑道:“老实坦白,我可以饶你一死,再敢抵赖,搜出财物,别怪我依律行事。”   陈武得令,带着刘当往里走,店主大惊,叫道:“小人认罪,小人认罪,求大人饶小人一命。”   眼看着店主带陈武进去,不一会,取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里亮堂堂的全是黄金。   楚人一直在旁默默观看,此时突然跃过来,揪住店主就要施以老拳。   我忙叫两人一左一右拦住他,把店主提过来道:“你可知罪?”   店主涕泪交流,连连磕头求饶。   我道:“你偷人钱财不该,偷外地人钱财更不该,传扬出去,教天下人耻笑我大秦百姓都是宵小之徒。”   楚人击掌道:“说得好,痛快,太痛快了。”   我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他冲我一笑,双眼亮如繁星,熠熠生辉,唇上的笑容别样动人。   心微微一动,好精彩的男儿。外面的世界就是精彩啊。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调侃,我心里立刻不爽,扭过头冷冷道:“陈武,押他去官府,按律处置。”   从椅上站起身,把手递给苏红,他突然窜过来抢先一步握住我的手,苏红惊道:“你放手,大胆。”   他不理苏红,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朗声一笑道:“其实,我早知道店主偷了金子,也知道他把金子藏在哪里。”   我斜他一眼道:“你舍了几千两黄金,就为看看大秦的官威?”   他盯着我,双眸光芒四射:“可惜,大爷一番苦肉计,被你这丫头给毁了。”   好心帮他,反倒被他指责,我恨得牙痒痒,用力甩开他的手,迅速退后几步,假笑道:“阁下真虚伪,若想去衙门,办法多得是,我看是丢了金子,被我追回,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扯这些借口搪噻,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一听,失声大笑。   我咬牙斥道:“看好你的金子,少在外面露富,土豪。”   他听了,上前两步,不怀好意地靠过来,温柔道:“吕丫头,你这么热心帮我,不会真得对我情有独钟吧。”   我气得快要疯掉,这是哪来的事,羊肉没沾,怎么就惹出一声臊。   苏红厉声道:“大胆狂徒,住口。”   他毫不在意地瞟了苏红一眼,温柔地又靠近一些,含笑道:“你可知道,我这么辛苦千里迢迢,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赶到咸阳,都是为了谁?”   我心道,你为了谁,关我屁事。   不理他,不接他话头,冷冷道:“苏红,刘当,我们走。”   他站在后面叫:“哎哎,你真不想知道?”   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个楚人,惹得我一肚子火,真可恶。   沿着河堤,一路急走,耳边人声渐渐沉寂。   苏红忽然小声道:“太后。”   我道:“什么?”   苏红不说话了。   我好奇地看看她,看看左右,偌大的河堤,刚才还人潮涌动,突然,冷冷清清,只余下我们三个人。   我想起吕天放的远近无人。   冷汗,刷,下来了。   苏红朝我身后躬身行礼:“相国大人。”   我没动,没回头。   刘当跳起身冲过去,我闭上眼,不出所料,一声惨叫,紧接着砰一声水响,刘当下去了。   我握拳,指尖冰凉,赢政好儿子,老娘要退货,退货。   后背,他的气息漫漫而来,我的心恍若浸入刺骨凉水中。   咬牙,深呼吸,轻叹一声,我悠悠吟道:“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他好一会没说话。   我慢慢,慢慢转过身,对着他凄然一笑:“今日我不是芈羽,不是白羽,和相国大人一样,我只是一个伤心人。”   他整个人站在月光的暗影里,冷哼一声:“伤心人?一个无用的文人,就让你伤心至此。”   我口快接道:“一个无情的太后,何以让相国大人此生难忘?”   沉默。   他从月影里走出来,低下头看着我。   一身黑底银纹饰的尊荣华贵,额头垂一点星玉,双眸泛着淡金色的光华,红唇白齿,长睫挺鼻,线条柔和的脸庞,如月之清,如月之明,如月之惑,今夜此时,他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邪魅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苏红早已不知去向,我孤身面对吕恶魔,背上冷汗淋淋。   他忽然勾唇一笑:“既然你自认和我一样,都是伤心人,何不一起喝一杯。”   我的心跳了跳,很想拒绝,还没开口,身子已如风筝一样,呼一下飞起来。   我惊呼,他纵身跃起,环住我的腰,眼底泛着笑意:“害怕了?”   我嘴硬:“不怕,相国大人又不会吃人。”   他一怔,失声大笑。   圈在腰上的双臂格外有力,他的眼神夜色下恍如添了几许温柔。   我不敢看他的脸,闭上眼,默默念:哥,快来救我。   扑,耳边传来一声浅笑:“那个酒鬼,你指望他,怕是要失望了。”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和我对视一眼,笑得越发欢畅:“你都已经说出来了,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   我懊恼地握了握拳:“我哥不是酒鬼。”   “你哥?”他从鼻子里冷笑一声,“别忘了,你只是个替身。”   我大怒,顾不得害怕,冲他大声喊道:“你以为我想当替身,只有你才觉得那个女人千般都好,万般都是,依我看,她根本不好,想爱不敢爱,想恨不能恨,要是换作我,死也不入宫,就算入了宫,也不嫁秦王,就算嫁了秦王,也要守身如玉,秦王死了,我立马出宫和你私奔。”   他怔怔地望着我,一双耀眼的眸子,就如夜色中的明月,映着漆黑的夜空,墨染雕成,眸子里交织着痛楚之色,深情绝艳到令人怦然心动,而后心碎。   我的心微微一跳,赶紧别过脸,不敢再看他。   良久,他渐渐笑了出来,低沉温柔的声音,像在对我倾诉,又像是自说自语:“她第一次来吕府,还是个孩子,雪白的脸蛋,泪汪汪的,问她什么也不肯说,我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才哄她第一次笑。”   我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轻轻的,温柔地俯身,薄唇就着我的青丝轻轻一吻,笑容如春花缓缓绽放:“我教她写字,画画,下棋,她最喜欢骑马,每次带她出去,她都开心得又叫又笑。”   看着他幽深的双眸,我渐渐有些明白了,他和芈羽有太多美好青涩的回忆,这些回忆像珍藏在心底的绝世珍宝,只有他和芈羽,不管她是如何一个女子,在他心中,因为那段彼此共有的记忆,世上无人可与之相比。   可惜,我不是芈羽。   仆人端上美酒佳肴,吕天放亲自为我倒满酒。   甜甜的山楂酒滑过唇舌,唇角溢香,烛光晚宴,菜肴精美可口。   我完全没有胃口,他也不怎么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   一个巫师模样的白衣中年人突然走了进来,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眼色,我心中警钟大鸣,巫师刚走,我立刻起身道:“我……我喝多了,去方便。”   他一把拉住我。   我急了:“人有三急,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他静静看着我,眼中居然掠过一丝迟疑。   我心中更惊疑不定,挣扎推他:“放手,让我出去。”   他不答,只是看着我,双眸深幽如潭。   他的手铁钳一般,我挣扎无用,怒道:“吕天放,别忘了这个身体是你的旧情人,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勾唇,微微笑了:“你不会。”   我作势亮出一口白牙:“我会,为什么不。”   他摇摇头,眸光眩魅惑人:“你不是芈羽,你的心不够狠,手段不够毒辣,就算我现在拿把剑放在你面前,你也绝对不会动一下。”   我色厉内茬:“你拿来啊,看我敢不敢?”   叭,一把锋利的短剑掷到我面前,我吓得往后一跳。   他朝我挑眉,挑衅。   我咬牙,抓起剑,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比划,手颤颤的,停在鼻梁上方。   他突然哈哈大笑。   我气得狠狠扔下剑,大声道:“对,我承认,我没有那个女人狠,因为我不是芈羽,我是白羽,那些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事情,我做不来,就算做得来,我也不屑做。”   他一怔,定定地望着我,眼底深处有什么微微浮动。   我赶紧打铁趁热,努力说服他:“我知道,你从前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收容过流浪狗猫,施舍过临街乞丐,不管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相信,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心底一定还存着一丝良知,如果你还是个男人,你就放了我,我不是你的芈羽,不管你现在作什么,芈羽都看不到,听不到,你作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世上好女子不少,为什么不想办法忘了她,进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天堂。你明不明白,吕天放。”   他笑了起来,笑容透着冷,眸中寒光闪现,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哼一声,扣住我的脖颈,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想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从前有很多可笑的女人,也曾经做过和你一模一样的事,她们的下场,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如果不是这个身体。”沉下脸:“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呼吸困难,我努力抓住他的手,涨红了脸:“放开我。”   他慢慢松开手,冷眼看着我倒在地上,不停喘气。   巫师又走了进来,看到眼前情景,赶紧低下头道:“大人,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头顶传来他毫无感情的声音:“把这个女人带走。”   “是。”巫师无声地摆了摆手。   我被两个同样穿着巫师服装的男人拖起来,架出去。   临别一瞥,我看到吕天放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的唇抿得几乎成一条直线,牙齿咬得咯咯响。   门渐渐合上,他的身影就快消失门后。   突然,一声暴喝:“回来。”   我立刻被巫师后退着送回房里。   门重新关上。   吕天放死死盯着我,我已经放下一切,反倒超然了。   他咬着牙,冷冷开口:“你可以求我。”   我笑了一下,慢慢抬起眸子:“求你,你会放我么?”   他一怔。   我垂下眼睑:“如果我死了,可以换回芈羽,不管我怎么求,你都不会放我。不是吗?我何必自取其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慢慢转过身朝门走去。   刚走两步,他突然扑过来,扣住我的纤腰,紧紧拉入怀里,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的吻疯狂落下。   细密的舔咬,深深的吮吸,绵绵密密,不放过每一处唇舌,直到彼此交缠,难解难分。   他强有力的手臂箍得我几乎昏过去,我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似乎在汲取我的生命,要把我的魂魄吸出这个身体。   最不喜欢这种被人当作替身狂咬的感觉,我拼死推开他,大声吼道:“我不是你的羽儿。”   他的眸子瞬间沉下来,沉得让人不能逼视。   巫师在外等得不耐烦,隔着门道:“大人,时辰快要过了,太后的英灵,还在等着呢。”   他松了手,苍白着脸,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小小的房间,安放着一张奇怪的图,四周点满香,整个房间雾气缭绕,我被他们安在大图中间,巫师念了一阵咒语,俯下身,把一张写满字的符贴在我额头上,叫手下牢牢绑住我的双手双脚,转身出去了。   我闭上眼,香气越来越重,几欲晕厥。   砰一声巨响,屋顶被人开了个天窗,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抱着我纵身上了屋顶,在夜色的掩护下奔向远方。   我伏在他怀里,他身上散发着特殊的香味,远别于秦国男子。   他身上熟悉的白袍子让我觉得安心。   我把脸埋到他胸前,很突然地想,就这样走吧,不管他要带我去哪里。   风声止,脚落地了。   他提溜着我的领子,四处乱看。   我心想,这位干嘛呢,他忽然开口:“喂,你老哥捆着你干什么,他吃错药了。”   我没好气道:“对,他确实吃错药了,你难道不知道,吕天放是大秦第一疯男子。”   他一愣,放开我,哈哈大笑。   我跳,跳,跳,满脸黑线……“喂,你还不把我绳子解开。”   他把手支在耳朵边:“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咬唇:“你聋……”见他脸色一变,不敢骂下去,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抛去一个娇滴滴的媚眼:“大侠,麻烦你过来,把我的绳子解开好么,小女子来日定当重谢。”   他凑过来盯着我的脸左看右看,似乎有点不相信:“你真是白天那个牙尖嘴利的吕丫头?”   我几乎气死,脸上仍笑着说:“是啊,是我,大侠好眼力。”   他摇摇头:“不对,那丫头的嘴巴比剪子还厉害几分,你这么温柔淑女,怎么可能是她?”   我的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子纯心的,深呼吸,深呼吸……   他提着我的领子,把我丢到一棵大树下,伸了伸懒腰,转到一旁,舒舒服服地躺下道:“唉,跑了一晚,累死了,好好睡一觉。”   我气得猛翻白眼,拼命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他:“喂,大侠,拜托你,算我求你,把绳子解开好不好?”   他翻个身,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吵。”   我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脚破口大叫:“你个死混蛋,你是不是男人,我一个弱女子,手脚被绑,可怜求了你无数次,好话说尽,嘴皮磨破,就差没跪下来,你竟然见死不救……”   他猛地跳起身,俯下身贴近我的脸:“你刚才说什么,你骂我混蛋?”   我在他骇人的目光中缩了缩头,一想,反正是死,与其被他侮辱而死,还不如骂个痛快。   “对,我骂得就是你,你心胸狭窄,小气,自私,记我的仇,故意不解绳子,故意气我,故意折磨我,我真是倒多了霉,遇到的男人不是薄情郎,就是瘟神,要不就是你这种人见人厌的疯子……”想到在吕天放那里受的委屈,一阵心酸,眼泪掉了下来。   他伸出手,接住我一颗泪珠,看了一眼,笑道:“居然真得哭了,我还以为像你这么厉害的丫头不会哭。”   我咬唇:“你……”   他笑了笑说:“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给你解绳子。”   他果真刷刷两剑割断绳索,我身子一晃,他迅速搂住我,居然往怀里拉。   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蹦躲开他的手。   他并不在意,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你刚才说薄情郎,是谁薄情抛弃你?”   我:“……这是我的私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   他笑咪咪道:“我这人最喜欢关心别人的私事,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扁他一顿出气。”   我咬唇,骗他:“不用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皱眉:“可惜。”   我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他磨了磨手里的剑:“可惜没机会砍人头玩。”   我惊得寒毛直竖:“你……你喜欢砍人头……”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是啊,我这把剑砍了九百九十九个人头,我准备在秦国再砍一个,凑成一千。”   他朝我走了一步,我牙齿打战:“你……你别过来……”   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丫头,我哄你玩,看把你吓的,我还以为秦国的女子个个都是英雄,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我心里一肚子气,驳斥道:“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不喜欢杀人而已。”   他的手轻轻弹过剑身,笑道:“刀剑就是用来杀人的,你那个疯哥哥杀的人一定不比我少。”   一提吕天放就腻歪,我黑了脸:“他是疯子,难道你也是疯子?”   他一愣,又是一阵笑:“丫头,我刚救了你,你就翻脸不认人了。”眸光一闪,温柔地靠近我,俯下身,鼻子险些碰到我的额头:“刚才是谁说来着,把绳子解开,就要重谢我。”   我道:“不错,我是说过,你想要多少钱,我回去给你。”   他轻蔑地摇头:“钱,我多得下辈子都用不完。”   我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难缠,忍不住气道:“不要钱,难道想要我以身相许?”   他盯着我上下看,啧啧摇头:“就这模样,这身材,你送我,我也不要。”   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我跳起来,他太高,指不到他鼻子,只好指着他的胸口,使劲点点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嫁你这种没品没味就会乱花钱的臭男人。”   他握住我的手指,挑了挑眉,笑:“我没品没味,我看没品没味的是你吧,这世间女子,能配得上我的还没出生。”   I服了YOU,这种没廉耻的话也说得出口。   我耸了耸肩,没力气跟他吵了,中午几个面饼,晚上几个面片,我饿得浑身虚软,先和吕天放,现在又和这小子斗,剩下的一点力气全耗光了,只能勉强靠在树上喘气。   他突然抬手,含笑轻轻勾了勾我的鼻子:“瞧这小模样儿,好像快饿昏了。”   我刚想反驳,他飞快弯下腰,把我一拽,我身不由己扑到他背上。   他驮起我纵身飞奔,嘴里道:“丫头,看在你帮我找回黄金的份上,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可不是白吃,加上救你一命,两笔帐一块算。”认真地想了想:“钱就不要了,你那里有没有比你更漂亮个十倍百倍的,送几个给我做丫环。”   我心里刚有点感激,听到他后面的话,立刻把鼻子气歪。   磨磨牙,很想咬他几口,想了想还是忍了,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好啊,大秦国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多得要命,随便出手,都比你们楚国强,看在你这么卖力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挑几个比我漂亮千倍的送给你吧。”   他啧啧啧:“漂亮千倍,你不会骗我吧。”   我握紧拳,笑咪咪:“我从来不骗男人。”   他扭头扫了我一眼,目光炯炯,那神情就好像说,我知道,你是个骗子,专门骗男人。   我心里来气,故意道:“到时候,我会另外加送十盒六鞭九尾丸给你补补,免得你临阵不举,辜负良辰美人。”   他气得抬手一甩,我被他甩得滑到地上,还好脚尖着地,勉强站稳。   他哼了一声道:“自己走。”   我心想,自己走就自己走,就许你乱说话,我就不可以回敬你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桌上摆一碗面饼,一碗面片。   我拿着筷子,极度无语。   他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要面饼,还是面片。”   我把两个碗全扒拉到面前,恨恨道:“两样都要。”   他一怔,失笑道:“小猫肚子,居然变得能吃了。”   我白他一眼道:“吃自己的心疼,吃别人的才过瘾,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他失笑,点头:“原来如此。”   我把两碗东西扒到肚子里,站起身准备走路。   他跟上我:“喂,你到哪去。”   我飞他一眼道:“去给你挑选美女。”   他笑了出来:“好好,我亲自去看那个比你美一千倍的美女是什么样子。”   我磨牙:“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停在东方府门外。   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怔怔地一动不动。   他凑过来道:“那个美女住在这里?”   我随意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看我的眼睛:“你在伤心,那个美女伤了你的心?”   我哼了一声:“瞎猜,我长这么大,向来只有我伤别人的心,从来没人伤得了我的心。”   他大笑,摇头:“好个大言不惭的丫头,若没被伤心,昨天你盯着这扇大门流眼泪干什么?”   我吃了一惊,又狠瞪他一眼道:“风沙迷了眼,你若硬要说眼泪,我也没办法。”   他定睛看着我,笑容渐渐变得温和:“想不到大秦国的风沙比我们楚国还厉害,这么厉害的丫头都被吹得流眼泪。”   我默默转身走,忽一眼看到前面一队骑兵,打着吕字旗号。   我赶紧逃向另一条路。   哗哗马蹄响,一只手从后面箍住我的腰,把我一拽上了马背,直接落到他怀里。   我定晴一看,疑道:“你哪来的马?”   他微微一笑:“我们楚人,不管走到哪里,从不缺马,因为我们都是驯马高手,别人的马就是我们的马。”   我沉默,心想你就吹吧你。   快马加鞭,前面的路越走越偏僻。   我心里渐渐生起疑惑,按住他的手:“你带我去哪?”   他想了想,摸摸头:“我也不知道,这地方我又不熟。”   我气道:“你不熟,还带着我乱跑,万一碰到强盗,退一步,碰到豺狼虎豹,我们怎么办?”   他得意地拍拍腰上的剑:“就算来一百个强盗,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忍不住猛翻白眼。   他看看我,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吧,大爷就算十年没碰过女人,对你这种姿色平常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   我气得一把扯住缰绳,硬是把马拉得直立起来,他抱着我一起滚下地,正好扑在我身上,半天不动。   我恼火道:“刚才是谁说对我没兴趣,现在又是谁压在我身上不起来?”   他嘘了一声,伸指按住我的唇,过了一会,林子里渐渐有了动静,出来一头黑豹。   那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想这两个人形动物在干什么。   我吓得冷汗直冒。   豹是动物世界里最强悍的杀手,不比老虎差。   豹又朝前走了两步,瞪大眼睛盯着我们左看右看,仿佛在想这东西好不好吃。   我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阵,豹也许是不饿,也许摸不懂我们这种动作是什么意思,也许有别的想法,它低低地吼了两声,摇着它的长尾巴跑了。   他拉我起来,拍拍我头发上的枯草,笑道:“它去找帮手了,我们赶紧躲起来。”   我不相信:“你能听懂豹子说什么?”   他拍拍腰上的剑,得意洋洋:“我是楚人,楚国最高明的猎手。”   我心想,楚人了不起了,瞧把你拽的。   突然身子一轻,我掉进他怀里,他抱着我蹭蹭蹭上了一棵大树,选了个最大的枝桠,舒舒服服地躺下,把我当被子盖他身上。   我心里那个腻歪,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朝树下一看,头晕目眩,他伸手一拉,我重新扑进他怀里,给他盖被子。   耳边传来闷闷的笑声:“放心吧,我对你没兴趣。”   我抬起眼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也不再动了,摔死还是睡在美男身上,两害取其轻,我没道理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他把双臂枕在脑后,仰着头看月亮。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忍不住问:“你是楚人,到秦国来干什么?”   他立刻看我,眼睛亮亮的:“你终于对我感兴趣了。”   切,我只是太无聊而已。   我冷冷道:“不说算了。”   他笑了笑,把我往上一提,离他的嘴更近一些,低声道:“我当然是为楚国来的。”   我一惊:“你是奸细。”   他扑的笑出声:“奸细可轮不到我当,我要办的是另一件大事,此事和你老哥有关。”   我正听着,他不说了,继续看月亮。   我道:“你接着说啊。”   他笑道:“我为什么要说?”   我一时语塞,他冲着我促狭地眨眼睛:“你求我。”   切,我闭上眼不理他了。   头发一动一动的,我梦到有蛇在我头上爬,吓得尖叫一声睁开眼,他的手停在我头上,瞪大眼睛看着我,表情相当无语。   我警觉道:“你在干什么?”   他把手打开给我看,手上握着一把树叶,闹了半天,他闲得无聊,一直在帮我拾掇头上落的叶子一片片。   我白了他一眼,伏下身子,脚上的鞋袜不知掉在哪里,我把双脚蜷在他肚子上,这里又软又暖和,我想起小秦王的袄子,那里面真舒服啊。   他忽然动手捏了捏我光光的脚尖,邪邪地笑:“这么小的脚,你平时很少走路?”   捏得我痒死了,我赶紧踢开他,气乎乎道:“是啊,我很少走路,你要是缺钱花,到我这来,我雇你天天背我。”   他笑了起来,月光下牙齿白白亮亮:“我要背也不背你,背那个比你美一千倍的美女去。”   我冷冷道:“就怕你背不动。”   他讶道:“她很胖吗?”   我道:“不胖也不瘦,身材好得很,模样更是天下绝无仅有,世间人无不对她顶礼膜拜,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他疑道:“秦国有这样的女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嘲讽道:“你听说过,只不过你忘了。”   他想了想:“她是谁?”   我哼了一声道:“女娲娘娘,她有个汉白玉雕像供在我家里,高十丈,宽五丈,你要是背得动,我送给你。”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被我气得不轻。   我心里一阵快意。   黑暗中他忽然笑道:“这回你开心了。”   我道:“我一直都很开心,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就不开心了。”   他笑道:“是吗?这可奇了,难道你爱上了我?”   我咬牙道:“很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宁愿爱这棵大树,也不会爱你这个大土豪。”   他哦了一声,一伸手,把我提溜起来,轻轻扔到另一个枝桠上,闷声道:“好好地爱它吧。”   该死的臭男人,真没气量。   我小心翼翼爬到枝桠中间,蜷起身子躺下,闭上眼不看下面。   冷冰冰地睡了半天,身子又被人提溜起,落进一个宽大舒适的怀抱,我自动自发把脚摸索着钻进他袍子里,脚暖暖,身上也渐渐暖了起来,朦胧听到他自言自语:“吕天放再疯癫,也不会拿自己的妹妹开玩笑,这丫头分明就是个小骗子,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一觉睡到大天亮,我伸了个大懒腰,一翻身,突然想起自己在树上,吓得张开双臂,狠狠抱住一个暖暖的身子。   一只大手拍了拍我的背笑道:“你在投怀送抱啊,丫头。”   我睁开眼,他就在我头顶上,闷闷地笑。   我赶紧起身,爬到另一个枝桠上,他慵懒地歪在那里,长发散乱,遮住半边脸,露出来的眼睛炯炯有光地看着我,衣衫半开,健壮的肌肉若隐若现,胸口上一块洁白的玉璜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个外表很MAN的男人,一旦邪魅起来,居然也很诱人。   我不禁盯着那块雪白的玉璜发起呆来。   他扑一笑:“丫头,看哪呢。”   我脸一热,迅速收回视线道:“天亮了,我们还不下去。”   他努努嘴:“你自己到下面去,我喜欢在上面。”   这句话太容易让人生出岐义,我恼火地瞪他一眼,咬牙:“这么高,我怎么下?”   他好心地朝我伸出手:“到我怀里来,我抱你下去。”   我很不想过去,但我实在不愿呆在树上,权衡一番,我朝他走过去,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到他胸口上,耳边又是一阵闷笑:“你投怀送抱上瘾了,丫头。”   深呼吸,深呼吸……   他抱着我纵身而下。   突然,半空中我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   尚未及看清,脚尖已经落地。   他走过去拍拍马头:“你很幸运啊,居然没被豹子吃掉。”   我磨牙:“你昨天不是说那只豹子去找同伴了。”   他回头冲我一笑,“我若不这样说,你怎么肯乖乖到我怀里来。”   我怒道:“是谁说对我没兴趣。”   他笑道:“我习惯睡觉有人暖床,这里荒郊野外,只有你一个女人,偶尔将就一下罢了。”突然上前两步,俯身,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笑:“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爱上你了,丫头。”   我被他逼得只好靠在大树上,他的双手一左一右插到我身体两边,把我锁在大树和他之间。   他耀眼的眸子半眯着,性感的唇角微微扬起:“丫头,你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吗?”   我胡乱嗯了几声,右手偷握着簪子,估摸着马屁股方向,向后狠狠刺去。   马一声痛嘶,疯狂奔逃,把我的簪子也带走了。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   我趁机钻出他的臂弯,嘲讽道:“你不是说你很会驯马吗?这匹马怎么不听你的话,偷偷跑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眼,手抚着光洁的下巴:“我也觉得奇怪,你等着,我这就把它追回来。”   白袍子的身影迅速离去,我顾不得赤脚被林间粗糙的草叶石子划破,转身就跑。   穿过树林,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手牵着马,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鼻子一酸,什么都来不及想了,直接扑向他:“子衍。”   他怔了一下,慢慢张开双臂,轻轻拥我入怀。   我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好喜欢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这个时候,让我觉得特别亲切。   他很体贴得抱着我,他的双臂环着我的腰,让我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温暖而舒适。   赢衍总是这么温柔得啊,温柔得让人醉,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   我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我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已经透过我的衣服,我的肩膀渐渐发热,我的整个身子也开始发热,就像火一样快要烧起来。   悚然一惊,我猛地推开他。   他被我推得趔趄一步,眼神茫然地看着我。   咳咳咳,我握拳。   他站稳了身子,纤长漂亮的手握住我的肩:“羽儿,这两天你到哪去了。”   一绺头发从他束紧的发冠上垂落,我又起了伸手去摸的冲动,手伸到一半,强行收回,握拳,继续咳。   心酸啊,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不是我的。   他眼里光芒一闪,突然矮了一截,我吓一跳,脚上一暖,他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脚,柔声道:“别动。”   我乖乖地不动。   他抬起我一只脚,用他的青袍下摆擦拭干净,单膝跪地,让我的脚踩在他膝上,又抬起另一只脚,细心地擦拭。   我的身子失去平衡,被迫搂住他的脖子。心里不停默念,什么都别想,他天生就这么柔情的,对哪个女人都一样。   他把我抱起来,上了马。   我乖巧地蜷在他怀里,冰冷的小脚迅速钻进他袍子里面。   好暖和啊。   他把我往怀里紧了紧,用他的披风包住我,眼中掠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我闭上眼,埋下头,像驼鸟一样整个藏进他衣服里。   吕不笑,不好意思,你的男人暂时借来取暖,我保证绝不动他一根手指。   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赢衍一个人在找我。   他似乎猜到我想什么,温和地笑着开口:“王上带人在城里找,我带了一队人在城外找,城外太大,只好分散开来。”   隔着外衣摸摸我的头:“羽儿,你这个玩笑开得可有些大。”   我开玩笑?我冤枉啊,昨晚差点连命都没了。   吕天放恶魔现在一定气歪了,他老想招芈羽的魂,老想用芈羽换走我,偏偏每次都不能如愿。   不是我想做芈羽,是天意如此,吕天放,你就认命吧。   回到王宫,突然感觉这里好亲切,好温馨。   这里,现在是我的家。   家,不管我去到哪里,都会想念,不管我走得多远,都会情不自禁地回到这里。   我扑倒在床上,大叫:“我回来了。”   赢衍倚在门旁莞尔。   苏红赶紧端上热茶,吩咐宫女准备沐浴,我拿眼朝门口瞟。   他还站在那里,盈盈地看着我笑。   我看苏红,苏红会意,轻声道:“中常侍大人,太后要更衣了。”   他慢慢收起笑容,很恭敬地行了一礼。   目送他离去,我握拳,咳。   没有了东方清,我的心空出一大块,好想好想把赢衍塞进去,却又清楚地知道必须和他保持距离,再玩就要把自己玩进去了,以后只能我是太后,他是臣。   刚刚送走赢衍,小秦王来了。   他挥了挥手,苏红等人悄然退下,苏红还体贴地关紧了门。   我笑咪咪地迎上去,伸手捏他的脸。   捏不到,他太高了,我踮起脚尖,再踮,算了,搬茶几,我终于爬上茶几,朝他伸出手。   他一闪,我摔下去,不出意外地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低下头,又是气又是笑:“你还知道回来?”   这口气好熟悉啊,电视里的女人看到久不归家的丈夫,头一句台词铁定这么说。   可是,把小秦王比成怨妇,让他知道,他会气死……   他抱着我走过去,轻轻放到榻上,叹了口气,弯下腰让我摸他的脸。   小秦王脸上的触感没有以前好了,他的棱角越来越明显,他的脾气也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不等他开口,我抢先道:“王上,我要退货。”   他一怔,再次确定:“你是说陈武,刘当?”   我狠狠地点头:“就是这两货,不但长得像夜叉,武功也菜得要命,哀家险些回不来,就是因为他们太无能。”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他们死了。”   “什么?”我跳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重复:“死了?”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就在你失踪的前天晚上。”拉住我的手,挤到我身边坐下:“我知道你被吕天放掳去,急忙赶到吕相国府,岂料搜遍了前后都不见你的人影。”摇头一叹,脸色有些沉郁:“今天一早,参寡人的折子飞得满天都是,说寡人什么坏话的都有。”   我赶紧摸摸他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你是王上,他们最多嘴上唠几句,过去就好了。”   “昨晚你到底去了哪里,城里城外都找不着人。”小秦王眼中带出一丝担忧。   我哪敢说自己躺在树上睡一夜,更不敢提那个MAN。   呵呵笑了笑:“我好不容易从吕府逃出来,跑去找了个偏僻的夜宵店吃面片,吃完了就在夜宵店睡了一夜,天一亮去城外逛,正好碰到中常侍大人,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他一脸疑惑:“是吗?”   我掩着嘴咳了两声:“好累啊,王上,我已经两天没睡好觉了。”   “两天没睡?”   “是啊是啊,啊……好困……嗯……”我倒下,呼呼。   房间里静了一阵。   隐约觉得他在看我。   我继续装睡,呼呼。   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脱掉我的鞋子,动作突然僵住,紧接着抽了一大口冷气。   我心想,完了,让他看到我被草根小石头划破的光脚了。   正紧张,他松开手,走到门口,朝外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门呀一声打开,他接了什么东西,回到我身边,门又关上了。   脚踝一暖,他提起了我的左脚,一股热流轻柔地滑过我的脚背,脚掌,脚尖。   我咬唇,死忍着装睡。   他细细地洗着我的脚,暖暖的,痒痒的,麻麻的感觉,像一股股热浪凶猛地袭向我。   他擦干我一只脚,提起另一只。   电视上看儿子给娘洗脚,做娘的都是一付很享受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给我洗脚,我难受得想撞墙。   我强忍着,直到无法忍受,双手攥紧了身下的被单,不停绞扭,绞扭,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他擦干净我的脚,又拿来药水,轻轻给我抹上,终于停止动作,把我的脚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忽然咦了一声,探身过来,用袖子擦我的汗。   我忍,继续装睡。   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死死闭着眼睛,说什么都不肯看他。   他慢慢伏下身子,贴到我耳边:“我回去了,你好好睡。”   我暗道:小鬼头,我偏不理你。   他终于慢慢走了出去。   突然想起,今天晚上,他没有叫我母后。   菜地的大棚拆了,种上水稻,我挽起袖子,捋起裤角,一脚踩到泥巴里出不来,苏红赶紧拉我,结果我们一起扑通滑下去了,溅到满脸的泥水。   苏红叫那些宫女:“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太后上去。”   宫女们围上来,我猛地弯腰掬起一大把泥水洒在她们裙子上,看着她们的狼狈样,笑得前仰后合。   苏红忍不住掩唇。   宫女们忙乱地整理身上的衣裙,又要过来扶我,又怕我泼她们。   我笑得肚子疼,倚在苏红身上喘气。   她们突然静下来,纷纷请安:“大人。”   苏红轻轻拉拉我的衣袖,朝岸上努了努嘴。   岸上所有人都拜了下去,只有他站着,就像万花丛中,喷出一泓清泉。   华贵的玉色长袍,肩上披一件华美的雪色披风,腰带上精美的玉饰隐约可见。   紧接着,我的目光被他的脸吸引住了。   这张脸,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武将气质,高挺削直的鼻梁,显示着他的孤独冷傲,坚硬而有棱角的下巴,彰显着他的勇武和力量,微微向上斜飞的眉,藐视一切,眼和唇,优美而冷酷。   他整个人,仿佛沉在一个冰冷无情的气场里,隔绝了所有的红尘喧嚣。   我注意到他腰上佩着剑。   在宫里,连吕天放都不能携带武器,除了侍卫,能佩剑的男人屈指可数。   我看向苏红,苏红扭过头看着我,她脸上全是泥水,温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我想,我的模样,不会比她好。   这个男人毫不掩饰他对我们的不满,他沉着脸道:“你们是哪宫的宫女,成何体统”。   声音太好听了,就像铜钟,带着一种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声线清晰,这个人不学男中音实在是可惜。   那些宫女慌乱地看着我,没一个敢吱声的。   男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好酷的背影,这世界太精彩了。   “太后,他是蒙恬,郎中令大人,蒙老的长房嫡孙。”苏红贴着我耳边小声道。   蒙老?就是那个有了他,天下太平,没了他,天下大乱的老人家。   蒙恬,蒙老的孙子?想不到他就是秦朝有名的蒙氏家族成员,镇守长城,抗击匈奴的一代名将蒙恬。   怪不得这么拽。   我道:“他进宫干什么?”   苏红轻声:“来见太后。”   我:“为什么?”   苏红叹了口气:“陈武,徐当从前是他的手下。”迟疑了一下:“他该是来向太后请罪的。”   对着镜子,我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作太后,我是苏红。”   苏红目瞪口呆:“这……”   我不由分说把罩袍披到她身上,穿上她的宫女服,扶着她走了出去。   苏红勉强坐下,我站在一旁,睁大眼睛盯着他左看右看,细细地看。   他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头微垂,双手平放两边,一动不动。   这种姿势很累,不过,他既然是来请罪的,就让他多跪一会儿。   苏红朝我打眼色打得都快疯了。   我笑着点头,苏红赶紧摆手:“好了,起来罢。”   他低着头站起身,身板挺得很直,头仍是微垂着。   身材很不错啊,那张脸和赢衍不相上下。   眼前这个男人完全符合我择偶……不,挑选面首的所有条件。   我的手不自觉地抓住小几扶手。   冷,酷,孤,傲。   这种男人就像浑身长刺的刺猬,根本没地方下口。   苏红拼命朝我眨眼睛。   我咳了一声,走上前,例行询问:“太后受了风寒,嗓子不适,奴婢代太后问你话,你听着。”   他低着头:“太后请问。”   “你叫什么名字?”   “蒙恬。”   “多大了?”   “十八。”   “成没成亲。”   他怔了怔,抬头看我一眼。   我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迅速低下头:“没。”   “十八还没成亲啊?没有中意的?”十八岁,在这年代属于大龄青年了吧。   他默认。   “想不想成亲?”   他沉默了。   我道:“太后问你话。”   他摇了摇头。   我安慰自己,很好,话少,不吵。   “你知道,太后前两个侍卫是怎么死的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学艺不精。”   我道:“你呢?”   他的眉角微微一拧,像在考虑怎么回答。   我一拍桌子:“蒙恬,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太后责罚,臣绝无怨言。”他垂着头,浑身散发着傲然之气。   嘴里说知罪,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吧。   我偏要打掉你的傲气。   我又是一拍桌子,厉声道:“蒙恬,你不是来请罪的。”   他吃了一惊,我不等他开口,抢先道:“徒不教,师之过也,你身为师傅,教出来的徒弟险些把太后害死,他们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你这个做师傅的,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开口想说话,我又抢先道:“你收徒不慎,险些酿下大祸,此罪一,你授艺不精,让他们学无所成,此罪二,俗话说的好,严师出高徒,你不但没出高徒,反倒出了两个菜鸟,此罪三也,你教的徒弟没本事,丢了我大秦国的脸,有辱我泱泱大国的名号,此罪四也。”   我一连串说了四个罪,口渴了,停下来,端过桌上的茶具喝水。   他默默地站在面前,眼皮深深地垂下去,嘴角微微抽搐。   我道:“还有啊,我还没说完,你的徒弟因为学艺不精,让秦国的老百姓看笑话,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让秦王不高兴,这触犯了龙颜,还让太后伤了心,你说,这心病该怎么治?”   他静了一会,答道:“臣愚钝,请太后明示。”   我喝了一大口茶,清了清嗓子道:“太后有令,蒙恬数罪并罚,从今日起,保护太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要做到太后满意为止,否则当一辈子侍卫。”   苏红脸色苍白。   死一般的寂静。   我满意地看到他皱起眉角,极其艰难地跪了下去:“臣遵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苏红很久没说话。   我一边绣花,一边悄悄拿眼瞒她。   过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后。”   我继续绣花,淡淡道:“什么事?”   苏红看看窗外,蒙恬站在外面守卫。   苏红道:“太后,您真得让蒙将军当护卫。”   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没强迫他。”   苏红叹道:“太后,您一口气数落那么多罪,他若是抗令,岂不成了忤逆。”   我笑嘻嘻:“他怎么样,喜欢吗?”   苏红红了脸:“太后。”   我道:“说正经的,他还没成亲,你也没男人,我看着挺合适的。”   苏红端起茶盘往外走,边走边道:“越来越没正经,人家是担心你。”   我笑道:“苏红,你不会爱上谁了吧,这么好的男人都不要,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别怪我把他占为己有啊。”   她低着头只作没听见。   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太后,您……”声音含着惊讶。   苏红细柔的声音答道:“太后在里面,奴婢苏红。”   好半天没声响。   我捧着肚子躺在床上闷笑。   门呀一响,苏红又进来了。   我还在抱着枕头笑。   她叹了口气道:“太后,蒙将军住在哪里。”   我道:“那些护卫住在哪里?”   苏红看了我一眼,苦笑道:“蒙将军是郎中令,不比一般护卫。”   我想了想:“赢衍人在太医院,那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整理一下给他住。”   苏红吃了一惊:“太后,让中常侍大人知道,恐怕……”   我道:“他和吕姑娘好事将近,我要避嫌。”   苏红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别过视线,低声道:“是。”   天还没亮,一阵喧闹声把我吵醒。   我唤道:“苏红,苏红。”   没人搭理我。   我只好披件外衣转到后面一看,赢衍站在门外,蒙恬站在门里,不知在争论什么,苏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嘴里劝着,一大群宫女挤到一边看热闹。   我冒出一句:“你们干什么呢,一大早,不让人睡了。”   他们齐齐看向我。   赢衍的眸子黑沉沉的,蒙恬双眉微皱,神情冷淡,苏红满脸通红,急得不行。   片刻窒息的沉默。   赢衍一撩袍摆跪下行大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从未对我行过如此大礼,我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见状也只好跪下行礼。   我朝苏红勾勾手指:“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苏红苦笑两声道:“昨晚蒙将军住在这里,今早赢大人回来,看到房间有人,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奴婢劝了半日,不意惊醒太后,奴婢罪该万死。”   “好了。”我要她别再往下说,“你带蒙将军去用膳,其他人都退下。”   人都散了,我朝赢衍走过去。   他还跪在地上。   紫色的长袍,腰间一根青玉带,唇角留着温和的笑意,温柔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就像喝下一杯隔年的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长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盘到头顶,偶尔被风吹下一绺,让人忍不住想调,戏。   想到这样的温柔就要离我而去,我情不自禁叹息。   我蹲下来,拍拍他的肩:“生气了,怪我没早通知你。”   他很平静:“臣不敢怪太后,不知太后打算让臣搬去哪里?”   子衍就是这样,像一块海棉,不管你怎么打,他都没有反应。   我笑道:“早给你安排好了。”拉他起来,转身就走。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我,直到看到那处竹院,咦了一声。   我道:“怎么样,惊喜吧。”   他:“这是东方清的住处。”   “什么东方清,世上已没有东方清。”   他无言地看了看我,轻声道:“羽儿忘得很快。”   我道:“世上精彩的男人实在太多,我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羽儿想要多大的森林呢?”   我道:“越大越好。”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羽儿的心太大,装的东西自然要多些。”   我推他进去。   打开门,他的目光凝住了。   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床铺,桌上,地上垫着粉红色的毯子,连竹子墙壁都刷上了粉红色。   他好一会没说话。   我得意道:“花了好几天,又是设计,又是施工,总算赶在今天完工了,是不是很惊喜。”   他扭过头望着我,眸子深不见底:“惊喜,我从未如此惊喜。”   “这里又安静,又偏僻,就算大声喊叫也没人听到。原来那个住处又小又简陋,让给那个叫蒙恬的算了。”   赢衍温柔地冲着我笑:“羽儿言之有理。”   我道:“其实,这个地方还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特别适合幽会。”   他的唇角慢慢向上弯起:“我和谁幽会?”   我道:“这个就不用明说了吧。”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脸迷茫:“我真不知道。”   我忍不住笑了:“你还真会装糊涂呢,满世界都知道了。”   “是谁?”他凑过来,幽黑的瞳仁深深地望着我。   “当然是吕不笑了。我可警告你,不许朝三暮四,得陇望蜀,不然我代表全天下所有女人鄙视你。”   他的眸子闪了闪,笑了:“全天下的所有女人,好可怕。不过为什么一定是吕不笑呢?”   我跳起来指着他:“什么,你又变心了,这回是谁?”   他握住了我的手,俯下身笑道:“羽儿不答应,我怎么敢变心。”眼神变得深沉:“我可不想像某个人被彻底遗忘。”   我松了口气:“你总算还有点良心。这样吧,我教你一招,可以迅速拉近和女孩子的距离,让她主动投入你的怀抱。”   他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愿闻其详。”   我抓住他的右手,放在我腰上,另一只手和他交握,嘴里道:“你听我指挥,一,二,三。”   他轻轻扶住我的腰,跟着我的舞步旋转。   他的领悟能力惊人,仅仅走了几十步,就已完全掌握其中要领。轻松地带着我翩翩起舞。   “好极了,赢衍,你会成为舞林高手的。”我满意地靠在他臂弯里,在他的力量下旋转,墨绿色的裙摆张开,像大海的波浪,在他身旁起伏摇摆。   他低下头,目光专注地锁住我的脸,柔声道:“这是什么?”   “华尔兹,交谊舞的一种,啊……”   他的舞步加快了,我被他拥在怀中飞翔。   他的眼神流露出陶醉。   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彼此疲惫,双双倒在柔软的粉红色卧榻上。   我眼前持续冒出无数星星,身心从未如此放松,爽到尖叫。   他捂住我的嘴,我笑了,热气喷到他掌心里。   他俯下身,慢慢靠近我的身体,那只手停在我脸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我的头本来就很晕,现在更是晕得快受不了了,他难道不知道他的眼睛电力十足吗,他难道不知道我很脆弱,很容易被诱惑吗,他这样拼命冲我放电,万一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赶紧推开他,我起身:“我该走了,等吕不笑姑娘来了,你好好教她。”   匆匆逃出门,身后一片寂静。   这之后,我很长时间没去找赢衍,他来了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太后,您让蒙将军养鸡?”苏红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低着头绣花,淡淡道:“我能养鸡,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   我绣花。   苏红不说话了。   于是,可怜的蒙恬被无良太后驱逐到鸡舍里,成了一品鸡倌。   我悄悄带着苏红去视察。   鸡舍里传来刷刷的劲舞之声。   我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   清清冷冷的身影,简单的玉色袍子,挽着袖子,裤腿扎在高帮靴子里,即使身处鸡窝,满天鸡毛,他的神情依然孤傲动人。   优美的双眸微闭着,完全沉醉在剑舞营造的强劲旋律之中,几缕碎发垂落肩头,从鸡舍的窗子吹进来的风,让那些碎发轻轻摇动,他的唇角含着一丝空灵的笑。   剑光美如匹练。   男子美若画卷。   偏偏身在鸡窝之中,这种美,便有了一丝诡异。   诡异,又使这样的美更加神秘莫测。   我微笑了,不许苏红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等着。   喔喔喔,一只引颈高歌的大公鸡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蒙恬缓缓收剑,喘了一口大气,徐徐睁开眼,看到我,眼神讶异。   我笑了两声,走过去:“蒙将军,委屈你了。”   他迅速单膝跪地:“罪臣给太后请安。”   我示意他起来,就在他面前的石条上坐下,煞有介事地问:“哀家顺道过来看看,鸡养的怎么样,下了多少蛋,郎中令可有数目?”   他弯腰呈上一卷简犊:“太后请看。”   帐目记得很清楚,字写得很好,唯一可惜,太草,看不清。   我咳了一声,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郎中令身负养鸡之重担,衣冠还能保持如此整洁,看来郎中令大人的活都被别人干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   我站起身,边走边道:“凡事不能亲力亲为,连帐本都要别人代写,郎中令太让哀家失望了。”声音冷下来:“看来郎中令打算在哀家这里一直行走下去。”   身后传来当一声,青铜剑掉到地上。   走到外面,苏红小声道:“太后,您对郎中令大人,太……”   “太过分是吧,你心疼了。”我转眼看她。   苏红垂下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看到蒙恬,就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想打碎他高高在上的傲气,撕掉他孤独冷僻的面具。   这种感觉,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吃过晚膳,我窝在床上看简犊,苏红展开册子:“王上今日在芷阳宫歇息。”   我道:“又是芷阳宫,他老是冷落妃子怎么行。”叹了口气:“哀家至今还没有一个王孙可以抱。他怎么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的心情呢。”   “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了。”说曹操,曹操到,小秦王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笑着捏捏他主动送过来的脸,“刚才还在说你,你就来了。”   小秦王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母后说儿子什么。”   我幽怨地瞥他一眼:“你至今不给哀家生个孙子,哀家心里愁啊。”   他笑了起来:“儿子努力来着。”   我拿起册子掷到他面前:“几个月没招幸妃子,你就是这样努力的。”   小秦王捡起册子,讪讪道:“母后,儿子忙啊。”   我道:“再忙也要生孩子啊,你想让大秦后继无人,想让哀家孤独终老。”   他慌了,凑过来拉住我的手:“母后,儿子不该惹您生气,儿子也有儿子的难处,那些妃子……”   我道:“她们可都是王上亲自挑选的,哀家一个字都没说,你还不满意,难道真要挑几个天仙侍候你。”   他叹了口气:“母后……”   我不许他开口,一气往下说:“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让哀家答应你再选一次美,是不是,你都已经娶了一百多个妃子了。”语重心长:“养女人是要钱的,这么多女人要穿衣服,戴首饰,吃饭,一天得花多少。”   他听得直点头。   我握住他的手:“好孩子,你是大秦的君主,年纪也不小了,就在现有的女人里挑出几个喜欢的,好好宠着吧,前回那个齐夫人我瞧着还不错,你有多久没招幸她了。”   小秦王阴下脸来:“她惹母后生气,寡人把她发进紫薇宫了。”   紫薇宫是冷宫。   我吃惊道:“就为这点小事,你让她去冷宫?”   小秦王黑着脸:“寡人已经厚待她了,若换作别人,一杯鸠酒,给她个了断。”   我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松开他的手。   小秦王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儿子想着这是件小事,没有及时禀告母后,是儿子的错。”   我努力笑了一下:“她是你的妃子,你怎么处置,哀家没话说,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这么打她进冷宫,传说出去,人家以为是我这个做母后的睚眦必较,不能容人,母后的名声已经够臭了,你为了母后将来不遗臭万年,以后凡事多想着点,可好。”   他乖巧地点头:“儿子记下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让母后知道。”   我端起杯子喝茶。   他悄悄看了看我,开口道:“那个蒙恬……”   我早料到他要问,笑了笑:“哀家暂时留下他了,王上没意见吧。”   小秦王愣了愣,笑道:“母后自有母后的道理,不过,让他养鸡,似乎不合礼法。”   我道:“玉不琢不成器,对他,哀家还有别的安排,先到鸡舍里锤打锤打,打磨了棱角才好用。”   小秦王露出好奇的神情:“母后想用他做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当然是做面首。”   小秦王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放下细长耳朵的茶具,开始诉苦:“哀家至今连一个面首都没有,后宫寂寞啊,王上,你也是过来人,明白的哦。”   小秦王俊秀的眉角深深地皱成一团,让我忍不住想为他抚平。   他努力地深呼吸数次,小心翼翼道:“这个蒙恬,人称无情君子剑,最最无情冷酷的一个人,母后偏偏寻着他,恐怕难以遂愿。”   我道:“哀家就喜欢挑战高难度,他越难征服,哀家越有兴致,随便到手的,哀家还不稀罕呢。”   小秦王表情郁闷:“他是郎中令,于国家有功。”   我道:“有功好啊,哀家最喜欢功臣。”   小秦王无奈道:“他是蒙老的孙子,蒙老那里不好交待。”   我道:“面首而已,又不是下嫁,他还可以娶妻生子嘛,哀家绝不干涉。”   小秦王张了张嘴,我打断他:“王上,你还有什么合适的,推荐给哀家,一要长相好,二要身材好,武功嘛,差不多就行了。”   小秦王艰难地弯起唇角:“蒙恬的武功与吕天放伯仲之间,母后得他足矣。”   我道:“一个面首怎么够啊,哀家的儿子已经有了一百多个女人,哀家总不能输于你吧。”   小秦王的脸色像冬日的天空,阴沉沉地就快落下雪花:“母后,蒙恬身份特殊,只怕朝臣有议论。”   我道:“他们吃饱了撑的,哀家床上的事也要管。”   小秦王:“……”   瞧着他的郁闷样子,我再也憋不住了,扑的一声笑出来。   小秦王:“母后,您……”   我笑倒在床上,捧着肚子直哎哟。   “母后……。”   我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你还真信啊,哈哈哈,我和那个又冷又傲的大冰块,怎么可能,这样你也信,好搞笑,哈哈哈。”   小秦王呆呆地看了我半天,猛地扑上来,狠狠捉住我的肩,我朝他脸上一顿揉,把他英俊的脸揉成了面团。   他呆了一阵,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笑起来十足像个孩子,我想起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开心地笑过。   可怜的小秦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再见到蒙恬,他的表情变了,我刚一靠近,他立刻跳出五步远,而且一直保持这个距离,警惕地打量我。   我很怀疑小秦王跟他说了什么。   几天没见,他的样子狼狈多了,身上沾满鸡毛,连头上都沾了几根。   衣袖上甚至有可疑的白色痕迹。   大老远,我就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鸡窝味。   苏红无言地低下头。   眼看着一个极品美男被我摧残成这样。   我毫不惭愧地走过去笑道:“蒙爱卿,鸡舍的工作还轻松吧?”   蒙恬垂下头,用沉默回答我。   真生气了。   我伸出手想拈去他头上的鸡毛,他立刻后退,仿佛我是专吃男人的老虎。   本来想同情他一下的,算了,他根本不需要同情。   我收回手,对苏红道:“你另外叫个人跟哀家出去。”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带上蒙爱卿的,想不到蒙爱卿做鸡倌做上了瘾,可惜啊可惜……”   扶着苏红走了十几步,蒙恬追上来拦住我们,单膝跪地:“臣愿护驾。”   我怀疑地打量他:“你的武功,行不行啊?哀家这次出去,可能会比较危险。”   他坚决道:“请太后放心,臣绝不会让太后失望。”   我点头:“很好,来人,带郎中令下去换衣服。”   这次出来,是为了视察新开的那家酒楼,酒楼的名字叫福临门。   除了笋,我开发出不少新的品种,黄鳝,泥鳅,石蛙,再加上之前开发的螃蟹宴,烤鸡宴,麻辣火锅,三鲜火锅等等,原来那家东方盛宴已经容纳不了这么多客人,只好新开一家,就开在东方盛宴对面。   老板是王胜的另一个侄子。   酒楼的生意好得没话说。   我没进去,在门外瞅了瞅。   苏红道:“不进去么?”   我道:“不去了,酒楼赚钱就行。”   蒙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往前,经过东方清的府第,这次,我没有停留,迅速通过。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很快就回宫了。   蒙恬一路上都在偷偷看我,表情很怪异。   我道:“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不应该开什么酒楼?”   蒙恬很干脆:“是。”   我道:“你不知道,哀家很需要钱。”   蒙恬道:“太后富有城邑。”你连城都有了,还要什么钱。   我吃惊:“城邑,哀家哪来的城邑?”   “太后封邑岷,城百里,民五万。”   我的嘴因为震惊,半天没有合上:“百里的城,五万的百姓……岷在哪?”   “离此十来天路程。”   “哀家要去岷,备马。”   城池啊,真正的城池。   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我好久好久没有动。   城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领着一大帮仆役迎向我,脚下立刻跪满一大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壮观啊,我何时见过这么壮观的景像。   激动得想哭,芈羽有一座这么大的城池,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进了城,起先的激动慢慢平息,我看到一片荒凉,地里没有庄稼,山上没有果树,河里泛着浑浊的黄水,就像一座荒弃多年的空城。   管家被我锐利的目光险些刺穿,赶紧跪下来道:“太后息怒,这里原本是有人的,只是连年征战,城里的人都被朝廷征去打仗了,剩下的个个都是老弱病残,懒得懒,病得病,逃得逃,城中已不足五千……”   我气得喝道:“都是屁话,五万人,你现在说只剩五千,以为哀家是好耍的吗?你要敢说半句假话,哀家要你人头落地。”   管家冷汗直流:“太后明鉴,奴才绝无虚言。”   我道:“别罗嗦了,把人叫来,哀家要亲自看看。”   “是。”管家摆动着两条粗短腿,跑得飞快。   等了两个多时辰,陆陆续续来了人,齐刷刷跪在城楼下,看着那叫凄惨,我从来没见过瘦成这样的人。   如果现在刮一阵六级的风,就能把他们都吹倒了。   我小声问苏红:“他们怎么这么瘦?”   苏红叹了口气:“他们是奴隶啊,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打,焉能胖得起来。”   我忘了,秦国是奴隶社会啊。   我招手叫管家过来:“你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每个年满十八岁的男丁分五亩地,好好耕种,一年交收成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由他们自行支配。”   管家的脸白了。   蒙恬诧异地看着我。   苏红的脸色也变了:“太后,您……您要把土地分给奴隶?”   我点头:“是啊,哀家就是这个意思,奴隶没吃没穿,都快死了,怎么替哀家干活。”   “可是……可是……大秦国祖制,奴隶终身隶属主子,所有财产由主子支配,从未有分田地之说,更何况您是太后,您的一举一动,非同小可,万一传出去,小事变大,后果无法收拾。”   我懒得听她说,挥了挥手:“就照哀家说的办,告诉他们,愿留的留下,不愿留的可以走。”   管家只好过去宣布。   听完管家的话,这些奴隶姜黄色的瘦脸上,依然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我想像中欢呼雷动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我奇怪道:“他们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蒙恬插嘴道:“他们不信。”   我扭头看他,他脸上淡淡的,语气也很淡:“从前也有主人说放奴隶走,走了的,下场很惨。”   我恼了:“好啊,哀家现在就让他们信,管家,你过来。”   管家凑过头,我耳授机宜。   他忙着下去安排。   不一会,一根圆木出现在城楼下,管家举着告示道:“太后有令,将这根圆木搬进城楼者,赏黄金十两。”   金灿灿的黄金散发着诱人的光芒,然而,没有人动。   从日出,到日中,我吃了早饭,中饭,下面的奴隶也让人送了饭去吃。   太阳落山,我开始吃晚饭了,还是没有动静。   苏红劝我:“太后,算了吧。”   我道:“如果没有人要这十两黄金,哀家就一直坐在这里。”   我就不信,商鞅试过的方法,我试就不灵。   蒙恬隔着苏红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城楼下回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躺在坐席上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我从榻上醒来,苏红守在身旁,她告诉我,所有奴隶都愿意留下。   管家照我的吩咐,一人分了五亩地。   我高兴地抱住苏红:“太好了,我们要发财了。”   苏红莞尔。   我让管家拿来岷的地图,划出五个特色区,每个区推选一位奴隶做区长。   我决定让他们分别种植不同的作物,有水的养鱼,有山的种竹子,种果树,有矿的,开采矿石,物尽其用。   忙乱一天,岷城的未来开发大计,算是勉强定下来了。   我留下苏红继续和管家商议细节,带上蒙恬去山上看看。   这座山,可以称之为原始森林,完全处于未开发状态。   我让蒙恬走在前面,其实刚一踏进森林,我就后悔了,当着美男的面,我实在没脸退回去,只好硬着头皮走啊走。   夜色下的森林,极度阴森恐怖,我仿佛进了鬼域。   为了克服恐惧,我只好有一搭没一搭捞蒙恬说话。   “蒙恬。”   “臣在。”   “你家老爷子身体还健旺吧。”   “谢太后关心,他很好。”   “天气渐渐暖和了,他的手不疼了吧。”   蒙恬愣了几秒,答道:“不疼。”   “你的武功和相国相比,怎么样?”我问到实质问题。   “不相上下。”他答得毫不脸红。   “哦。”我表示怀疑。   他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拧着。   我拢紧了披风,被他那一眼看出了寒意。   孤男寡女,独处密林之中,万一他生出什么歪念,我是从了,还是不从呢。   这是个问题。   蒙恬突然停下。   我险些撞在他身上,赶紧后退,全神戒备:“怎么了?”   他皱起眉角:“迷路了。”   我:“啊……不是吧。”   真迷路假迷路,怀疑地瞪着他。   他朝我身后看:“太后,如今之计,唯有照原路返回。”   “原路?”我也往身后看,夜深人静的,地上哪里看得到路。   他抽出剑,寒光闪闪的,我打了个冷战,迅速躲到他背后。   他披荆斩棘,我紧紧地拽住他的腰带。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似乎一直是森林,重重叠叠,望不到头。   他又停了下来,我紧张地:“又怎么了?”   “找不到路。太后,不如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寻路出去。”   我警觉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坦坦荡荡。   我道:“好吧。”   他麻利地收拾出一圈平地,用树枝做成一个屏障,在落叶上搭了一张粗糙的床,请我睡在上面。   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好奇道:“你常在野外宿营?”   他头也不抬,答道:“是。”   我道:“打仗不容易啊。”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火光温暖,照着他的侧影,他冷硬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十八岁还没有中意的女子。   他开口道:“太后,臣在外面警戒。”   我摆了摆手:“你去吧。”见他走远,不放心喊道:“小心点。”   他应了一声,消失在屏障后面。   半夜,火光熄灭,我冻醒了。   叫了几声蒙恬,他一直不吭声。   我只好越过屏障,亲自去找他。   眼前的场景把我惊呆了。   朦胧的月光下,有两条黑影,纠结在一起。   一个黑影仰靠着大树,另一个高大壮实的黑影把他紧紧地抵在树干上。   我吓得几乎尖叫。   是蒙恬,被一头巨大的黑熊死死顶在树上。   蒙恬看到了我,他没说话,只用冰冷的目光示意我快跑。   黑熊背对着我。   我确实可以逃跑,但是,如果我跑了,蒙恬必死。   我看到蒙恬腰上没有剑,手上也没有。   他的剑在哪。   我疯了似地四处找。   蒙恬直直地看着我,他在喘气,那头黑熊也在喘气,愤怒的,疯狂的喘气声。   借着月光,我看到树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走近,果然是那把剑。   蒙恬曾经用它刺过黑熊,黑熊受伤了,却没有死。   暴怒的黑熊比正常的黑熊更可怕。   我喘了一大口气,双脚蹬在树上,拼死命拔出那柄剑。   黑熊发出低沉的吼叫,它已经等不及,要处死眼前这个刺伤它的人。   我浑身颤抖,慢慢举起剑。   蒙恬看着我,嘴角流着血。   我闭着眼大喊一声,把剑狠狠刺入熊的后心。   我不知道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那柄剑从黑熊的后心,一直贯穿前胸,几乎碰到蒙恬。   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黑熊松了前掌,转过身,猛地扑向我,蒙恬从身后拔出了它胸口的剑。   可我还是被它扑倒了,幸好在倒地的一瞬,我打了个滚,黑熊没有压到我,只撕裂了我的衣衫。   我闻到它嘴里浓烈的腥臭味。   蒙恬举着剑,在黑熊身上一通乱刺。   黑熊渐渐停止挣扎。   我躺在地上,浑身冰凉,缓不过气来。   蒙恬走过来,跪在我身边,我无力地倒在他怀里。   他的身子也很凉,胸腔里心脏在不停地跳跃。   他在发抖,我也在抖。   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没有任何欲,望,只想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和温暖。   他比我先缓过劲,抱我起来,回到屏障后面,点燃了火堆。   我的衣服被黑熊撕的稀烂,胸前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衬里,嫩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下面的裙子也破了,大腿露在外面。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背过身扔给我。   我很想说什么,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他静静地坐在火堆前,始终没有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天快亮的时候,管家带着几十个人,举着火把,找了过来。   我被他们抬上藤编的轿子,一直抬下山。   我见到苏红,累得什么都不想说。   她抹着眼泪给我擦澡,更衣。   我狠狠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苏红告诉我,蒙恬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天,等着向我请罪。   我让他进来,让苏红出去候着。   看着跪在眼前的人,我笑道:“还请什么罪,没有你,哀家已经死了。”   他慢慢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我:“昨晚,太后为何不走?”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了他整整一夜。   我觉得好笑:“哀家为什么要走?”   “太后的性命比臣重要得多。”   “生命有贵贱之分吗?”   “当然有。”   “好吧。”我摆了摆手,刚起来,肚子还饿着呢,不想和他纠结这些无聊的话题。   他很坚持:“太后还没有回答臣的问题。”   一定要答吗,这位蒙恬大人很固执啊。   我的回答是:“因为哀家不想看着你死啊,蒙爱卿。”   他疑惑地看着我,好像还是想不通。   我叹了口气:“哀家已经给了你答案,你走吧,哀家要吃饭了。”   他走了出去,一路上又回头看我几次,险些被门槛绊倒。   为什么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需要想这么久,蒙恬的大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的吗?   我摇了摇头,开始享受早餐。   吃过饭,我换上便服,带上同样便服的蒙恬出去转悠。   街上很冷清,完全没有咸阳的繁华景像。   走了一半,我停下来,先问蒙恬:“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古怪?”   蒙恬思索片刻道:“事有蹊跷,就算连年征战,岷是太后的封邑,朝廷怎会把太后名下百姓发去服役,臣以为,这里另有缘故。”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说得好,英雄所见略同,哀家也是这么想的,问题一定出在那个管家身上,那个中年管家长得鼠头獐目,一看就是个阳奉阴违的家伙。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熊毕,太后。”   “走,去看看这位熊管家的宅子。”我转身就走,蒙恬紧跟身后。   看到眼前的大宅院,我惊呆了,好家伙,富丽堂皇,占了好大一块地,这位熊管家富可敌国了。   蒙恬怒道:“此人区区一个管家,竟敢建造如此宏伟家宅。”   我摆手道:“先别生气,我们再去看看那些奴隶。”   看过奴隶的住处,我和蒙恬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他们的景况简直猪狗不如,小孩子瘦得没有一两肉,女人蓬头垢面,几乎和乞丐没两样。   蒙恬上前刚一开口:“你们……”   那些人立刻转身离开,蒙恬追上去拦住他们:“别跑,我有话问。”   “不知道,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奴隶们一边摇头一边四散逃去。   蒙恬还欲上前,被我叫住:“不必问了,他们想必害怕熊毕和那些打手,不敢和陌生人交谈。”摇头:“只怕哀家说的分田,熊毕这家伙也未必会办。只等哀家一走,又继续欺压这些奴隶。”   蒙恬握拳,牙齿咬得咯咯响:“太后下令吧,臣这就去拿下熊毕。”   我摆手道:“先别急。”想了想:“你今晚潜入熊宅,好好地查一查,看看他藏了多少金银财宝,哀家要有实证。”   蒙恬领命而去。   当夜,我躺在床上,苏红给我揉腰,一边道:“太后,您真得打算除掉熊毕。”   我咬牙道:“这种败类,早就该死。”   苏红敛首轻叹:“其实……奴隶都这样,别处的奴隶活得更凄惨。”   我惊道:“更凄惨?”今日见到的,觉得已经是人间最惨的了,还有比他们更惨的吗?真不敢想像。   苏红垂下眼,幽幽道:“奴隶比猪狗还不如,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太后就算杀了熊毕,将来还会有别的熊毕,太后就算管好了岷,别处的奴隶,太后又如何能管。”   我握拳:“都怪这该死的奴隶制,我明天不但要解放这些奴隶,给他们分田地,还要让他们经商的经商,务农的务农,好好过日子,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他们。”   苏红叹了口气:“太后想尽自己一力为这些奴隶造福,可曾想过后果?”   我道:“我是太后,这是我的封邑,谁敢说三道四?”   苏红道:“大秦贵族谁没有几千奴隶,太后给这些奴隶自由,还给他们分田分地,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不能像太后一样解放奴隶,就只好联合起来反对太后。到时候太后打算如何应对。”   我摆了摆手:“苏红,你的担忧我早已考虑过,商鞅变法,最后落得以身殉法。前车之鉴。”   苏红道:“既然太后知道,为何还要……”   我笑了:“我跟商鞅不同,我是太后,这是我的封邑,在这里,我想做点事,让我的奴隶能活得像个人,谁要敢说什么,只管来说。”   苏红悄悄看了我一眼,轻道:“吕相国那里……”   提起那个人就腻歪,我拍桌而起,怒道:“让他来好了,我还怕他不成。”   苏红苦笑道:“太后一心想办大事,奴婢深感钦佩,只是太后此事办得未免太急了些,秦国并不光是王上的江山,王族中还有大批老人,他们虽已不在朝,却有极大的影响力,连王上和吕相国也敬他们几分,若吕相国率领他们一起参太后,到时候连王上也护不了太后。”   我不怕吕相国,也不怕什么老头子,但想到会连累可爱的小秦王,心里立马不好受起来。   小秦王身边有吕天放那个恶魔使坏,已经够烦的了,我不但帮不了他,现在又给他添乱……   “好好,别说了。”我心烦地摇头:“这样吧,明天只办熊毕贪墨太后私产之罪,那些奴隶……”犹豫了一下道:“田地只是先给他们耕种,产权还归我,每年要交租金,剩下的自己吃用,还有,给他们搭人住的房子,总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人不是畜生。”见苏红想说话,抬手止住她:“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怎么干活,我还指着他们挣钱呢,你说是不是。”   苏红垂眸一笑:“太后所言极是。”   蒙恬在外道:“太后,臣有事求见。”   我忙翻身起来,苏红道:“进来吧。”   蒙恬走进来,躬身就拜:“太后,臣已经查清了。”   我喜道:“怎么样?”   蒙恬道:“熊毕宅中财宝不可尽数,……”顿了一下,迟疑着不知能不能说。   我道:“有话就说,总不会他还养了好些个奕童吧。”   蒙恬惊异地抬起头:“太后怎么知道?”   我道:“看你那表情就能猜到了。”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熊毕一付酒色过度的样子,眼圈下面都青了,我就捉摸他床上有问题,早知道把我的六鞭八尾丸送一些给……。”苏红用力咳了一声,打断我。   蒙恬迅速低下头,继续道:“熊毕从奴隶中挑选上百名少男少女供他取乐,不仅如此,还私藏兵器,已犯了忤逆之罪。”   我一拍桌子道:“大胆狗才,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敢称霸王,他以为他是什么,哀家的东西也敢动,明日一早就把他押到城楼上,哀家要当众宣读他的罪状。”   “是。”蒙恬恭敬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自那夜之后,他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以前的冷淡,警惕,变成了探究,迷惑,还带上几分敬意。   天放亮,我端坐城楼,喝令押熊毕上场。   熊毕早已知道自己事情败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双腿一直打抖,支不起身子。   当着几千奴隶的面,蒙恬当众芈读熊毕七大罪状。   我眯着眼,观察下面的奴隶,他们依然表情漠然,仿佛此事于己无关。   蒙恬读完,向我请示:“太后,如何处治此人?”   我仰起头看看头顶的青天,低下头看看那些木然的奴隶。   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喝道:“来人,把这个罪大恶极的无耻之徒交给下面的人,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熊毕是他们的奴隶,是生是死,由他们处治。”   苏红惊得张大了眼:“太后,这……似乎于礼不合。”   我道:“什么礼不礼的,这里哀家就是礼。”   “可是……。”苏红还要说,蒙恬打断她:“臣遵令。”他仰起头,双眸如朗星般熠熠生光:“众人听着,太后有令,今日起,免去熊毕管家之职,贬为贱奴,交由你们处治,生死不论。”   城楼下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奴隶们面面相觑。   蒙恬摆手示意。   熊毕听到这话,早已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下人上前拖起他,像拖死狗一样,一直拖到城楼下,扔在空地上。   依然是死一般的静,静到让人窒息。   我向苏红示意:“走吧。”   苏红忙过来扶起我。   蒙恬仗剑随行。   刚走出几步,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尖厉的哭叫声:“熊毕,还我儿子。”   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一阵雷鸣般的哭喊声震天而起。   “你这个混蛋。”   “杀了他。”   “杀了这个混蛋。”   “去死。”   ……   苏红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我们都没有回头,没有看到那可怕的一幕。   后来,蒙恬告诉我,混乱过后,熊毕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一摊血迹,证明他曾经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我长叹一声。   蒙恬诧异道:“群众?”   我忙道:“就是指一群热情的老百姓。”   他默想了一阵,皱眉道:“臣从未想过,奴隶的力量如此可怕。”   我笑道:“还有更可怕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想治理好这个国家,光靠酷法高压只会引起反抗。”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低声但坚决道:“太后此言不妥,秦国以法治国,有严法然后才有大治。”   好小子,不愧是一代名将蒙恬,当着本太后的面,也敢出言反驳。   我瞥了他一眼,见他一付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禁笑着拍拍他的肩:“哀家明白,蒙爱卿言之有理,乱世必用重典。但是……”我没有再往下说。   在史书上,秦始皇是千古一帝,也是一代暴君。   想到可爱的小秦王,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残酷暴虐的君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什么,太后?”蒙恬发扬了他善于坚持的大将本色。   “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治天下,乱世用法家顺应了时势,但要想长治久安,只有依靠儒家倡导的仁政。”我不懂政治,这些都是从影视剧里学来的。   不过,在先秦时代,这样的言论出自妇人之口,可算惊世骇俗。   我一时兴起,说出了秦之后几个朝代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   蒙恬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   我喝道:“大胆,竟敢直视哀家。”   蒙恬一愣,迅速低下头:“臣知罪。”   我故意板着脸,冷冷道:“说句知罪就够了吗?”   蒙恬道:“太后,臣愿领罚。”   我指着头顶的夜空:“哀家要天上的月亮,你给哀家摘下来。”   蒙恬冒汗:“……太后,臣恐怕……”   我斜睨他:“哀家知道这件事不容易,要是容易,还要郎中令大人干什么。”   蒙恬思索片刻,躬身道:“臣愚钝,请太后明示。”   我哈哈一笑,扬长而去,留下蒙恬怔怔地忤在那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苏红抬起头看窗外。   我趴在桌上研究岷的地图。   苏红又抬起头看窗外。   我继续看地图。   苏红扭过头看我。   我还在看地图。   苏红忍不住了:“太后,蒙将军已经站了很久。”   我耸肩:“让他站着。”   苏红埋怨道:“太后,您不能总这样欺负老实人。”   我道:“我这是为他好,一个老实人怎么带兵打仗,又怎么打胜仗,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兵不厌诈,他太实诚了,以后到了战场上,非吃亏不可。”   苏红:“可是……您那个题目也太难了些,天上的月亮怎么个摘法,奴婢也想不出。”   我道:“爬梯子啊。”   苏红叹气:“太后是在戏弄郎中令大人。”   我飞她一眼:“心疼的话,去帮他站着。”   苏红嗔道:“太后,又乱说话。”   我抱臂在胸:“说真的,你对他真没意思。”   苏红垂下脸:“不跟你说了。”端起铜盆,砰一声踢门出去。   我:“哟呵,好大的脾气,你是太后,还是我是太后。”   苏红没理我。   我探过窗户一望,见她果然往蒙恬走去,手里还端着铜盆。   切,还说不心疼他,大秦国的男女怎么个个都口是心非。   我没了心情看地图,推门而出,径直走到蒙恬面前,抢过苏红手里的铜盆,往地上一放。   他们两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指指铜盆,盆里还有半盆水。   “瞧,这不是月亮吗?”   苏红恍然道:“太后,原来如此。”   蒙恬盯着铜盆看了半晌,沉声道:“太后,这不是月亮。”   我道:“不是月亮是什么。”   蒙恬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凑到铜盆上:“依太后所见,盆里的人便是臣了,站在这里的臣又是何人?”   我一愣。   他挺直腰,认真道:“天上的月亮才是真月亮,站在这里的臣才是蒙恬,盆里的不过是幻影,太后要臣摘的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水中的幻影。”   我直愣愣地瞪着他看了半天,忍不住叫道:“这叫变通,变通懂吗?”   蒙恬道:“臣不知什么是变通,只知天下万物皆在两字,是与否。”   我怔住了。   这就是蒙恬,黑与白,对与错,是与否,正与邪。   他输在赵高李斯一干人手中,就是因为不懂变通罢。   心里又是气又是笑,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照将军这么说,世上只有好人坏人之分。”   蒙恬道:“不错。”   我指指自己:“将军觉得,哀家是好人还是坏人。”   蒙恬看看我,毫不犹豫:“好人。”   “王上呢?”   蒙恬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好人。”   “那么……吕相国呢?”   蒙恬目光闪烁。   我笑道:“所以说,世上并非只有是与否,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都是月亮,这就是变通,你若连变通都不懂,这辈子也只能做哀家的侍卫了。”   蒙恬沉默良久,躬身一礼:“臣谢太后教诲。”   语气明显不服。   这位蒙将军真是一根傲骨从头长到尾。   我摆摆手:“摘月亮的事到此为止,想不通回去慢慢想,明天哀家要再来一次十金搬圆木,你快去准备一下。”   蒙恬讶道:“太后还要再试。”   我信心十足道:“这次,他们一定不会让哀家失望。”   一根圆木再一次出现在城楼下,金灿灿的黄金像那天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奴隶们三三两两出现在城楼下,他们依然风吹就倒,瘦弱不堪,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死灰色,不再茫然,不再麻木。   我分明看到他们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虽然还很微弱,但是已经有了光,这是希望之光,当一个人有了希望以后,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大百倍。   人群越聚越多,渐渐躁动起来。   我端起热茶,悠闲地吹了吹。   终于,躁动的人群中站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迟疑着,蹒跚着一步步朝圆木走去。   我紧紧地盯着他。   他终于,弯下腰,吃力地扛起圆木,朝城楼走去。   所有人都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走进了城楼。   我松了口气。   “赐黄金十两。”   “谢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隶们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悄悄议论起来。   我让蒙恬把上次的话又芈读了一遍,再次重申:“愿留的每人分五亩地,自己耕种,想走的,一人发一千铢。”   扛圆木的白发老者跪了下来,仰起头,冲着高高的城楼嘶声喊道:“小人愿留,小人一家老小都愿留下侍奉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一片海浪般的呼喊声中。   没有人走,所有人都愿意留下。   我回头冲蒙恬一笑,他触到我的目光,居然闪电般躲开。   搞什么,我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当晚,我迎来小秦王第一道王令,内容只有四个字:太后速归。   蒙恬看着我把王令扔到一边,忍不住道:“太后,这……”   我道:“城里的事刚刚有了起色,这个时候,哀家怎么能走?要不,蒙将军先回去吧。”   蒙恬忙道:“臣要保护太后,还是另派他人吧。”   我点点头。   蒙恬躬身退了出去。   合上门,苏红沉着脸为我梳头。   我装作没看见她的脸色,低头绣我的丝帕。   苏红忍不住道:“太后打算在这里长住?”   我道:“这里好啊,我以后都住在这里。”   苏红道:“王上有令,虽说太后是王上的母亲,但……”   我道:“怎么,你怕他生我的气。”   苏红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我支起身子,拉着苏红的手,正色道:“你觉得王上为什么急着催我回京?”   苏红头也不抬:“太后和王上母子连心,太后都不知道,奴婢怎么知道。”说完一甩手出去了。   我怔了半晌,喝道:“喂喂喂,你冲谁发脾气呢,王上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到底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苏红从窗外甩进来一句:“太后又是谁的人。”   我抓起枕头往窗外扔,她接住了。   我叉着腰道:“哼,我就不回去,他催的越急,我越不回。眼睁睁看着我在外面辛苦挣钱,居然不告诉我有城邑,这是什么好儿子。”越想越气:“事事都是我顺着他的意,他何曾顺过我的意,这回我偏不回去,他要真有急事,亲自过来接我。”   枕头刷一声扔回来了,夹着苏红的声音:“太后多大了,耍小孩子脾气。”   我腾一下站起来,冲着窗外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窗外黑沉沉一片,苏红走了。   想想自己觉得好笑,我是太后,怎么跟一个丫环较起劲来。   回头看看被我冷落一边的王令,我默然一阵,披衣走了出去。   夜晚风凉,刚走了几步,就看到蒙恬从那边匆匆过来,见了我忙站住脚,弯腰行礼。   我道:“蒙将军,陪哀家走走。”   蒙恬默默地跟上我。   我跟他聊天:“蒙将军,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弟弟。”   我道:“什么时候带他入宫,让哀家瞧瞧。”   蒙恬:“臣遵令。”   我停住脚,仰头望天空,月亮躲进了云层,蒙恬顺着我的目光向天空望去。   我忽道:“蒙将军,你相信人死后有感知吗?”   蒙恬默然片刻,低声道:“不信,人若有知,臣祖辈几代杀敌无数,为何不见有鬼寻仇。”   我道:“这不一样,你们是将军,身有煞气,鬼哪能近身。”   蒙恬又道:“若有感知,为何不见亲人前来相见。”   我道:“也许他们来不了,也许他们怕来了见了更伤心。”   蒙恬扭头看我:“太后信?”   我笑了一下:“原先不信,后来有些信了,不过现在听将军一说,又不信了。”心口涌起一阵酸楚,我别过脸,用笑声掩饰:“哈,夜深人静说这个,怪碜人的,不说了,不说了。”   夜深人静,景色宜人,不如好好欣赏一下美男。   蒙恬的身材不胖不瘦,恰到好处,高挑的身形,玉色披风,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根石柱一样挺直,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他默默地看着我,淡淡的星光下,他的脸雕塑一般生动迷人。   我想起和小秦王说过的话,自己忍不住扑的笑出声。   蒙恬一脸困惑。   “太后,太后。”苏红跑了过来。   “王令,太后。”苏红把第二道王令递给我。   拆开封泥,上面依然只有四个字:太后速归。   我不禁和苏红对视一眼。   短短一盏茶功夫,连下两道王令,事情确实紧急。   我只好暂时放下岷的事,带着苏红和蒙恬,快马加鞭赶回去。   小秦王已经等着我。   岷发生的事,我不许任何人说出去,他不是为这事召我。   从小秦王口中,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来迎亲的不是赵国王太子,而是楚国王太子熊元,迎亲队伍分了两批,送礼的在前,太子殿后,如今,打前站的已到了咸阳,聘礼也送进宫了,只等接新人。   小秦王,赢衍,蒙恬,再加上一个我,四个人围在芷阳宫,面面相觑。   赢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少见的不安:“相国有意隐瞒消息,先将其妹许配赵国王太子,之后又许配楚国王太子,一女嫁二夫,挑起秦赵楚三国的矛盾,让我们措手不及。”   蒙恬默不作声。   小秦王眉头紧锁:“吕天放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   蒙恬忽道:“我们只要交出吕天放,将罪责全部推到他一人身上,便可平息此事。”   我和赢衍异口同声道:“不行。”   说完不禁双目对视,赢衍先移开视线。   小秦王扬唇:“母后和子衍所虑,与寡人相同。”看了看蒙恬:“吕天放的父亲吕不韦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对先王也有扶立之恩,寡人曾称吕不韦为仲父,如今仲父离世,吕天放是秦之相国,且不说他为大秦立下汗马之功,大秦若交出相国,岂非向六国示弱,颜面尽失尚为小事,若六国以为秦国势弱可图,再搞一次六国联军,大秦又当如何?”   蒙恬恍然道:“王上所言甚是,是臣鲁莽了。”   小秦王长叹一声道:“吕天放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我道:“赵国是秦国的强敌,他这么做,岂不是……”马上看赢衍:“你和吕姑娘怎么办?”   赢衍道:“我和吕姑娘是小事,如何化解这次的危机才是大事。”   我道:“这怎么是小事,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哀家连你和吕姑娘约会的地方都装修好了,哪能便宜那个楚国王太子。”   赢衍看着我,眼中滑过一丝阴郁,瞬间而逝。   我道:“王上,无论如何不能让楚国王太子顺利娶到吕不笑。”   小秦王道:“母后说的对,赵国不是楚国,秦国暂时没有和赵国大战一场的准备,再加上楚国,秦国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蒙恬道:“王上所言甚是。”   我握拳:“吕天放这个该死的,他比狐狸还狡猾。”悚然一惊:“莫非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蒙恬道:“知道此事的有几人?”   我数着指头:“王上,我,中常侍,还有东方清。”   小秦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诧异道:“王上莫非知道什么?”   赢衍轻咳一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东方清正式投入吕天放门下,被待以上宾之礼。”   我一怔:“什么?”   身旁,小秦王突然握住我的手,紧了紧。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我抬起头问道:“楚国王太子何时到咸阳?”   赢衍道:“按日程推算,应该还有七日左右。”   我想了想道:“这个人喜欢美女吗?”   三个男人无语地看着我。   我道:“说啊,喜不喜欢美女?”   赢衍温柔地看着我:“就算送他一百个美女,他还是要娶吕不笑的,吕天放和他想必早已说好了,我们骑在虎上,不嫁也得嫁。”   我道:“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呢?”   小秦王摇头:“他如果不愿意,就不会千里迢迢来了。”   我道:“说不定吕不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赢衍叹了口气:“不管喜不喜欢,他都一定要娶的。”   我怒道:“你们有没有人性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眼看要掉进虎狼窝里,你们居然都不肯管。”指着赢衍:“你最可恨,明知道她心里的人是你,你还不赶紧想办法救她。”   赢衍轻声道:“若是有办法,臣早已想了。”   我又看小秦王,小秦王侧过脸。   不想跟他们说了,我一个人走出去。   赢衍追出来:“羽儿,羽儿。”   我一把拉住他,转到树后。   他吃惊地看着我。   我嘘了一声,小声道:“我有个计策。”   “什么计策?”   “当着楚国王太子的面,你和吕不笑演一出戏。”   “演戏?”他直愣愣地看着我。   “越火爆越好,最好让那位楚国王太子看得流鼻血流死。”   “……你是说……”赢衍目光一点点变幻。   “对对对,赢衍,你太聪明了,一点就通。要是吕不笑害羞,你就来个霸王硬上弓。”   赢衍的嘴唇发白:“你……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我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赢衍,为了你的终生幸福,演一次吧。”   赢衍第一次甩开我的手,蹬蹬蹬走了。   原来子衍会生气,他也是个有脾气的男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蒙恬,如果别人抢你的心上人,你生气吗?”   蒙恬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为什么赢衍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我托着腮,苦苦思索。   蒙恬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他现在不做鸡倌,做我的贴身护卫。   我看到他腰上别的长剑:“蒙恬,你还会练什么剑法?”   蒙恬回答:“臣不懂什么是剑法,只懂剑是用来杀人的。”   我道:“有句话听过没?”   蒙恬默然。   我笑道:“这句话是一位武林顶尖高手说的,剑法练到上乘,可以达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不知道郎中令达到了这种境界吗?”   蒙恬怔怔地看着我。   自从岷回来,他常常看着我沉思。   “蒙恬,我说得对吗?”   他嗯了一声,轻抚腰上的剑。   “好好练,我相信你会练成天下第一高手的,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剑法的更高境界是什么。”   他期盼地望向我。   我笑了:“不过,你要先为哀家办件事。”   “太后请吩咐。”   听到要办的事只是去鱼塘里捉黄鳝和泥鳅,蒙恬的眼皮微微跳动。   这些捉来的东西,将作为菜,完整的,一条一条地摆上楚国王太子的餐桌。   先恶心恶心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不知不觉转到了竹院,看到赢衍在竹林里,我赶紧走。   “羽儿。”赢衍看见我了。   我装没听见。   “羽儿。”他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我,长长的手臂挡在胸前。   我只好停下,抬头:“子衍啊,什么事。”   “羽儿,子衍不能做那样的事。”他的态度很坚决。   “什么事啊?”我装糊涂。   “你忘了?忘了也好。”他把手放下来:“其实,我也忘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他沉默了一会,邀请我:“进来喝杯茶。”   我跟着他走进去。   满眼的粉红色,他在粉红色背景的衬托下,更显得温柔俊美。   他忙碌地烧水,取出茶饼,泡茶,动作娴熟,一挥而就。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让他住在这里。   他和东方清有几分相似之处。   冒着热气的茶出现在我面前:“尝尝。”   我就着他的手,轻呷一口,忍不住脱口而出:“太香了,我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他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蒙恬为什么不娶妻?”我好奇地问。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想给他介绍一门亲事。”   他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热心。”   我大言不惭:“成人之美是我最大的长处。”   他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你想给蒙恬牵线?”   我觉得他的表情相当奇怪:“你和吕不笑的红线也是我牵的,怎么样,还满意吧。”   他淡淡笑了一下,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我道:“楚国王太子的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你和吕不笑一定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警觉地看看我。   我道:“好了,说说蒙恬,我对他挺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他就是你说的森林之一?”   嗯嗯。我点点头。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具,茶具的雾气袅袅升起,渐渐,他变得模糊了。   我听到他从雾气后面发出的声音:“蒙恬的姻缘,就是太后拆散的。”   “什么,又是那个女人?”我立刻想到可怜的芈羿:“难道,难道……”   他笑了一下,安慰地拍拍我的手:“没有那么可怕,蒙恬喜欢的人是秦国公主,芈羽再大胆也不敢对公主怎么样。”   “我没见过这位公主啊。”   “她已经嫁人了。”   “嫁给谁?”   “楚王。”   我想了想:“楚国王太子都要成亲了,楚王岂不是一个老头子。”   他笑了笑:“楚王三十来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不是老头。这门亲事是芈羽订下的,大国之间互娶互嫁很平常。就算没有太后干涉,大秦公主也不可能嫁给蒙恬。”   怪不得。多么可敬的男人,为了所爱之人,从此无情地隔绝红尘,守住心中的孤独。   他的冷漠,骄傲,浑身尖刺,只为把持自己的心。   我对蒙恬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羽儿,羽儿……”   赢衍唤我几声,我醒过神来,笑道:“接着说啊。”   他道:“就这么多。”   我遗憾道:“他们之后没有联系了吗?”   他笑道:“楚国远隔千里,就算想联系,也没有机会,不过,据说这次楚国王太子迎亲,秦国公主赢姬作为嫂子,一同来了。”   我拍手道:“怪不得蒙恬这几天的表情怪怪的,原来他在闷骚啊。”   赢衍郁闷地看着我:“羽儿,你总是想着别人的事,什么时候想想自己。”   “我只有一个想法,多赚钱,赚很多钱,万一被王上抛弃,我就捧着金山银山隐居去。”我幻想自己抱着大堆的金子,流口水了。   “羽儿去岷给奴隶分田,也是为了赚钱吗?”   “是啊是啊。”想起在岷的事,我激动地抓住赢衍的手,把我的规划大计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他微笑听着,一脸宠溺。   喝过茶,我们一起去竹根下找菌子。   赢衍说,他的茶之所以好喝,因为里面加了晒干磨碎的菌菇,我立刻想到一道新菜,什锦菌菇汤。   竹院换了主人,那种感觉也变了。   看着穿行在竹林中间,姿态潇洒的男子,我知道我心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眼前的男子并不属于我,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机会见到他,成亲之后,就算再见面,那种感觉也变了吧。   忙死了,要撮合赢衍和吕不笑,要设计楚国王太子的接风宴,还要想办法安排公主和蒙恬的旧情人相会。   我忙得腰病又犯了,躺在床上,苏红给我揉腰。   四周变得静悄悄,腰上的力道也变了,揉得我浑身发软发麻。   “哎哟,苏红轻点。”   他扑笑了一声。   我翻身起来:“王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笑着挤到我身边坐下:“儿子早来了,母后想什么,连儿子进来都不知道。”   我兴奋地拉他看我的计划书:“这是我的安排,怎么样?”   他皱起眉头:“母后想勾引楚国王太子?”猛地跳起身大喊:“不行,绝对不行。”   小秦王的凶猛把我吓到了,我呆呆地看着他,手指僵硬地抓着枕头。   他缓了口气,慢慢坐下,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啊,那个……”我机械地捏了捏枕头:“必须有人勾引楚国王太子,你知道的,我已经答应赢衍,说话不算数,会让人笑的。”   他沉着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说:“这个人不能是普通宫女,不然勾了也白勾,这个人必须很高贵很高贵,高贵到楚国王太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脸紧绷着,没有丝毫放松的迹像。   “当然,这个人不是我。”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垂下眼睫,我把茶递给他,他开始喝茶。   “是我的替身。”   他睁大眼睛:“母后,你想找个替身,代替你勾引熊元。”   “是啊是啊,你觉得这个计策怎么样?”   静了一会。   “谁是这个替身。”   “苏红。”很抱歉,为了赢衍的终身幸福,我把苏红卖了。   “她愿意?”小秦王的语气有些迟疑。   “又不是真的,我们会及时冲进去的。”我喝了口茶,笑着说:“大不了被他摸几下,还不知道谁吃亏呢。”   大秦男女风气开放,嫁了再嫁的大有人在,东方清和他的未婚妻婉儿就是血淋淋的实例。   好吧,我又想起伤心事了。   喝茶,喝茶。   喝过茶,我和小秦王趴在床上,仔细地研究了此计划的可行性,甚至画了床的位置和两个人应该站的位置。   最麻烦的事……   “母后,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进去?”小秦王紧张地盯着我的眼睛。   “呃……”这种事很难把握,难度颇大。   想了想:“让苏红以尖叫声为号,尖叫三声,我们冲进去。”   “你跟苏红交待好了?”小秦王满脸担忧:“她还是那个处……没经过这种事。”   我挠头,让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勾引楚国大色狼,万一那个擦枪走火……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换人。”小秦王不由分说。   “换谁?”又要心腹,又要听话,又要漂亮,哪找这么合适的人选。   “齐姬,她长得和母后有几分像。”   “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决定舍去他的女人。   “就这么定了。给她一个立功的机会。”小秦王满意地勾起嘴唇。   男人,果然是无情的动物啊。   齐夫人同意了。   我同情地看着她,你男人把你卖了,你还高兴成这样。   “母后是不是觉得臣妾很傻?”齐夫人扬起精致的瓜子脸,大红色的衣裙衬得她眼更黑,眉更弯,唇更红。   我咳了一声:“你要是不愿意,母后绝不会勉强你。”   她鲜红的唇上浮起笑容:“母后,这是臣妾回到王上身边唯一的机会,就算付出一切,臣妾无怨无悔。”   我怔住了,握着茶具,愣愣地看着她。   决然的目光,让人不忍逼视。   我低估了小姑娘的勇气。   “为了王上,你什么都愿意?”我再次确认。   “臣妾愿意。”她的语气没有丝毫不确定。   我放下茶具:“好,这次如果成功,母后一定劝王上加倍宠你。”不放心地叮嘱:“保住自己,记住,你在玩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苏红道:“太后,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我道:“快说。”   苏红取出那对玉飞鸟,摆在我面前:“太后,这对玉凤来自楚国王室。”   我一怔:“何以见得?”   “奴婢本是楚人,曾经见过王族佩戴此种玉饰。”看了我一眼,侃侃说道:“上古曾有传说,凤凰从火中涅磐而重生,楚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世代以凤为尊。”看着我手中的玉凤:“平常百姓不能佩戴凤饰。”   “楚国王室?”我皱起了眉,那个楚国土豪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迎亲之前偷偷潜入咸阳,还进了吕府,好巧不巧救了我,心中一动:“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苏红抬起头:“太后所言极是。”   “糟了。”我跳下床,趿上鞋子:“快,去芷阳宫面见王上。”   “来不及了,楚国使臣已经入宫,王上正在接见他们。”   我猛回头看苏红:“你怎么不早说?”   苏红垂下脸,“奴婢是楚人。”   “楚人?”我呼出一口长气:“关键时刻,你很爱国啊。”   苏红跪倒在地:“奴婢万死之身,请太后责罚。”   “现在责罚你还有什么用?”我在房中来回踱步:“此事一定与吕天放有关,他又在搞什么鬼。”顿住脚:“走,去见子衍。”   苏红又拦住我:“中常侍大人去了雍城。”声音低下去:“每年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去雍城,三年来风雨无阻。”   “好,好得很,你们有事都瞒着我。”我瞪着苏红,见她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念一转:“起来吧。”亲自扶她:“其实,哀家也是楚人啊。当年宣太后屡次大军入楚,本可以趁势夺下楚国半壁江山,到最后却总是退兵,她也是楚国的女子。”   苏红眼含热泪:“太后能体会奴婢的心意,奴婢万死莫辞。奴婢……”欲言又止。   我道:“哀家都已经跟你交心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红迟疑再三,伏地叩头:“太后,奴婢死罪,奴婢将太后的计谋告诉公子启了。”   我意外的不是她告密,而是公子启:“谁是公子启?”   “就是这对玉凤的主人。”苏红目视玉凤凰。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是怎么联络上的,公子启会信你?”   苏红道:“奴婢将这对玉凤和口信一起送到楚使驿馆,如今玉凤已经送还给奴婢,他自然是信了,就算不信,也加了防备。”   “口信是什么?”我追问。   苏红老老实实答道:“只有危险二字。”   “好得很。”我把玩着手中的玉凤,心中憋着一股子无名火,明知道不能发作,忍了忍,我笑道:“苏红,你能把这件事告诉哀家,说明你是信任哀家的,哀家当然不会责罚你,哀家的身份,你有没有告诉那个什么公子启?”   苏红慌忙摇头:“这个……没有太后吩咐,奴婢打死也不敢说。”   我坐下来沉思。   苏红道:“齐夫人那里……要不要……”   我摆了摆手:“戏当然还要演下去。”见苏红嘴唇哆嗦,笑道:“不必担心,哀家是个明白人,既然人家都已经知道了,就算要演戏,也得换演员,换剧本才有效果嘛。”   苏红:“奴婢不明白……”   我道:“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乖乖呆在这里,哪都别去。”   苏红垂下头。   我叫道:“王胜。”   王胜飞快闪进来。   我指指苏红:“派几个人,把她看起来。”   王胜疑惑地看了苏红一眼,忙道:“奴才遵令。”   我换上一身宫女的服饰,匆匆赶到芷阳宫外。   夜色深浓,宫人并未注意,直接放我进去。   我悄悄站在大殿一角,扫视殿中所有人。   小秦王坐在王座上,频频敬酒,不时发出大笑声。   吕天放陪坐阶下,面带微笑,我暗咒一声:人面兽心的恶魔。目光急急扫过他,移向客座,那里坐着一行衣着华丽的楚人。   楚人崇尚外在美,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楚服秀美飘逸,质地上乘,衣上的刺绣美仑美奂,充满想像力,小到衣带,大到长袍,每一件都是织匠的精品,可以说,七国中最精美的是楚服,最精致的是楚器,最锋利的是楚剑,最美丽的是楚女。   这样一个国家,却不敌西北狼大秦国,是历史在开楚的玩笑,还是楚戏弄了历史。   我的目光定在客席第一位,那里坐着一个锦衣华服,英俊非凡、气宇轩昂的男子,正是和我见过面的楚国土豪,苏红口中的楚国王室公子启。   他下首之人年方弱冠,生得相貌端正,唇红齿白,衣着打扮和他相似,只是整个人看起来要温和内敛得多。   只听秦王道:“太子殿下第一次来秦国,感觉如何?”   咦,答话的是公子启,只听他朗声笑道:“在下从不会说什么客套话,不客气地说,秦国的武器比不上楚国,土地没有楚国多,吃的东西粗糙得难以下咽,穿的衣服还不如我们的下人。”   他的话引来楚人一阵哄笑声。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楚人收到苏红口信,为防万一,来了个李代桃僵,让公子启代替太子迎亲。   这个公子启本来生性就嚣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他不跳出来摆摆威风才怪。   小秦王的脸沉了下来,不等他说话,吕天放低笑一声道:“楚使言之差矣,既然秦国的武器不及楚国,为何几次大战,楚国都输了。楚国的土地确实比秦国多,只是为何几次迁都,越迁越远,现在更是迁到了寿春,从前的郢都何在?吃的东西确实比我国精细,所以长出来的肌骨也要脆弱得多,怪不得在战场上,秦人打楚人,可以一敌五。”一句又一句,直把人逼到墙角。   他挑了挑眉,笑:“至于说身上的衣服,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容,楚人莫非都是娘们,只知道容,却不知为何而死了。”一番话引得在场秦人哈哈大笑。   小秦王的脸色好了不少。   我不禁看向吕天放。   他高踞于相位,相貌极为出众,举手投足颇有大国之风,眉梢带笑,眼角含春,面若桃花,笑若春风,却含着讥讽,一番话暗藏机锋,顺着楚人的话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人恼也恼不得,怒也怒不得,一肚子气却无处发作。   我不禁起了疑心,他和楚人到底有没有暗中勾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公子启突然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道:“在下方才倒还忘了一件事,秦国其他东西不怎么样,女人倒还不错,就是脾气大了些,什么礼仪廉耻,长幼尊卑,男女授受不亲,这些周礼通通不懂,莫非都是你们这些秦国男人给惯的。”   楚人哄堂大笑。   坐在公子启下首的少年也笑道:“周礼一向严格,楚女自小受教,谨言慎行,不仅外表美丽,气度雍容,而且温柔贤淑,知书而懂礼,忠贞而专情。听殿下这么一说,秦国女子实在……啧啧啧。”他摇头不止。   吕天放呷了口酒,悠然放下酒杯,淡淡笑道:“殿下莫非来过秦国,有什么艳遇?”   “艳遇可说不上。”公子启扬起一阵笑:“确实有一位秦国女子,是在下平生仅见。”拿眼看着吕天放,意味深长:“在下第一次见她,是在秦相府上。在下还记得那天是上月初九。”   吕天放脸色微变,握杯的手突然一抖。   小秦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吕天放镇定下来,笑道:“本相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众人目送他走出大殿。   小秦王道:“殿下怎会在相国府?”   公子启笑道:“在下想看看未婚妻长什么样。”   小秦王追问:“为何寡人不知?”   公子启道:“在下要娶的是吕相的妹子,自然要亲自去看看,不然若是个丑八怪,就算勉强娶回去,心里也是不甘的。若事先告知大王和相国,在下见到的,就未必是真的未婚妻了。”   大殿上的男人听到这话,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小秦王也笑了:“事出有因,寡人赦你无罪。不过……”他顿了一下:“那位女子是何人?莫非是吕姑娘?”   公子启道:“在下也希望她是。”   小秦王微笑:“殿下莫非对这位姑娘动了心?”   我心道:小鬼头,你才多大,懂什么。   公子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确实有一点动心,若是一定要娶一位秦国女子,在下宁愿是她。”   我的心跳了一下,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地说对我动心。   他下首那位少年笑了起来,举杯道:“祝兄长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归。”   公子启放声大笑。   我心道:你若知道我的身份,看你还如何笑得出。   男人们一边说笑,一边喝酒,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公子启踉跄起身,说要去更衣,两个宫人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他。   我急忙避开众人,远远跟上去。   不一会,公子启从茅房里出来,宫人引路,往我的甘泉宫而去。   我立刻抄近路插到前面,冷不丁喝一声:“站住。”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两个宫人借着灯光看清是我,吓得魂不附体,刚要下跪,被我用目光止住,摆手令他们退后。   公子启睁着朦胧的醉眼,盯着我打量片刻,失声笑道:“是你,从天上掉下来……”   我厉声道:“前面是太后寝宫,擅入者死。”   “你是太后的侍女?”他跌跌撞撞往前,伸手勾我的下巴,我打开他的手:“还不快走。”   “玉凤凰?”他的目光瞟到我腰上,声音含着一丝喜色:“报信的人是你?”   “知道还不快走。”   他笑了起来,带着七八分醉意:“引我去太后宫,酒后乱性,忤逆太后……这就是秦人的阴谋。”   我抓住他的手:“走了。”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   我道:“楚国太子自己不来,让你来送死。”   他轻轻一笑,呼吸在我耳边:“来了,就坐在我下首,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我朝悄悄跟在后面的宫人点头示意,宫人迅速离去。   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开他的注意力:“你什么时候成了楚国公子,为什么骗我?”   他喘了一口气,低低道:“不高兴吗?”俯下身,月光下看我:“你生气的样子好美。”   我狠推了他一把,他跌坐在地,口中仍是不住地笑。   我道:“你笑什么?”   “我是骗子,你也是骗子。”他带着醉意喃喃道。   我转身要走,脚踝被他一把握住,仰脸看我:“别走,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舞月。”   “舞月?”他笑了:“人美,名字也美。”   “我家里还有比我美一千倍的,要不要送给你。”   “比你美一千倍的是女娲。”他闷闷地笑着:“你以为我真得醉了。”   我道:“我听说楚人舞剑最美,你要是没醉,舞剑给我看。”   “你想看楚人舞剑吗?”他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折了一枝树枝:“为美人舞剑,我心甘情愿。”   我退到一旁,看着他在月下轻舞。   蒙恬舞剑,重在杀伐之气,秦剑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   公子启的剑舞,和蒙恬完全不同。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一句很耳熟的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楚人的剑,舞得很美,这么美的剑法,能杀人吗?   嗖,他手中的树枝突然擦过我的肩,钉在树上。   我如梦初醒,痴痴地望着他。   他含笑凑到身前:“丫头,你好像看傻了。”   肩上仿佛还透着丝丝寒意,只要他稍微偏一点,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我喃喃道:“原来,美也是可以杀人的。”   他一听,朗声笑道:“只可惜,这个道理,很少有人能懂,桀死于妹喜,纣亡于妲己,周因褒姒而衰,衰而竭,美,确实可以杀人。”   目的已经达成,我起身:“公子早些回去吧,以免秦人起疑。”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舞月。”   我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一时兴起说的假名。   他语气急切:“我要如何才能见你?”   我看看自己身上,匆匆摘下一枚耳环扔给他:“就以此物为信吧。”   他接过耳环,纳入怀中,朝我一揖:“舞月姑娘,后会有期。”   我目送他穿过树丛,踉跄离去。   为了小秦王,为了子衍,公子启,只好对不起你了。   楚国王太子酒醉,误入太后寝宫,意图对太后不轨。   被宫人及时发现制止。   这场戏我没有亲眼看到。   齐姬坐在我面前,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晚她的精彩表演。   王太子被宫人引入内殿,齐姬扯碎外衣,失声惊叫。   随后,蒙恬率一干甘泉宫侍卫一拥而入,将王太子拿下。   事实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无言以辩。   事情的演变,一如预料。   秦王震怒,扣留太子为质,遣使向楚国问罪。   楚国不得已献三城请罪。   吕天放并不满意,派大军直逼楚境,击退楚师,奔袭百里,又拿下十余座楚国城池。   楚国理亏在先,只能一再派使臣议和,吕天放考虑到秦军补给线太长,楚国又连降暴雨,行军困难,这才班师回国。   秦国不放太子归国,与吕家的婚事也不再提。   自此,甘泉宫事变暂告一段落。   楚国王太子的行为令楚王非常气愤,斩断了他的一切经济来源,王太子落魄到不得不在吕相府中借宿,和门下食客住在一起。   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我眯着眼半靠在枕上,听齐姬柔声媚语地跟我拉家常。   苏红默默把茶水放在桌上,默默退出去。   这丫头现在跟我斗着气,已经有好久不理我了。   我道:“齐姬,你是哪里人?”   “臣妾是齐人。”   “你想念家里吗?”   齐姬慌忙道:“不,不想,母后和王上对臣妾很好,这里就是臣妾的家。”   我道:“有些人可不这么想。”看看苏红,“她不管在秦国住多久,始终把自己当成外人,不管秦人对她有多好,就算把心掏给她,她也始终不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齐姬张大小嘴:“母后说的是谁?”   我道:“是一个爱国女子。”   齐姬:“啊……”面露尴尬之色:“臣妾并非不爱国,臣妾只是……”   我止住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哀家也是楚人,心里自然明白得得,哀家也想帮楚国做些事情,只是,就算哀家真得做了,在楚人眼里,哀家依然是秦人。”   苏红背对我,肩膀微微一颤。   “所以,在国家大义上,哀家是向着秦国的,若是有人敢当着哀家的面欺负楚人,哀家也不会放过他。”   鼻子一酸,打了一个呵欠。   苏红迅速取下披风,给我披上。   我看她,她低垂着眉,默默离去。   小秦王走了进来:“母后。”他看起来一脸兴奋,一见齐姬,立刻沉下脸:“你怎么又在这里?”   齐姬一脸委屈,却不敢十分表露:“母后说闷,臣妾来陪伴母后,说说话儿。”   小秦王一愣,走到我面前坐下:“母后觉着闷怎么不早说,明日就有秋猎,一同去如何?”   不待我答话,齐姬喜道:“王上,臣妾也要去。”   小秦王瞪她一眼:“你去干什么,整日娇声媚语,没得让人心烦。”   我笑道:“王上,你这是作什么,女儿家娇声媚语才正常啊。哪个男人不喜欢娇滴滴的美人儿。”   小秦王道:“母后就不是这样,儿臣不但欢喜,也很敬重。”转脸训斥齐姬:“向母后学着点儿。”   齐姬扁了嘴,低声应了。   我道:“女人可是用来疼的,不许你这么待她。她以后还要给你开枝散叶,生王孙呢。”   小秦王皱眉:“母后又来了,这事是急不来的,是她们不争气。”   我疑道:“这事哀家也觉着奇怪,你有这么多位夫人,怎么会一直无子呢。”   小秦王不以为意:“儿子还年轻,何必急在一时。等将来立了王后再生不迟。”   齐姬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王上是该立王后了,臣妾想着……”   小秦王打断她:“依祖制,王后需从六国公主中挑选。”   齐姬闭上嘴,眼里隐隐有水光。   小秦王道:“母后是楚国女子,儿臣也要娶一位楚国公主为后。”   齐姬低下头,小嘴一扁一扁。   瞧这两孩子闹的,小秦王粗枝大叶,一点不懂得体贴温柔。   我忙打圆场道:“哀家这里还有些新酿的山楂酒,冰镇喝着正好,来人,把酒打开。”   王胜命宫人给我们倒满酒。   我笑道:“齐姬,你先尝尝。”   齐姬喜孜孜地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眉眼突然拧作一团,扑,吐了我一身。   小秦王大怒:“拖出去掌嘴。”   齐姬哭道:“臣妾冤枉啊,王上,母后,这酒是酸的……”   我赶紧端起杯子闻了闻,确实有股酸味,小秦王也稍微品了点,苦笑道:“母后,这怎么是醋啊。”   我立刻想到吕天放,气不打一处出。   狠狠瞪着王胜:“这是怎么回事?”   王胜扑通一声跪下:“太后饶命,奴才完全不知情啊。”   小秦王一拍桌子,怒喝道:“自己掌嘴。”   我道:“罢了,这事与他们无关。”   小秦王示意众人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吕天放?”   我道:“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小儿科的恶作剧,亏他想得出来。”   小秦王道:“明日秋猎,我也赏他一坛子醋,教他当着众臣的面喝下去,替母后出气。”   “秋猎啊。”我轻拍着身旁的笑面虎坐垫:“子衍呢,王上赐婚了吗?”   小秦王道:“说起这事,还真有些怪,子衍倒没说什么,吕不笑当面拒绝寡人,说这辈子嫁给阿猫阿狗,也不嫁子衍云云。”   我惊得坐起身:“她吃错药了,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把她和子衍捏一块儿,说不干就不干,当婚姻是儿戏。”   “儿子也这么问来着,她就是一口咬定不嫁,那意思寡人若是再逼,她便一死明志。”   “吕不笑在哪,哀家要见她。”   吕不笑默默坐在我面前,不笑也不言语。   我道:“吕姑娘,哀家本该恭喜你的。”   她慢慢抬起眼睛,眼神有些茫然:“太后,臣女何喜之有。”   “这门亲事,你当真不愿意?”我看着她。   吕不笑慢慢勾唇,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臣女还有别的选择吗?”   “是吕相国,他……”   “不关哥哥的事,是我自己……心死了。”吕不笑垂下头,两滴泪水滑落膝前。   “你是说,子衍?”我吃惊道。   “臣女到今日才明白,爹爹为什么给臣女取这个名字,臣女今生不会再笑。”吕不笑站了起来,向我跪安。   我目送她一步步走远。   握拳,狠狠砸在桌上,子衍,你是个混蛋。   竹院的门是敞开的。   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一抬头,赢衍就站在我面前。   宽袍,广袖,玉带,高冠,腰上一个荷包,缀着密密的穗子,风一吹,衣摆袖扬。   他手里握着东方清常用的竹锄,跪下行礼:“太后。”   我伸手扶他,笑道:“子衍,这里没有外人。”   他站直身子,默默看着我。   我瞥到他腰上的荷包,颜色已渐渐褪了,而他依然每日贴身戴着,从不稍离。   “你还想着那个女孩子?”我道。   赢衍取下荷包,轻叹一声:“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但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他的睫毛密密地遮住眼里的心事:“臣,宁愿活在过去。”   “这就是你拒绝吕不笑的原因。”   “是。”他答道。   切……我简直想破口大骂:“子衍,你是个笨蛋加混蛋,你知道吗?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活不回来,吕不笑是真心喜欢你,世上要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在我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一份真爱,如深埋在沙砾中的金子,可遇而不可求。   “臣知道。”子衍紧握着手中的竹锄,手背青筋突起,指节微微发白。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样,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用手点点点,点不到他的额头,只能狠狠戳他的胸口:“你是个笨蛋,笨蛋,大笨蛋……”   “是,我是笨蛋。”他握住我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我也想,但是……”深深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我的手:“我不能。”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不能?你……”难道他身体有毛病。   他凝凝地望着我,唇角的笑如秋叶般萧索,即将坠落的美,动人心魄:“他说的对,和国家大义相比,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我用尽力气喊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国家大义,你明明可以得到她,她就在你眼前。”   “是啊。”他的手轻轻划过我的脸颊,落在双眉之间,温柔地抚平那里的细纹:“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下,收回手,把荷包轻轻挂回腰间,他是这里唯一不喜欢配玉的贵族,身上所有的挂饰,唯有这个荷包而已。   这样的男子,通常忠心而专情。   而我却一直认为他是个多情的人。   “王上命臣督练水师,即日赴任,现在也该启程了。”子衍优雅地拂去衣上的皱折,温柔地冲我一笑:“太后,保重。”他的目光温婉如水,恍若永诀。   我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渐渐离我远去。   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心像是被一种尖锐的物体狠狠地撞进去,撞得很痛。   我想叫停他远去的脚步。   我想告诉他,其实,我无数次想过,从吕不笑手里把他夺过来。   我还想告诉他,带我走好吗?我再也不想做什么太后。   望着他的背影,我什么都没有说。   凉风卷起落叶,很寂寥。   不是我没有勇气,是子衍。   他不会带我走。   他从来只说该说的话,只做该做的事,谨守着臣子的本份,对小秦王死忠到底。   我故意打压他,疏远他,让蒙恬住他的房间,把他赶到偏僻的竹院。   可是,不管我怎么待他,他从来不说一个不字。   这就像对着墙挥拳,墙不痛,痛得是自己的手。   我突然大笑,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秋猎啊。   其实很无聊。   对于我这个坐在马车里,身旁簇拥着蒙恬和几十个虎贲卫的女人来说。   秋猎简直无聊透顶。   小秦王又骗了我。   他可以穿着紧身胡服和吕天放那小子比箭法,比猎物。   我却只能干巴巴地坐在这里,等着他们献上贡品。   “母后,瞧儿臣射的兔子。”小秦王一脸兴奋地驰马过来,像小孩子一样炫耀他手里的猎物。   我没精打采地嘉奖一句:“嗯,不错,加油。”   小秦王走了,蒙恬握着手里的剑,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知道他的心事,笑道:“蒙将军,你什么时候也猎只鹿献给哀家。”   蒙恬精神一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躬身道:“遵令。”   我看着他箭一般冲上猎场,叹了口气:“做男人真好。”   “做太后才好呢。”苏红发声了。   这丫头好久好久没跟我说话,今天可真是破天荒的。   我道:“你想吃鹿肉吗?呆会我分一半给你。”   苏红啐道:“谁要吃你剩下的。”   我扑一笑:“哦,原来苏红喜欢吃别人没碰过的啊。”   苏红一愣,脸渐渐红了起来:“太后好没正经。”   我正色道:“这是人之常情,藏在心里才叫虚伪。其实我也不喜欢吃剩的。”   眼角余光瞥到吕天放俊美的身影,冷哼一声:“他就是剩的。”   苏红啊了一声,满脸通红:“太后……”   我道:“不提他,这人看着就窝心,说说你吧,都快二十了,还没中意的,你不说,可别怪哀家拉郎配,乱点鸳鸯哦。”   苏红忙道:“太后,奴婢不嫁人,这辈子都不嫁。”   我:“咦,这大秦国刮的什么风,女人一个个都转了性,要做老姑婆了,前头刚来一个吕不笑不嫁,你也跟着她起什么哄,嫌哀家还不够烦是么。”   苏红忙道:“奴婢不敢。”   我指了指场上英气勃勃的蒙恬:“真没兴趣,哀家保你做正室,如何?”   苏红惊得脸色苍白:“太后,他是蒙将军。”   “蒙将军怎么了,哀家一道太后令下去,他敢不遵。”   苏红垂了眼,双颊绯红:“奴婢不要强求的,强扭的瓜不甜。”   我笑道:“好,有见识,行,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比他更好的。”   说话间,头顶响起一阵轰隆隆。   蒙恬朝我飞也似地驰马冲过来,嘴里喊道:“太后小心。”   我诧异地仰起头,只见崖顶一块巨石摇摇欲坠,所有人都冲着我大喊,小秦王也在大喊,他想冲过来,被一群虎贲军死死拦住。   说时迟那时快,我被蒙恬一把搂进怀里,就地翻滚。   耳边惊天动地山响,再看身后,一堆巨石已经把我的安车埋了。   我惊魂未定,茫然地望着头顶晴朗的天空。   蒙恬伏在我身上,哑声道:“太后……?”   我看到他手臂上的血:“将军,你受伤了。”   “臣不妨,太后无事就好。”   几个宫人忙跑过来扶我起身,脚刚站稳,我被赢政拉了过去,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紧裹在我身上,冷冷道:“怎么回事?”是对着蒙恬的。   蒙恬单膝跪地:“王上,连日阴雨,山石松动,刚才突然崩蹋,幸好天佑太后,毫发无伤。”他的手臂还在流血。   我挣开秦王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蹲下身,亲自为蒙恬包扎伤口。   蒙恬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小秦王道:“蒙将军护驾有功,赵高,记下来,回去后寡人要论功行赏。”   赵高忙着应了一声,羡慕地瞧了蒙恬一眼。   我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小太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苏红走了过来,我喜得一把抱住她:“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苏红扭过头,“是相国大人救了我。”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吕天放默默站在小秦王身后,默默地望着我。   刚才,蒙恬比他先到,救了我,他在之后,救了苏红。   不是因为蒙恬动作更快,而是因为他离得太远。   有惊无险,我被他们挪到离山崖远远的河边,继续观赏他们打猎。   蒙恬站在我身边,全神戒备。   我看着他的手:“伤口还在流血吗?”   他握住宝剑舞了几圈,“好多了。”   “你不顾性命救哀家,因为哀家是太后?”   他想了想,“如果是从前,臣会答是,现在……。”   我笑道:“现在,将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吗?”   他也笑了。   “如果我不再是太后,将军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会。不过,太后就是太后,怎会不是太后。”   “哀家是说,假如有那一天,所有人都离哀家而去,将军会如何呢?”   “臣会一如既往,守护太后。”   不愧大将蒙恬,说出来的话铿锵过耳,掷地有声。   我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划了一个十字:“蒙将军,这是哀家的暗号,不管知道暗号的人是谁,请将军帮助她。”   蒙恬困惑地望着我。   我再三叮嘱:“记住,这对哀家很重要。”   我相信蒙恬,他是重诺之人。   说话间,吕天放等一干人簇拥着意气风发的小秦王回来了,后面的士兵驮着大大小小的猎物,一干人收获颇丰。   “这是儿子猎的鹿,献给母后。”叭,一头死鹿落在我车前。   我朝苏红眨眼,晚上有鹿肉吃。   “这是臣献给太后的鹿。”吕天放朗声道。   我看看脚下,小秦王的鹿还刚长出犄角,吕天放的鹿已经成年,头上的角跟森林似的,密密叉叉。   小秦王涨红了脸,胸口急剧起伏。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小孩子吗?   我就看不得吕天放那一套。   从裙裾下抬脚,轻轻踢了踢鹿头,我哼了一声道:“相国,你这头鹿莫非已经到了寿数,瞧这皮老的,毛都秃了。”不等吕天放说话,转眼看小秦王的鹿:“王上这一箭正中要害,好箭法,这鹿又小又嫩,很合哀家口味,来人,快剥洗了,今晚哀家要吃王上献的鹿肉。”   小秦王阴沉的脸立刻放晴。   吕天放低低笑了一声道:“太后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却不知成年雄鹿比幼鹿难猎十倍,王上还年轻,以后还要多多历练才是。”   小秦王的脸又阴了。   我干咳两声道:“咳,相国大人言之也有道理,这样吧,这头老鹿剥了皮,鹿肉赏给相国的手下,他们也辛苦了,鹿角献给王上,身为大王,自当立于犄角之上,逐鹿中原,傲视群雄嘛。咳咳。吕相国猎鹿有功,赐宫中美酒一坛,鹿肉一块。”   吕天放拱手:“谢太后。”   下人手脚麻利,早把鹿放血剥皮,烤好了,先敬一盘给我,第二盘献王上,第三盘呈给吕天放。   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很有点野蛮人的味道。   我偷眼看吕天放端起酒,嗅了嗅,又放下了。   我心道,这人狡猾,知道酒喝不得,不过,你一定想不到鹿肉也作了手脚吧。   只见他叉起一块烤鹿肉往嘴里塞,扑,呛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把酒从左手挪到右手,和身边的小秦王相视一笑。   吕恶魔,酒里放了醋,鹿肉里放的醋更多,哈哈,酸不死你。   吕天放抬起头,远远地望着我。   我朝他举杯为敬。   他沉着脸,那双眸子被火光映得分外娇艳。   我一饮而尽,抬起头,嗯,今晚的月色真迷人。   子衍,他现在在哪里呢。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目光迷离处,小秦王,吕天放,他们都像野蛮人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畅快。   我现在在哪里,我还是我吗?   咦,吕天放在干什么,他怎么敢跑过来抓我。   “把羽儿还给我。”   “放手,放手。”   手好痛。   公子启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小骗子,还我楚国十二城。”   “你自己要上当,关我什么事。”   “还我城池。”他扣住我的手臂。   “放开,你们这些野蛮人。”   “宣太后有三千面首,而你,至今还是一人。”子衍的笑很迷人,声音充满磁性。   “嗯嗯,我会考虑让你做第一个面首的。”我笑着趁机摸他的脸,好光滑,手感好好。   “子衍,你平时用什么做面膜啊。”   “和国家大义相比,儿女情长不值一提。”子衍背过身,悠悠长叹。   我的心要碎了:“子衍,不要走。”   “我走了,太后才会记住我。”   “不,我不要回忆,我要在一起。”   他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腮:“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子衍,子衍……”我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摸。   “母后醉了。”小秦王影影绰绰过来了。   我趁机捏他的脸:“好孩子,陪母后说说话。”   “母后想说什么?”他乖巧地把脸送到我手里。   “你真把我当你的母后?”   他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为什么迟疑。   “是,你是母后。”   我抱住他:“你要对我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将来我变成什么人,变成阿猫阿狗,甚至变成老太婆,也不许抛弃我。”   他的嗓音沉沉的:“母后,相信儿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臣都能第一眼认出您,您永远是大秦国最尊贵的女人,也是,儿臣最在乎的人。”   眼泪流下来了:“政儿,好政儿。”   “嗯。”他握住我的手,轻轻贴上他的胸口:“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好快。我说实话的时候,心跳就会加快。”   那里面好像藏着一只小鹿,我扒开他的衣服,把手伸进他怀里,想抓住它,想把它握在手中,惹来他一阵低低的笑:“母后,你在作什么?”   “我要那只小鹿,把小鹿给我,它跳得好乱,好有爱……”   “母后的手……很冷……”他隔着衣服按住我不老实的手,贴着他激跃的心口,时间已经静止,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不小心又喝醉了。   我难过啊。   子衍,那个说过要守在我身边的男人。   他转身走了。   他怎么可以抛下我。   ……   宫女送来醒酒汤。   我警觉:“谁送来的?”   “是王上,太后。”   我放心地端过碗喝。   苏红道:“昨晚,太后醉得可厉害,是王上抱太后进宫的。”   我:“嗯嗯。”   苏红偷偷拿眼瞄我。   我道:“看什么?”   “昨晚的事,太后都不记得了?”   “嗯,酒后的事,做过就忘,酒后的话,说了白说。”   苏红掩嘴一笑:“原来是这样么。”又板下脸来:“太后以后不要喝酒了。”   我道:“怎么,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么。”   苏红道:“可不是,太后当着大家的面,死死抱着王上不撒手,还说什么,王上不要抛弃我,还……”   酒后乱性啊,后果严重,我头都大了,忙问道:“还有什么?”   苏红道:“不说了。”收拾碗盘出去。   我道:“你倒是说啊,我受得了。”   苏红道:“太后受得了,奴婢受不了。”   我道:“什么?”   她一扬头出去了。   酒后,我做了什么她受不了的事,莫名其妙。   看着苏红手里那枚耳环,我很无语。   “他要见你。”   “哦,他说见就见啊。”我继续绣花,答应送给小秦王的坐垫,已经绣了整整一年,不是我动作慢,实在是绣得不好,只好一次一次拆了重绣,浪费了好些丝线。   “太后身为大秦国母,不能言而无信。”苏红笔直地站在我面前,一脸的不卑不亢。   “咦。”我放下手里的针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你们楚人还真是骨头硬啊,不怕死?”   苏红道:“死在太后手中,奴婢死而无怨。”   我当场抓狂:“你就知道我不会杀你,你就仗着这一点。”把手里没绣完的坐垫,砰一声掷在她面前,“帮我把这个坐垫绣完,我就去见他。”   苏红忙道:“是。”   好吧,我承认我的绣功很差,也承认我的动作很慢,但也不带这样的,苏红她居然只用了两天就把那个花朵坐垫绣完了。   我捧着坐垫看了半天,不放心道:“你觉得,他相信是我绣的吗?”   苏红垂着眼睫,嘴角使劲忍笑:“太后绣了一年,功力自然大有长进。”   我还是不放心:“千万别告诉他,任何人都不能说,不然他准气死。”   苏红道:“太后怕王上生气么?从前可不怕。”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郁闷了:“你没发现王上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让人看着就心慌。”还是从前好,那时的小秦王又萌又可爱。   他长了年纪,长了心眼,也长了好多城府。   我越来越觉得控制不住他,所以才会酒后说出不要抛弃我之类的胡话。   所谓酒后吐真言嘛。   “放心吧,太后。”苏红安慰我:“王上日理万机,没空理会这个。”   我叹了口气:“好,送去给他。”坐下,继续绣荷包。   苏红急道:“太后,您说过的话忘了么?”   “谁说我忘了。”白她一眼,继续手里的活:“我只答应见,可没说什么时候见。”   “太后!”苏红暴走的样子好可怕。   她扑上来撕扯我手里的荷包,把我可给吓着了,一不小心溜出一句:“好,明天见。”   苏红这才停止暴走。   楚国女人,她们就像水,平时温柔娴静,一旦发起威来,比什么都可怕。   忘了,我也是楚国女人。   “太后,请您不要伤害公子。”苏红再三恳求我。   我:“为什么?”   忍不住好奇,他和苏红什么关系。   “他的父亲曾是楚国的王太子,在秦国为质时,娶了秦昭襄王的女儿为妻。”   我道:“所以呢?”   “他是秦昭襄王的外甥,秦庄襄王的表弟,王上的亲表叔。”   “哦。”我点头表示:“怪不得他这么拽,原来有这么深厚的背景啊。”   苏红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只能点头:“放心吧,只有他伤害我,没有我伤害他。”   苏红:“他不会伤害太后,请太后放心。”   “知道了,你是楚人,当然帮自己人讲话。”我仰天长叹:“我这个敌国太后,怎比得祖国亲人。”   “太后……”苏红急得眼圈都红了。   “好了,跟你玩的,看急成什么样。”我趁机捏一把她的脸,好手感,楚国女人一个比一个水嫩啊。   苏红嗔道:“太后,你……”   我扬长而去,嘴里小声哼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我的真心难道说你不懂……”   苏红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会面地点定在东方盛宴。   我想,这个地方会唤起他某些回忆,对我没有那么敌意。   门开了,公子启走了进来。   他表情平静,这样的平静下面,往往蕴藏着骇人的风暴。   随着他迫近,我不觉往后靠了靠。   蒙恬执剑上前:“站住。”   他笑了笑,望着抵在胸前的剑:“太后就是这样款待一位老朋友。”   蒙恬喝道:“放肆,太后没有朋友。”   好吧,蒙将军,你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越往高处越不胜寒。   我,大秦太后,确实孤独得没有一个朋友,唯一可以作朋友的子衍,也走了。   子衍啊,心好痛。   我摆了摆手:“蒙将军,你先出去,哀家和客人有话要说。”   蒙恬道:“太后,臣不能走。”   我把脸一板:“别让人笑话我们不懂周礼,出去。”   蒙恬的牙帮子耸起老高,寒光闪闪地瞪了他一眼,砰一声关门出去了。   好吧,蒙恬有脾气,秦人都有脾气,大西北的狂风吹出他们的虎狼之性,艰难的生存环境让他们勇气十足,他们是高原上盘旋的雄鹰,一次次俯冲中原,让所有人惧怕的军威。   蒙恬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公子启目送蒙恬离去,他眼中有敬佩,有惺惺相惜的男人情怀。   他转过脸看着我,唇角微微扬起讽嘲的笑:“太后孤身相见,不怕在下对太后不利?”   我悠闲地欣赏自己修长圆润的手指:“不是哀家不怕,是公子不敢。”   他哈哈一笑,姿态狂放:“何以见得?”   我拍拍桌子,示意他坐下说话,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楚国刚刚为不争气的太子献上三城,公子想用多少楚城,换哀家这个没多大利用价值的老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老女人?”他止不住冷笑,优雅的气度努力压住升腾的怒火,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逼使他即使最愤怒时,依然保持贵族的修养。   我道:“哀家时间有限,公子有什么话,最好快点说。”   他一撩袍摆,双膝踞于我面前,好家伙,跪下还比我高出一个半头。   “来来来,吃菜,只要你愿意,可以天天吃,东方盛宴不会收你一文钱。”   “啪。”他将酒一口喝干,拍在桌上:“吃饭的钱,在下还有,不劳太后费心。”   我啧啧道:“公子,哀家知道你有钱,有很多钱,可惜再多的钱,买不来别人的尊重,楚国早已不是从前的楚国,你今天如果为了劝哀家放太子来,哀家只好请你回去,告诉楚王,秦国做事,有自己的安排,轮不到楚人指手画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太子自然会回去。”   “你……”他强咽下一口气,亲自为我倒酒:“太后,请。”   咦,这位土豪几日不见,像换了个人,嚣张完全不见,彬彬有礼,很有风度。   不过,本太后是个讲究效率的人,和他在这里磨矶,做无用功,还不如回去养鸡种菜来得实惠。   心里想着,我喝下杯中酒。   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盯着我的眼睛:“你不怕我下毒。”   我忍不住笑了:“你是楚人,楚国的男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他们的性情就像烈火,火一旦发怒,只会烧光一切,却不会使诈。”   他吃惊地看着我,良久,突然仰天大笑。   我静静地等他笑完。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突然探身扣住我的手腕拉到他眼皮底下,嘴里喷着热气,灼烧的温度,几乎能被点燃:“使诈的秦国女人,你不顾太后之尊,利用美色引诱于我,太子因我被困,我今日若不拿下你,如何有脸回国向楚王交待。”   我镇定若常:“你不会。”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不要以为我们相识一场,我就会顾念旧情,与楚国的利益相比,个人得失何足道哉。”   “如果你这样做,伤害得是楚国利益呢?”我仰头望着他。   他一怔,避开我的视线,冷冷道:“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你和吕相有私,秦王也对你很孝顺,有你在手,别说三城,就是十三城也不在话下。”   我不禁失笑:“你不了解秦人。”   “此话怎讲?”   “秦人是功利主义者,危难时刻,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不管是吕相,还是王上,他们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弃一寸土地。你这样做,只会激怒秦人,丢失更多的城池,甚至国都。难道你想让楚国再迁一次都?”   手腕猛地一痛,他的目光寒冷若冰:“不试试,怎么知道?”   杀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冷战,大声喊道:“为一时之气,后悔一生。公子启,你要想清楚,太子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间。”   喊声惊动外面的人,门砰一声大开,蒙恬冲了进来,见此情景,拔剑相向。   公子启厉声道:“后退。”   蒙恬大怒:“你敢。”手按住剑柄,却迟迟不敢出手。   我微笑了:“蒙将军,哀家和公子启开个玩笑而已,是不是,公子启?”   他和我双目对视,终于慢慢松开手,坐回原位。   蒙恬悄然松了口气,看向我,我以目示意,要他放心。   他收剑退出门外。   公子启道:“你刚才说,太子的生死存亡,为何在我一念之间?”   我道:“公子莫非忘了太子还在秦国为质,杀了哀家,太子能活吗?”   他猛地扣住我的手:“若不是你,太子怎会……”   “若没有哀家,太子就不会吗?”我反问他:“公子启,你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可曾想过,太子更该为今日之困负责。”   他听得一愣:“为何?”   “早有人报信于你,太子知道后,可曾小心提防?”   他没有答话。   我道:“既然自知身处险境,为何轻易被秦人引至太后甘泉宫?”   他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我道:“公子尚且知道防备,他却直入内殿,见了女子也不知转身逃走,被人抓个正着,可见此人即迂且腐,资质平庸,与当年被骗失地的楚怀王有何区别?”   他听得深身一震,脸色剧变。   感谢子衍,教了我很多。   我又道:“楚怀王被张仪一骗再骗,最后落得身死异国的下场,虽然他临死不肯献城精神可嘉,但是摊上这么一位君王,我只能为楚人哀哉,今日的楚国王太子,便是将来的楚怀王,想到公子将来要辅佐这样一位君主,哀家要为公子悲叹。”   他一动不动地踞坐面前,脸色苍白。   我接着敲打他:“公子以为,当今天下,谁最强?”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我替他回答:“若屈原在世,哀家会说,楚国还有希望,它还可以成为强国,和秦一较高下,屈原死后,哀家只能说,楚国大势已去,如大江东去,誓不回头。”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雪。   我喝了一口茶,话风一转,笑道:“不过,公子还有希望。”   他猛抬头,双目闪闪发光。   我道:“哀家听过一句话,楚材晋用,公子为何不来个楚材秦用,你的母亲是秦人,当今王上是你的亲表侄,如果你肯留在大秦为国效力,哀家可保你相国之位。”   如果有他出任相位,出生商贩的吕天放难免不被这个嚣张的家伙压得死死的,想到恶魔气得脸发青的样子,我忍不住咧嘴偷笑。   “我还没答应,你就笑得这么开心。”他讥讽的声音道。   我定了定神,把手里的酒交换一个位置,笑道:“大丈夫生于世,自要建一番大功业,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他唇上扬起笑:“就凭你这小丫头,也想说服本公子。”   我道:“天下大势,你应该比哀家看得更清楚,跟着楚国,只会像屈原一样伤了身体又伤了心。”   他哼一声道:“宁学屈大夫投身汩罗江,也不学商鞅叛国投秦,最后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我轻笑道:“就怕公子学了屈大夫,最后却成了商鞅。”   他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气势压人而来。   我稍稍退后,避开锋芒:“公子可知道什么叫含恨九泉,什么叫有冤难伸。”   他挑眉:“小丫头,你脑子里又在转什么坏念头?”   我道:“过了今天,公子以为还能做从前的公子?”   他想了想,脸色渐渐变了。   我笑道:“公子可知哀家今日为何单独召见,又为何是在闹市之中?”   他瞪着我:“你休想恐吓我。”   “一个人忠不忠,可不是我说了算。”我坦然道:“公子若信楚王疑人不用,大可安心回国,听天由命。若楚王有所猜疑,公子也可学屈大夫跳汩罗江,以死证明公子的清白。”   “你……”他气得发抖。   “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这一桌酒菜已经付了钱,请安心享用。”我起身去开门,又回过头笑道:“别怪哀家没提醒你,秦国有不少楚国探子,不等公子回到寿郢,有关公子的传闻已经街头巷尾满天飞。到时候……”一笑:“公子好自为之吧。”   砰澎澎,身后响起剧烈的破坏声。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战国,是个虎狼环伺的时代,早已不是诗书歌礼的春秋时代。   春秋,战争只是贵族间的游戏。   战国,战争就意味着生死存亡。   春秋,人们守周礼,讲诚信,以诚信为立国之本。   战国,兵,诡道也,不讲过程,只要结果。   国与国追求得不再是道德的胜利,只有吞并,不断地吞并,使自己变得更强大,不被别人吞并,这就是战国的生存之道。   楚人不懂得这一点,最后只有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经过东方府,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从这段感情里完全走出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记得有一个人说过:   爱,你就输了。   哭,你就输了。   赢,你也输了。   我一直不懂这句话,现在,我终于懂了。   蒙恬默默垂手侍立我身后。   我笑道:“蒙将军,你做侍卫多久了?”   他道:“一百零三天。”   “这么久?”我失声道。   他脸上露出笑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阳光率真的笑容。   “蒙将军,想不想回去当你的郎中令?”我边走边聊。   蒙恬努力缩小步子,跟着我的脚步,思索了一会道:“臣愿意继续追随太后。”   我讶道:“是吗?”   蒙恬挺直腰,郑重地看着我:“在太后身边,臣学到很多,随侍太后左右,可以学到更多。”   “你是说变通?”我笑了。   “不,不光变通。”他努力地思索着:“还有很多,无法用言词表达。”   我突然在他胸口狠狠拍了他一掌,哈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说着转身就跑。   他笑着追上来:“小心。”   我们一前一后在咸阳大街上互相追逐,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突然不追了,敛眉垂首,侍立一旁。   我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小秦王、一位面孔陌生的将军,一大批虎贲军出现在我面前。   我心里明白:这下糟了。   然而,小秦王看着我的眼神,一点惊讶也没有,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他的眸子里闪着深沉的光芒,薄唇轻抿,嘴角微微下垂,我记得有人说过,这种面相是城府极深的像征。   我的小秦王,他已经变得越来越成熟,我甚至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小秦王,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敬畏。   他跃下马,径直走过来,向我伸出手,语气恭敬:“母后,请上马。”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小秦王:“母后,请上马。”   呃……我尴尬地沉默。   他笑了,紧板的严肃瞬间被柔和的笑意冲淡,我松了口气,不生气就好。   他俯下身,把我拦腰抱起,小心地安放在马背上。   哇,这马好高大,我朝下一望,头昏眼花。   幸好他很快跃上马,带住缰绳,顺势把我拥入怀中。   他一抖马缰,“驾。”马蹬着小步跑起来,越跑越快,把一干人抛在身后。   我悄悄瞄他的俊脸,刚才的笑容早不见了,一付冷冰冰的兵马俑表情。   他突然哼了一声,侧脸斜睨我:“母后没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吗?”   我长叹一声,凄凄艾艾道:“哀家的心,王上不明白么?”   他沉着脸:“明白什么?”   “赵国和楚国,除了大秦,七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后果多可怕。”我哀怨地瞅他一眼,“母后虽在深宫之中,这些道理也是懂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王上,就没有母后,所以,母后左思右想,决定为了大秦冒一次险,为了王上,母后绝不能退缩。”   他依然沉着脸,跟个青铜雕像似的。   我接着往下说:“那个楚国王太子是个笨蛋,放他回国,对大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倒是公子启这个人,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若能为我大秦所用,王上如虎添翼,母后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他已经有些动心。”   小秦王眼中流露出思索的表情:“你是说,他会叛楚入秦?”   “不错。”我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不管他接不接受,王上先下令封公子启一个爵位,然后派人去楚国寿郢散布流言,就说太子是被公子启陷害,公子启已经接受秦国赐封,他本来就是秦国公主之子,楚人不能不信。”   小秦王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然后?”   我从他怀里坐直身子,侃侃而谈:“公子启一定愤怒,急证自己清白,这个时候,王上再使一个离间计。”   小秦王薄唇上挑,笑意渐深:“楚人很快就会抓到一个秦国奸细,从奸细口中得知,公子启已经私下和寡人结盟,寡人支持他坐上楚王宝座。他为了夺位,矢口否认和秦国的私下盟约。”   我伸手拍拍小秦王的脸,大笑:“王上太聪明了,不愧是哀家教出来的。”   小秦王含笑把我往他胸前拢了拢,兴致勃勃道:“寡人再找些说客从中挑拨,令楚王和公子启反目,把他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大秦,如果他不肯,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小秦王疑惑地托起我的脸,凝视我的双眸:“你怎么了,不开心?”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道:“王上,如果不肯,他会死吗……。”   小秦王双眸闪亮,神采飞扬:“他死了,大秦少一位劲敌,他活着,为大秦所用,所以母后放心,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都对大秦有利。”说着笑了起来。   “可是……。”我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公子启自认是我的朋友,这样对待朋友,会不会太狠了。   不过,留在楚国,他早晚也是死,我这样做不是害他,是救他。   进了宫门,我一眼看到苏红从对面急忙迎上来,下跪行礼。   小秦王哼了一声道:“把她押下去。”   我立刻站住脚,说什么也不肯往前挪一步。   小秦王柔声道:“母后,怎么了?”   我冷冷道:“你还记得哀家是母后?”   小秦王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弯一个弧度,但毕竟是笑的表情:“母后,儿子怎么敢忘。”   我看着他:“你从来不动哀家宫里的人。”   小秦王:“苏红和楚人私相传授,罪当诛死。”话风一转:“既然母后求情,就放了她罢,下次不可再犯。”   他已经退让一步,我当然见好就收,马上伸出手摸他自动送上来的脸,笑嘻嘻:“王上是个好孩子。”   他皱起眉头,侧脸想躲开我不老实的手:“母后,儿子已经不是小孩了。”   早知道你不是小孩,你比大人还大人,但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不管你有多聪明,多成熟,名义上我就是你的母后,你就是我的儿子。   我偏不让他躲,嘴里道:“等你长出长胡子,在哀家眼中,你还是小孩子。”   小秦王拿我没辙,只好任由我在他脸上揉捏,嘴里道:“母后,公主姐姐想见您。”   我一愣,松开手:“你是说,那个嫁给楚王的公主?”   小秦王点点头:“是。”顿了一下,又道:“母后不必担心,儿子会陪在左右。”   我笑道:“好啊,哀家也想见见蒙恬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   小秦王一愣:“蒙恬的心上人?母后是说……。”   我拍拍他的手:“你不知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就让他过去吧,哀家正捉摸着要让公主和蒙恬私下里见一面,你看安排在哪里比较好。”   小秦王默然片刻,笑道:“即然母后有这个心,此事交给儿子安排。”   眼前的公主已经年过双十,虽不是倾国倾城色,却也雍容华贵,温婉可人,有一代国母的风范。   我情不自禁拿她和我比,天生的贵族气质,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和我这种妖后皮相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先向我行了礼,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嘴上不停夸道:“几年不见,公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楚国的风水果然养人啊,看看你母后,被黄土高坡的风吹得皮也皱了,脸也黑了,哪能跟你这江南美人相比啊。”   公主抿唇微笑:“母后过奖了。”   小秦王在旁笑道:“母后,姐姐,快坐下,茶都凉了。”   主宾分两边落坐,小秦王体贴地坐在我身旁。   我盯着公主上下打量,心里想,太后拆散了她和蒙恬的姻缘,让她成为楚国王后,她对太后到底是恨大于敬,还是敬大于恨,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尊敬的成分多一些。   想到这里,我扭头吩咐:“把哀家酿的那坛子蜜饯拿来。”   宫里时常有进贡的鲜果,根本吃不完,以前都白白倒掉,我看着可惜,教了苏红腌制的法子,做成各种蜜制干果,一推出就大受女人们欢迎,连小秦王晚上批折子累了,也会时不时上两块酸枣糕提神。   公主好奇地望着碟子里这些颜色透亮的果肉,小秦王在旁笑道:“姐姐只管品尝,都是母后亲手做的,味道很不一般。”   公主拈起一颗梅子尝了尝,果然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道:“既然公主喜欢,回去的时候哀家让他们多带些给公主,再教公主酿制的法子,楚国地处江南,盛产水果,公主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到。”   公主道:“谢母后赏赐。”她朝后招招手,早有人把礼盒呈上来。   打开盒子一看,是满满一盒子上等珍珠。   公主扬起端丽的眸子,笑着说:“这些珍珠来自南海,都是上品,磨成粉可以敷面,儿臣平日里时常都要用的,母后用了这些珍珠,一定会比儿臣还漂亮。”   这个礼物我太满意了,女人最懂女人。   我对公主的印像立刻大好,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她和蒙恬好好聚一娶。   寒喧过后,礼物也收了,公主有些尴尬地开口:“王上,母后,是这样的,王太子殿下自小娇生惯养,从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寄人篱下,身无分文,苦不堪言。”看看我,忙道:“他确实有错,罚也罚过了,他自己也很后悔,王上,母后,你们看这事……”   我朝小秦王递过去一个眼色,摆摆手笑道:“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小孩子家家多喝了几杯,难免糊涂犯错,哀家从未放在心上,王上,你说是吧。”   小秦王含笑点头:“母后所言甚是。”   公主喜道:“这么说,殿下很快就能回国。”   我继续朝小秦王使眼色,嘴里道:“这就要看楚国有多少诚意。”   公主道:“母后的意思是?”   小秦王道:“太子乃立国之本,他犯下大错,虽说母后已经原谅,这是母后宽仁大量,他身为楚国太子,借酒在宫中滋事,若不加以薄惩,寡人颜面何在?”   我心道,好秦王,不愧一代雄主,说话越来越有分量。   公主讷讷:“王上,他是一国太子,这……”   小秦王咳了一声,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这件事,还要跟众臣商量一下,公主先回去歇息,待寡人朝议后,再作打算。”   公主只好悻悻告辞。   我和小秦王对视一眼,不禁笑出声。   谈判就是这样,握住最好的牌,声势要大,让对方摸不着底,这样,赢面就越大,赢得的筹码也越多。   王太子当然要放,但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要看楚国肯出多少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回想小秦王今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小秦王越来越聪明了,这么聪明的儿子,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是喜又是忧。   还能再陪他多久,这个答案我不愿多想。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苏红进来了:“太后。”   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太后不担心郎中令大人?”苏红不高兴。   我笑了起来:“原来你喜欢的是蒙恬,怎么不早说。”   苏红脸红了:“太后,你尽说些什么。”   我道:“要不,我现在就给你提亲。”   “太后。”苏红打断我:“这都什么时候,您还有心思……。”咬了唇说不下去。   我把头往后一靠,懒懒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他没事,太后有事。”苏红赌气道。   我不禁笑道:“苏红,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我娘了。”   苏红的脸更红了:“太后,您还不知道,郎中令大人被王上关起来了,罪名是忤逆。”   我:“什么?”拍案而起,胸口一痛,险些摔倒。   苏红赶紧扶住我,我喘了口粗气:“忤逆?这玩笑也太大了吧,王上明知道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他怎么能……。”猛咬牙:“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哀家的人都敢动。”   苏红不作声。   我道:“还愣着干什么,摆驾,哀家要亲自找王上理论。”   苏红:“太后忘了,王上正在招见群臣议事。”   我怒道:“好好好,见不了他,见蒙恬总可以吧。”   天上下着雨,苏红撑一把大伞,一路送我来到天牢。   天牢的守卫拦住我们:“王上有令,天牢里关的都是重犯,任何人,没有王上许可,不得探监。”   我气得咬牙:“你们看清楚,哀家是太后,大秦国的太后,王上的娘,还不快把门打开。”   守门的就像吃了豹子胆,硬顶着就是不开门:“王上有令,私开牢门者,斩,太后见谅,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抗命。”   门不开,想进也进不去。   我只能喝令苏红:“走。”   苏红小心翼翼道:“太后要去芷阳宫?”   “不去。”我咬牙恨恨:“既然他不认我这个娘,我也不认他这个儿子,来人,摆驾,去离宫。”   苏红吃惊道:“太后,离宫在雍城,没有王上许可,擅自离开咸阳,只怕……。”   我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弑母。”   苏红迟疑道:“太后还请三思……。”   我怒道:“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咽了口气,稍稍冷静:“放心,我不是一时冲动,这个咸阳宫,我早就住腻了,离了也好,省得看他的脸色,你去,通知国舅,我要他一路护卫。”说到这里,心一动,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我只有信哥哥了。”   芈羿满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个小酒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上去拽住他大力摇:“哥,快醒酒,不然我可浇凉水了。”   芈羿立刻站稳身子,苦笑着摇摇头,睁大眼睛上下打量我,“你想走?王上知道吗?”   提起那个人就生气,我狠狠一拍桌子:“不是我想走,是他已经容不下我。”赢政一天天长大,稚气渐褪,锐气渐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默默折玫瑰的可爱小秦王。   芈羿狐疑道:“你真得要走?决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说走就走。”我咬牙,见他脸色有异,放缓语气道:“放心,只是暂时去离宫而已,我心里闷得慌,想找个地方休息,除了哥,谁也不想见。”   沉默一阵,芈羿反问:“因为郎中令大人?”   我一向知道他消息灵通,想不到灵通到这个地步,怪不得子衍说,要除吕天放,唯有他。   我的这位哥哥一直在努力塑造一种举世皆醒我独醉的酒鬼模样,有谁知道最醉的那个人其实是最清醒的。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我并不害怕,因为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是,也不全是。”在他面前,我并不需要隐瞒:“我知道蒙恬错在哪里,他是王上的人,现在却只认我这个主子,王上罚他,是要他想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想起来就心酸啊,看着长大的小秦王,再也不是从前的萌少年,他渴望权力,渴望掌控一切,不容许任何人凌驾于他之上,连我这个母后也不能例外。   芈羿点头:“即然如此,你去雍城是为何而去?”   我朝他眨了眨眼:“哥哥都知道了,还问妹妹作什么。”   芈羿一笑,放下了他的酒壶:“那就出发吧。”   仗着国舅爷开路,我和苏红很顺利地离开咸阳王宫,趁夜色出了城,直往雍城绝尘而去。   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缅怀过去,也不是为了和小秦王斗气。   其实我另有打算。   这里离咸阳宫十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经过这么多事,我也确实需要静下心想一想,理清头绪。   雍城离宫有很多酒,上好的酒,芈羿一下车,就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直喝到醉,醉到人事不省。   苏红悄悄给他盖上被子,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眼神。   她慢慢退出来,关上门,一回头,触到我探究的目光,迅速别过脸。   我走到窗外,朝里面瞟了一眼,芈羿似乎睡沉了。   我松了口气:“看样子还好。”天天喝这么多酒,居然不会酒精中毒,我很怀疑他像武侠小说里说的一样,把喝下去的酒用某种方法秘密排出体外。   苏红侍立身后,垂着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常年这样喝酒,怎么会好。”   我叹了口气:“我也想劝他戒酒,总找不到方法。”   苏红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   我喜道:“什么办法?”   苏红低低道:“国舅爷患的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   我转喜为忧:“这个我知道,可哪来的心药呢。”   “如果太后信得过。”苏红抬起来,漆黑的眸子美若星辰:“奴婢愿意一试。”   “你……。”我怀疑地看看她:“真得能行?”   苏红道:“若太后不想看着他醉死,总要试试。”   她说得有理,我当然也不想反对,只是……   望着苏红绯红的脸颊,低垂的眸子,心中忽一动,我打了两个哈哈,笑道:“好好好,都依你,缺什么只管问我要,如果真能把他治好,我可要好好赏你。”   苏红走后,我找来随驾出来的心腹小宫女,这个宫女叫王两,是王胜的另一个侄女,王胜的侄子侄女很多,名字我都分不太清。   这个小宫女特别伶俐,所以我印像要深一些。   她乖巧地跪在我面前:“太后有什么吩咐?”   我道:“起来,你说说,苏红是哪里人?”   她眨眨灵活的大眼睛:“太后若问苏府丞,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   我道:“是谁?”   “一个老宫女,苏府丞就是她带进宫的,太后若是着急,奴婢这就回去打听。”   我道:“很好,你快去快回。”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夜深人静,我睡不着,召来一个小宫女,提着灯在宫里乱转。   离宫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除了侍卫和宫女,便是一座座黑暗无人的房舍。   一阵隐约的啼哭声传来,宫女吓得手一松,灯笼落在地上。   我疑道:“你也听到了。”   宫女点点头,战战兢兢道:“回太后,奴婢听老宫人说,从前这里曾经冤死过几个小宫女,她们的鬼魂时常出来作……。”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隐约的啼哭声,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小宫女吓得跳到我身后,紧紧抓住我的裙子,牙齿直打战:“太……太后,我们回去吧,好……好可怕……。”   这次我听得格外真切,分明是婴儿的啼哭声。   鬼魂作怪,我并不信,但是这座离宫除了侍卫就是宫女,怎么会有小孩子的哭声呢。   “太后……走吧……走啊。……”宫女发着抖,不停催促我。   我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隐隐似有灯火闪烁。   心中一动,我也装出害怕的样子道:“好吓人哦,我们赶紧回去。”   宫女如蒙大赦,快步引着我回去。   屏退所有人,我召来苏红:“离宫有多少侍卫?”   苏红道:“有数百人。”奇怪地看我:“太后问这个干什么,若是怕这里兵力不够,太后可以下令再加人手。”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几百人足矣,立刻传我的令,把侍卫头领找来,记住,一定要秘密。”   苏红一头雾水,迷茫地出去下令。   不一会,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太后,深夜招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我冷冷道:“你就是这里的侍卫头领?”   此人道:“臣胡其荣,任护军之职。”   我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怕诛你九族吗?”   胡其荣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磕头:“臣惶恐,求太后明示。”   我冷笑一声道:“你的手下勾搭宫女,连孩子都生了,你还敢说惶恐,以为哀家今日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胡其荣吃惊得看了我一眼,眼珠飞快转动,迅速低下头,“太后明鉴,臣从未听说有人勾搭宫女,更不曾听说有孩子。”   他在说谎,太明显了。   我喝令苏红:“把这个欺君瞒上,胆大妄为的畜生推出去,乱棍打死,他的家人全部流徒北地。”   胡其荣惊慌失色,连连叩头道:“太后,太后,臣冤枉啊。”   我止住苏红,换了一付口气,温言和蔼道:“哀家知道,将军忠于大秦,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说吧,只要你说实话,哀家可以免你的罪,还升你的官。”   “这……。”胡其荣眼珠乱转,紧张地思索权衡。   我轻笑一声道:“哀家知道,你有后台,不过,在大秦最大的后台就是哀家,除了哀家,还有王上,真要把这事闹到王上那里,你的家人就不止是流徒这么简单了。”   胡其荣满头热汗:“太后,臣……臣实在是……。”   我厉喝一声,“快说,是谁威逼于你,只要你供出幕后指使之人,哀家定饶你性命,还不快说。”   胡其荣身躯一震,伏地叩头道:“太后,是……是中常侍大人吩咐臣,不得走露半点风声,臣……臣也是迫不得已啊,求太后饶恕臣。”   中常侍?我听得一怔,扭头看苏红,她也是一脸的惊骇。   胡其荣接着往下说,“这个女人姓赵,别人都叫她赵姬,在这里已经呆了足有三年,来的时候身怀六甲,是中常侍大人亲自送她来的,后来生下一个儿子,中常侍大人时常过来探望,还派人送来不少婴儿用物,叫我们好生看顾……。”   我脑子里有点乱。   胡其荣还在说着什么,我厉声道:“够了,下去,记住,今天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拿你的人头祭旗。”   “是,臣遵令。”胡其荣满头冷汗,连叩了几个响头。   赵姬,私生子,赢衍。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如果把赢衍换成嫪毐,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头沉沉的,胸口像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赢衍金屋藏娇。   不过,他有必要藏吗?   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纳这个女人为妾。   除非,他和赵姬的关系,不能公诸于众。   “公子衍和太后绝无可能。”这是吕天放说过的话。   我可以作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吕天放知道赢衍和赵姬的事,也知道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王上知道赵姬还活着,仅此而已,否则以他的个性,不会容忍生母的情人和私生子活在世上。   以吕天放的权势,早就可以除掉赢衍,他为什么不把这事说出来,难道吕天放和赢衍之间有交易。   如果赵姬就是历史上的赵太后,她曾经作过吕天放的妾,吕天放看在父亲的情面上,极有可能放她一马。   假设成立,赢衍和小秦王的生母赵姬有私情,芈羽想害死赵姬,赢衍出手相救,把她藏在雍城离宫中,经常前来探望,赵姬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我直愣愣地望着屋顶,久久无法入睡。   这件事如果传到秦王耳中,赢衍和私生子必死无疑。   我决定去见见赵姬和她的孩子。   这是一处极僻静的院落,它藏在雍城离宫一角,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我也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因为只有这处没有虎贲卫,觉得古怪,才悄悄摸了进来。   花丛中站着一位美妇人,她五官生得极妖艳,长发乌黑亮丽,一身宫装及地,步态娉婷,更有一身天成媚态,举手投足间摇摆生姿,美不胜收。   我立刻想起一句:天生尤物。   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一旁,另一个人背对我半蹲在她面前,低声说笑着什么。   那是个男人,从背影看,衣着很是华丽,腰上有佩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我已经可以肯定他不是赢衍。   孩子突然哇得哭了起来,几个小宫人急忙跑过来抱起孩子,妇人笑道:“尿在身上了。”   那男子道:“我扶你进去。”懒洋洋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奇特,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说话的人正患着重感冒。   他扶着妇人起身,动作极亲密体贴。   我探头去看他的脸。   这一看,我惊呆了。   不是因为他头上镶着硕大珠宝的发冠,身上精致的长袍,也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已人到中年,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虽然皱纹只给他增添了男人的成熟魅力,对他的姿色没有丝毫减损。   他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张五官精致入画的脸。   那张脸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如此清晰的轮廓。   记忆中来回搜索,眼前突然一亮。   是那幅画,藏在赢衍箱子里的画,我还记得画上是一个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美人。   如今,这个美人就站在我面前,怀里搂着那个娇滴滴的妇人。   后面突然传来苏红远远的喊声:“太后,太后。”   “什么人?”男子厉声喝道。   我转身就跑,风声作响,隐约觉着身后有什么追逐着我,一道凉气袭来,紧接着背心被什么重重一击。   巨大的力量立刻把我推出几步,“太后……”苏红出现在花从里。   我猛地刹住脚,胸口一闷,一股热流翻滚欲出,我抬手,扑,鲜血喷得满手都是,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两条黑影迅速出手,一人扶住我一条手臂。   苏红惊呼:“太后。”   芈羿急切:“妹妹。”   我咧着嘴笑:“没事……不许告诉王上……。”   扭头看身后,只有花丛,密密麻麻的花丛,风中摇曳,哪还有半个人影。   苏红急得大叫:“都吐血了,还说没事,太后,你……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说着,眼圈竟然红了,几乎滴下泪来。   芈羿皱眉:“这里早已荒废,何时又住了歹人?”见他要往里探看,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他们都住了嘴,两个人一左一右扶我回房。   我半身靠在枕上,看着苏红在那里忙碌,又是烧水,又是焚香,又是叫宣医官,八爪鱼似的忙得团团转。   我忍不住笑:“瞧你急成什么样,平时不是看我不顺眼吗?”   苏红红着眼瞪我:“躺好,不许乱说话。”   芈羿没什么反应,静静地坐在床前。   我看看他,笑道:“哥哥今天不喝酒,帅多了。”   芈羿没笑,沉着脸:“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我别过脸:“今天天气不错。”   芈羿双手托起我的脸,逼我接受他的注视:“你信不过哥哥?”语气掺上几分沉痛:“以为哥哥真是酒鬼,哥哥再糊涂,也不会不顾妹妹的死活。”   这句话实实在在从心窝里掏出来,我一时怔住了,他张开双臂,把我拥入怀中,低沉道:“有什么委屈,告诉哥,有谁欺负你,哥去教训他。”   我乖顺地靠着他有力的臂膀,轻轻点头。   苏红端着热水,眼里水光闪烁。   我眼望着她,她说了声:“奴婢出去看看。”忙放下水盆,退了出去。   芈羿沉声道:“刚才……是谁?”   “是……吕天放,我们一言不合,他就……”我决定把黑锅顶在吕天放头上。   “他也到了雍城?”芈羿诧异。   我赌气道:“你不信我?”   芈羿久久地沉默。   “他不是有意的。”我道,不知为何想为他辩解:“我险些把他逼疯。”   芈羿把我的手放在被子里,掖紧被角,柔声道:“好好休息。”   我轻道:“哥哥要去哪里?”   他回过头,温和地看着我:“别担心,哥哥会回来。”   苏红时不时望着窗外。   我也很担心,嘴上仍安慰她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苏红看了我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我笑道:“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你知道他从前……”   “别说了。”苏红轻轻掩上我的嘴,眼里隐隐泪光闪烁:“我都知道……”声音哽咽。   一时两人都无言。   良久,我笑道:“爱情真是世上的难题,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想要的总在眼前。”   苏红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我一听,哑然失笑:“我和你不同……”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她探过身挑亮油灯,灯光映着她的侧影,我第一次发现她侧面的线条非常动人,一颦一笑一低首,优雅高贵,气质如兰。   一夜昏昏沉沉,我睁开眼,发现芈羿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显然一夜未睡。   见我醒来,他急忙凑上来,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道:“哥哥,你去找吕天放了吗?”   他点点头,笑了:“我把他教训了一顿。”   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你教训他?”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打到我妹子吐血,我也打到他吐血。”   我吃惊:“他不还手?”吕天放居然甘心做这个冤大头,是了,他太骄傲,不屑于为自己辩解。   他晃了晃拳头:“他敢吗?”   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吕天放跪在地上挨打的情景,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苏红进来,抿唇道:“如今世上,也只有国舅爷能打到他吐血。”   芈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苏红急忙低下头,为我们端上热茶。   “吕天放那里。”芈羿喝了口茶,柔声:“已经无妨,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把脸埋进他怀里,撒娇道:“哥哥一出手,天下无敌手嘛。”   芈羿放下手里的茶杯,抱住我,从胸腔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隔着他的肩膀朝苏红使眼色。   苏红默默退了出去。   我仰起头:“哥哥,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芈羿:“什么事?”   我的目光穿过芈羿的脸,变得有些虚幻:“是吕天放,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必须当面和他谈。”背上那处伤隐隐作痛,下手的人好狠。   竹林中,吕天放孤身来赴约,他唇色苍白,脸色也不好。   芈羿把我带到这里,默默走了。   我不知他为何信任吕天放,这是男人之间一种莫名的相惜,还是某种默契。   总之,现在,我和吕天放只剩两个人,隔着一地竹叶,遥遥相望。   不等他说话,我抢着先开口,语带讽意:“相国大人脸色不太好。”   他哼了一声,“拜你哥哥所赐。”   我很想说活该,忍住了,开门见山:“告诉我,住在雍城离宫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挑眉,脸上又露出那种让我极想揍扁他的表情:“你在求我吗?”   咬牙握拳,我道:“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见到她了?”他似笑非笑凝视我:“你以前没这么好奇,见到她,是不是很吃惊?”   我冷冷道:“快说,我没功夫和你废话。”   他眼里光芒闪了闪,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就看太后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我道:“要钱,要女人,随便你。”   “你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他隔着漫天飞舞的竹叶看着我,宽袍广袖随风扬起,竹叶把他飘逸的紫色身影分割成无数个片断,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就像一张精美的拼图。   拼图上的男子,也没有他这样的倾城绝色。   如果我不是太后,如果没有芈羽。   我会换一种心情欣赏他的美。   “你看我的样子,总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他忽然穿过竹叶走近,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乱。   我站着没有动。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他的目光很专注,我知道这专注并不属于我。   勾唇一笑,我推开他的手:“你知道不可能,换一个别的条件吧。”   他收回手,声音很快冷下来:“好,我要你去找楚国王太子,告诉他,是你设下的圈套。”   “不行。”我破口而出。   他笑了,表情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选择,用岷交换。”   我握拳,“吕天放,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白羽,换成别的女人,现在早已死了。”   “这么说,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我忍着一肚子气。   他猛地看向我,双眼中光芒如电,锐不可挡:“王上一直很信任我,父亲走后,他视我如兄长,国事倚重于我,对我言听计从,自从你来了以后,王上……”   我不等他说完,抢先道:“是你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仗着自己的势力,欺君罔上,图谋不轨,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愤然怒喝:“如果没有你,王上怎会如此待我,你为了赢衍,不惜和我正面为敌。”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光芒一黯,颓然自语:“而我,却不能伤害你。”   我冷笑:“这么说 ,我该谢的是这具被你爱的如痴如癫的躯壳,想不到堂堂相国大人,迷恋的只是美色而已。”   手臂一痛,他弯下腰贴近我,眼神危险:“白羽,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我在跟一个自以为多情,其实愚不可及的傻蛋说话,你以为你真得爱芈羽吗?不,你只不过把她当成你的宠物,像你捡来的那些猫和狗一样,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宠物不再依赖你,甚至想离开你成为别人的宠物,你的自尊心,你的骄傲都受不了了,她是你一手养大的,怎么能说走就走,于是,你不顾一切要把她夺回来,这就是你的所谓的爱,我想,芈羽早已看清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说,男人不如权力可靠,她不想再做你的宠物,那天答应和你相见,只不过想做一次了断罢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爱意味着尊重和平等,不是你的占有和掠夺……”   头皮突然一痛,他握住我的满头秀发,狠狠地把我拽过去,紧贴着他的唇笑起来,愤怒的笑声:“什么是爱,不用你来教我,你不过是一缕孤魂,我随时可以让你死。”   我丝毫不肯退让:“好啊,你现在就杀了我,反正这身体又不是我的。”   做替身做到我一肚子火,这股火早就想冲他发了,我就不信他真敢杀我。   他突然抱住我,倒地,翻滚,旋转。   尖锐的啸声,一支接一支,利箭沿着我们滚动的身体,划出一条条完美的弧线。   片刻,箭停风止。   他抱我起身,警觉地查看四周。   我一眼看到他唇上渗出的血渍,不禁一愣。   身体突然悬空,他抱着我飞上竹林,居高临下,只见眼前一片苍翠欲滴,袭击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微微蹙眉,盯着脚下那片竹林,目光杀气阵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我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知道她是谁?我不想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为什么去见她,你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臂上一痛,我看到吕天放满脸急切。   我冷笑:“她是谁?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护她?”   “护她的人不是我。”他松了手:“是赢衍。”   我轻呼:“不可能。”那个陪在妇人身边,从背后打伤我的人,绝不是子衍。   “羽儿,此事说来话长。”吕天放道:“这座离宫,隐藏着一个秘密。”他扬起线条优美的薄唇,语气低沉温柔:“知道王上为什么迟迟不敢对我动手,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就是其中一个。”   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我暗捏一把冷汗,故作好奇道:“什么秘密?”   “赵姬本是我父亲的爱妾,后来,父亲把她送给先王,生下当今王上。”吕天放低声说着,脸上的表情平静温和。   我握紧双手,指尖泛起阵阵凉意。   “朝中曾有人质疑过王上的身世,甚至说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吕天放含笑看着我:“赵姬嫁给先王十二个月才生下当今王上,所以,此事纯属无稽之谈。”   我暗自松了口气,手心竟然有汗。   “不过……”他顿了顿,突然直视我的眼睛:“这个秘密,和赵姬,王上的生母有关。”   我刚刚放下的心猛地提起:“那个女人是不是姓赵?”   吕天放道:“不错,她就是当今王上的生母,赵姬。”   “王上知道?”   “他未必不知道。”   我吐出一口长气:“那个男人又是谁?”   “长信候,此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你竟敢招惹他。”吕天放重重地叹了口气。   “相国也不敢招惹的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的封邑多过一般秦国宗室,门下食客三千。”   “他和赵姬的事,王上也知道?”   “他应该不知情,王上的性格,不会容忍。”   “赢衍呢,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据说赢衍和长信候似乎有什么瓜葛,两人一直走得很近。”   是和长信候,而不是赵姬,我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吕天放侧脸凝视我:“你问了这么多,我都说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我道:“你又想招魂。”咬牙:“好啊,你只管招好了,我倒要看看,最后你招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着我,脸上掠过一丝迟疑。   我心中一动,冷笑道:“你怕事情不成,不但我会死,芈羽也会死。你想见她,又怕永远失去她,是不是?”   他阴郁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笑道:“就算我是个替身,至少还是个大活人,等巫师招过魂,明早起来,你看到的恐怕只是一个冰冷的尸体吧,哈哈哈……”   他猛地扑上来,用力捂住我的嘴:“不许胡说。”   我朝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看着滴血的手指,他气得咬牙:“野丫头。”   我继续一字字扎他的痛处:“可笑你身为大秦国相,权大如天,偏偏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依我看,你就是一个可怜人,比我还可怜,至少我有王上,有子衍,还有蒙恬,苏红,你只是一个孤家寡人,除了梦中和情人相会,一无所有,总有一天,你连手中的权力都会失去……。”   他突然松开我,我险些摔下去,赶紧抱住身旁的竹子,悬在半空中,大口喘气。   他轻松地踩着脚下的竹叶,背着手,冷冷道:“把岷给我。”   我恨得牙痒痒的:“你想要岷,但我不能给你,那里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给了你,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你是指给奴隶分田地的事。”他的眸子闪了闪,唇角渐渐扬起笑。   “是,除非你能像我一样。”   “当年商鞅变法,最后以身殉法,想不到羽儿也有这样的勇气。”他抿唇点头:“知道我为你压下多少奏折?你得罪大秦所有贵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把岷给我,我有办法平息这件事。”   “你有这么好心。”我根本不信他:“你不是在忙着找巫师吗?什么时候招魂。”   “招魂的事,我正在想办法,也许……永远没有办法。”他叹了口气,眉间浮起深深的怅惘:“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把岷还给你。”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以后……。”   “是。”他点头,眼眸深处隐着痛楚:“秋猎那天,我亲眼看到巨石滚落,险些伤了你,当时我吓出一身冷汗……我已经失去她,不能再拿她的身体冒险。”   我怔怔地望着他:“你想放弃?她是你最爱的人。”   竹林上,风轻轻吹过,拂起他的长发,阳光闪耀,洒在他脸上:“你说得对,至少,她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世上,可以相见,不是永别。”   “另一种方式……”我喃喃轻语。   “以另一种方式,替她活着,继续做太后,你的麻烦,我为你解决,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像从前一样保护你。”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侧过脸,望着飘舞满天的竹叶:“我不希望在她身体里的你,恨我,就像她在恨我。”   他不愿我恨他,这意味着,他想把我当成她,不,我不要做别人的替身。   我讨厌做别人的替身,更讨厌做被人爱着的替身。   我冷冷道:“相国大人,我看你误会了,其实,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太后,不把岷给你,不是为我自己,我只希望那里的奴隶能像人一样活着,他们也是人,也有做人的权利。”   “做太后不好吗?秦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你一直做得很好,有些地方,甚至比她还好。王上信任你;赢衍愿意用生命保护你;你的哥哥芈羿不再是酒鬼;一向孤傲的蒙恬被你降服;你小使计谋,兵不血刃,迫使楚国乖乖献出三城;连我也……”他停住,脸上露出动人的微笑,磁性的嗓音充满诱惑:“现在,你就是真正的太后,这样不好吗?”   我不为所动:“我想要的,你不会懂,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他怒道:“我不许。”   我仰起头,嘲讽道:“很可惜,你不是神。”   他的吻恰在这时落下,轻轻巧巧地封住我的唇。   我一惊,大睁着眼睛。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他的双眼紧闭着,睫毛随着唇上的动作微微抖动。   一点点吮吸,轻柔地触碰,耐心地挑逗我的唇瓣,接吻的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我的手抵住他的胸口往外推。   他抓住我的手,紧紧贴上他的心脏位置,他的心激跃得跳动着。   他的臂膀有力地困住我的身体,不许我逃跑,逼我接受。   我喜欢的是两情相悦,不要别人强加给我的感情。   当他稍稍松开的时候,我终于找到机会大声冲他喊道:“吕天放,你吻的是我,不是她。”   他浅浅一笑,目光有些幽深:“你们有什么不同吗?”   我握拳:“有,当然有。”   他看看我,思索道:“嗯,确实有一点不同,她很温顺,你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兽,野性十足。”   我气到无语:“你……”   “得走了,不能让芈羿等太久。”他抱着我落下竹梢。   眼看这小子占了便宜就要走,我挥拳叫道:“喂,姓吕的,不许你欺负岷的百姓。”   他想了想,回过头:“这要看你有多听话。”   我跺脚:“吕天放,你……”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该死,这次的谈判,又被他完全占据主动。   太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芈羿出现在我面前,我红着眼圈扑进他怀里,抽抽噎噎道:“哥,他欺负我。”   芈羿表情不动:“你是说那件事。”   我咬牙:“他占我便宜。”   芈羿沉默了一阵道:“吕天放是真得喜欢你。”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哥,你怎么……”居然为恶魔说好话。   芈羿平静道:“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吕天放确实有些缺点,他为人孤傲,脾气很大,恃才傲物,但他对你的真心天地可表。”   我张大嘴:“哥!”   芈羿一脸严肃地托起我的脸:“羽儿,告诉哥哥,你真得,一点都不喜欢他?”   “何止不喜欢。”我跳起身,挥舞拳头:“我恨他,恨死他了。”   芈羿一怔,笑了起来:“没有爱,何来恨……”不等我插嘴,他挥手:“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天下难得有情郎,你有没有想过,王上现在对你很好,并不代表永远都好,你毕竟不是他的生母。他以后要娶王后,王后才是后宫之主,你的性情,宫中生活并不适合,或者……”他想了想道:“嫁给吕天放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劝他放弃相国之位,你们一起离开咸阳,隐姓埋名,周游列国,踏遍千山万水,何其乐哉。”   望着他一脸的真诚恳切,我无语了。   芈羿对我有误解,他以为我对吕天放的恨,其实是一种爱的表现。   我承认,世上确实有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爱,但不是我。   现在我满脑子想的是要不要留下来继续做太后。   问题不在于,我想不想,而在于:吕天放根本不是守信义的家伙。   秦国另一位名将,还是少年的王贲来了,带着秦王的王令。   “太后,王上有令。”王贲笔直地跪在我面前。   我仔细打量他的模样,脑子里跳出三个字:肌肉男。   和蒙恬的名将气质相比,他更多武将的杀伐之气。   我低头喝茶,苏红默然侍立。   许久许久。   王贲一直端正地跪着,一动不动。   又过了很久,我仿佛刚刚看到他,笑道:“咦,这不是王将军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苏红小声提醒:“太后,将军已经来了半个时辰。”   我猛得一拍桌子,王贲的眉角微微一跳。   我站起身道:“苏红,你怎么不叫哀家,让大人跪这么久,哀家怎么承受得起。”   王贲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嘴角轻微地抽搐。   我亲自上前,俯身扶他:“快快快,还不快起来,你是王上的亲信,还行什么大礼呢。”回身坐下,敛起笑容,冷冰冰道:“将军和一般侍卫不同,哀家也不敢差使你,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哀家无有不从。”   王贲刚起来,又赶紧跪下去,垂着手:“太后言重了,臣只是王上身边一个护卫,太后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我冷冷一笑:“是吗?那天那位跟在王上身边,趾高气扬,神气活现的将军大人,难道不是王将军本人?是哀家看花了眼,还是大人太健忘。”   王贲额角隐隐有汗珠淌下:“臣有话回奏,当日太后突然失踪,臣身为臣子,不得不上禀王上……。”   我砰的一掀几案,茶具洒了一地。   王贲吃惊地抬头看我。   苏红也吓了一跳。   我直起腰,厉声斥道:“这么说,倒是哀家的错了,不管去哪里,不管何时何地,哀家都应该带上王将军,就算不带王将军,也应该报告王将军一声,是也不是?”   王贲伏首叩头:“臣绝无此意,太后明鉴。”   我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冷笑,墨绿色洒花的裙裾在王贲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是王上派你来的吧,王令说什么,速押太后回京。很好,我只是个弱质女流,要捆要绑要抓随你们的便。苏红是我的人,你也一并拿下,押解我们回去,见了王上,是生是死,任由处置。”   王贲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我喝令宫人:“把王令拿来。”   两个宫人上前取过他腰上的王令,呈上来给我。   封印上盖着赢政的印玺,我除掉封印一看,果然只有一句话:速请太后回京。   我不禁想笑,只差一个字而已,赢政,好儿子,我们真是母子连心啊。   叭的一声,王令甩到他面前。   王贲跪得笔直,一言不发。   想到芈羿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一阵阵气闷。   再加上吕天放那厮闹的,心情极度不爽。   苏红从外面进来,急切道:“太后,国舅爷病了。”   我烦道:“病了,怎么会病了?”刚才看他还好好的呢。   “说是昨晚受了伤,他又不肯治,方才说倒就倒了,都被他吓得够呛……”苏红眼圈一红。   这段日子,她老是红眼圈,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脆弱。   我就说吕天放恶魔哪有那么听话,乖乖被他捶。   吕天放伤得不轻,他肯定也一样。   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我喝道:“备车马。”   苏红小声道:“太后真要回去,那……国舅爷……。”   我道:“苏红,你留在这里照顾他,等他的病好了,再回来不迟。”   苏红怔住:“太后……。”   我头也不回,摆摆手:“好了,有王将军护卫,你不必担心我。”   王贲扶我上车,我对他伸过来的手看也不看一眼,手攀住车辕,不小心踩到裙摆一滑,他眼明手快扶住我。   我赌气挣开他的手,他沉着脸一打横把我抱起,不顾我挣扎,强行抱上马车安放好,喝令车夫:“起程。”   我隔着帘缝往外望,他骑在马上,伴着马车,剑眉紧锁,星目沉晦,脸上的表情神似埋在地下的兵马俑。   少年将军,煞气太重,毫无蒙恬的儒雅之气,看到他,我就想到一条西北狼。   马车没有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我听到王贲焦急地询问:“怎么回事?”   “回将军,前面的路被山洪冲垮了。”   王贲沉默了一阵,问道:“还有别的路吗?”   “回将军,没有别的路。”   又是一阵沉默,王贲终于开口:“要修多久?”   “回将军,最少一天。”   “看来是天不让哀家回宫,是不是啊,王将军?”   我掀开帘子,挑衅地飞了他一眼。   王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片刻,他别过脸,默默下马,脱下身上金光闪闪的铠甲和脚上的靴子,走过去和那些士兵一起,砍树抬石造路。   我瞅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刷一声把帘子放下。   过了约莫三个时辰,我坐得腿发麻了,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帘子掀开,一个泥糊的人出现在车外:“太后,路已修好,可以启程了。”   我愣愣地盯着这个泥人看了片刻,忍不住冷笑出声:“王将军,是你吗?为王上卖命,何至于此,你又不是他的狗。”   王贲一双眸子瞬间瞪得老大,牙齿磨得咯咯响。   我耸了耸肩,用冰一般寒冷的目光回敬他。   王贲眼里的烈火渐渐熄灭,他缓缓放下帘子,外面传来他略带嘶哑的喊声:“太后起驾。”   我轻咬着唇,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骂他狗是不对,但我心情确实很差。   咸阳离雍城不过十余里,赢政就算政务再忙,来回一趟的时间总有吧。   他真忙到来看母后的功夫都没了。   两年的母子情份,对他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而我却是投入了真感情的。   眼看着他从一只稚嫩的雏鹰,华丽转身,直上九天,傲视群雄。   我这个冒牌母后,也到了功成身退,黯然下场的时候。   马车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王贲出现在帘子外:“太后,这里风景很好,要不要下来观赏?”见我不答,诚恳道:“看看风景,心情会好些。”   我冷冷道:“将军好大的胆子,耽搁了时辰,不怕王上怪罪。”   王贲什么都没说,默默放下帘子。   随后很久都没有声音。   我忍不住挑开帘子。   映入眼帘一片山光水色,绿野芳菲。   来雍城的时候是夜里,什么风景都没看见,想不到这里的景致确实非同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下了车,远远地望见王贲站在小山坡上,他身上的泥巴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换下武官的铠甲,褒衣玉带,长剑悬挂左腰,黑色披风迎风而展,背影很有英雄气。   这个英勇善战,助秦王灭六国的猛将,浑身充满了血性和冷酷。   不知为什么,我原先的怨愤早已烟消云散,他是赢政的臣子,尊王令行事,本来就没有错。   我示意宫人退后,径直走过去,用力一拳捶在他背上。   虽然我不会武功,这一拳打得可不轻,他回过头,凝着眉,认真地看着我:“太后心里不痛快,只管冲着臣发,臣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如果砍臣一剑,可以发泄太后心中的怨气,臣死而无怨。”   见他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我扑一声笑了,转身指着那轮红日:“王将军,你看那轮夕阳,他已经在空中悬挂了很多年,时间是无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们这些武将,总是把死挂在嘴上,人死了还怎么为国效力,以后不要把死看得那么轻,好好珍惜生命。”   王贲怔怔地听我说了半天,抬头看那轮夕阳,突然想到什么,脸上变色:“糟了,王上说天黑之前必须入宫。”   “反正已经来不及了,王将军,来来来,陪哀家一起看日落,哀家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落日。”   “太后……。”   “怕什么,哀家是太后,包在哀家身上。”   “太后……。”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是不是有点伤感啊,你不喜欢,好,换一个豪迈的。”   “太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怎么样,不错吧。”   “……。”   “对了,还有一首你一定喜欢。”我漫声吟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王贲沉默了。   想到后两句,我的心也突得往下一沉,再也没有开口。   两人都默默,冷对夕阳,看红日缓缓坠下。   车马驰进宫门,天已经黑如墨汁。   甘泉宫灯火通明。   赢政独自盘膝坐在我榻上,手里摆弄着那个笑面虎坐垫,空气中环绕着香炉醇郁的气息。   隔着灯火看他,突然觉得生分起来。   今晚的他没有像平日那样迎上来,而是冷冰冰地坐着,甚至连眼皮也不肯抬一抬看我。   是他骗我在先,不管有千般理由万般借口,他都该把实情向我知会一声。   想到赵姬,我心里就止不住辛酸,他这样,将我这个母后置于何地。   去雍城不过十余里,他自己不动尊驾,派别人强行把我押回来,我一肚子委屈又该向谁说。   早知道他眼里心里并没把我当是他母亲。   这一天突然来临,我还是有千万个不适应。   胸口窜起一团邪火,我转身就走。   “母后。”他总算开腔唤了我。   其实我也没真打算走,毕竟这里是秦宫,我还没傻到跟他当面顶撞找死。   迅速抓住梯子下楼,我转身,旁若无人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抢过那个坐垫靠在身后。   他凑近过来,还没开口,呀,好大一股酒味,他喝酒了,以前他来我这里,从来不喝酒,我很少见他醉酒的样子,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雍城景色如何?”赢政一手撑着我的坐垫,目光朝我脸上瞟着,细细观察我的表情。   不是烂醉就好,我下意识地朝外挪了挪,淡淡的:“还行。”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昨日在朝会上,吕天放的表情,嘿,可惜母后不在。”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酒味,亲自提了茶满倒一盏,递给他:“喝口茶漱漱口,酒多伤身。”   “寡人就是高兴。”赢政接了茶,不喝,放回案上,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着朝会上的情景:“群臣个个五体投地,说寡人是天下之明君,远可比尧舜禹,近可比周武王。”   我漫不经心地应着,一直催促他:“王上,喝茶,快喝呀。”   他端起茶,又放下:“你听我说,我已经想好了,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打掉吕天放的气焰,扬君威,削相权,连吕氏宗族的人也纷纷表示对寡人忠心耿耿。”   我随口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把茶端到他唇边:“快喝。”   他勉强就着我的手啜了一小口,低沉的声音道:“母后,您说得对,只要战胜自己,就能天下无敌。”   我看着他晕红的脸颊,冷不丁发问:“蒙恬,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蒙恬?”赢政探过身,邪邪地笑了起来,夹杂着浓厚酒味的男人气息在我耳边吞吐:“母后,才几日不见,你就想他了吗?”   看来他是真得醉了。   我朝门外叫道:“来人。”   两个宫人进来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我道:“王上醉了,送他回宫。”   两个宫人正要上前,赢政把眼一瞪:“寡人没醉,寡人还有话要对母后说,你们都出去,谁也不许打扰。”   宫人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道:“王上,你真得醉了,哀家也困了,早点歇息吧。”   “母后要赶儿子走。”赢政半眯着细长的目,眼底深处寒光闪闪。   我道:“这是哀家的甘泉宫,王上应该呆在芷阳宫。”   赢政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母后,我知道,你为蒙恬的事生我的气,蒙恬身为太后护卫,竟置太后于危险之中,这是他的错……。”赢政喘了口气,语气严厉:“寡人将他视为心腹,对他十分器重,他这次太让寡人失望,让他在天牢里多呆些日子也罢。”侧脸看我:“母后觉得儿子这样处理可妥当?”   你老人家都已经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母后,你在想什么?”赢政摇我。   “没想什么。”   “你生气了?”赢政探身看我的脸。   “我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你明明在生气。”   我站起身要走。   赢政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沉声道:“母后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只见他目光犀利,咄咄逼人,哪是喝醉酒的样子。   我冷笑道:“王上今日派王贲把哀家押回宫,现在又亲自审问,……”顿住,胸口陡然间泛起阵阵酸涩:“哀家怎么这么糊涂,王上长大了,这个老不死的母后未免太碍眼了,总得想个法子除掉她才好。”不等他开口,抢先道:“不劳王上费心,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来打扰王上。”   玄色长袖的手臂飞快地伸过来拦住我,赢政嗓音有些嘶哑:“母后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王上连真心还是假心都分不出么?”我看也不看他,推开那只手臂就走。   手刚触到门,身后传来赢政冷冰冰的声音:“为了一个小小的郎中令,你就要跟我翻脸?”   我默默地背对他,良久,缓缓扭过头,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跟你翻脸,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   赢政愣住。   我一脚踢开门,飞奔出去。   凉凉的夜风裹挟着丝丝冰凉的雨水,扑面而来。   我闭上眼,一个宫人急忙撑着伞跑过来给我遮雨:“太后,快进屋,外面雨大,仔细湿了身。”   我固执地站在雨里,雨丝敲打在滚烫的额面,翻涌起伏的心绪,稍稍得到一丝平静。   “母后,母后。”赢政赶了出来,接过宫人的伞。   我狠狠地推开他,“不要管我,从现在起,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赢政沉默片刻,突然单膝跪在泥水中。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   他仰起头,嗓音微微哽咽:“母后,对不起。是儿子的错。母后不告而别,儿子心里憋闷得慌,一时情急……。”   我拉他的手:“起来。”   他不肯:“母后不原谅,儿子就不起来。”   我又是气,又是难过:“你再不起来,我就……。”   他迅速起身,捂住我的嘴:“别……别说出来。”   他手里的泥水溅到我脸上,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有着浓密长睫的双眸幽深得恍若两口黑潭。   一天天过去,他的个子越发高了,我站在他面前,才到他的胸口。   雨越下越大,瓢泼的雨水浸湿了全身。   我突然弯下腰掬起一捧泥水狠狠泼在他黑色的王袍胸口。   他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击。   我把泥水一捧接一捧泼在他身上,直到他变成一个满身黄泥的兵马俑。   我望着他放声大笑。   他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我。   他身上的泥糊在我湿透的衣裙上,隔着湿漉漉的泥浆,我恍然有种错觉,觉得我和他都成了兵马俑,两个至死还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兵马俑。   如果后世的史学家挖掘到我们,不知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大笑。   他死死地压着我,把我压在他怀里。   隔着震耳的雨声,我听到他沉闷得像从地下发出的声音:“以后,不许再说走。”   以后,不许再说走。   耳朵边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立刻混乱。   他紧紧地箍着我的身子,几乎要把我的腰箍断。   我知道,他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如果我不说,他会一直等下去。   我心里很清楚,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他。   然而,我说不出那个不字。   雨水已经把我们浇透,连身上糊的泥浆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我可以感觉到他激跃的心跳。   我的心跳得更激烈。   在这段两千多年前的时空里,他对我的依恋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让我害怕。   “好。”   我几乎刚一出口,就惊骇地停住,这个字,不是我想说的,至少不是我的本意。   我怔怔地越过他的肩望着远处,王胜带着宫人,撑着大伞跑了过来。   紧抱我的手臂终于松开。   他站直身子,威严地吩咐那些宫人:“快带太后回去沐浴,传医官。”   我的脑子里像被泥水搅过,乱糟糟的。   身体里有一股曾经被我压制的力量,它正在变的强大,试图支配我,控制我。   我猜想,这个可怕的力量,来自芈羽,她并没有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一起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一种说不出的酸痛,腰上的肌肉像被人用力揉搓过,沉甸甸得直不起来。   我勉强支起身子,宫女对着铜镜为我梳妆,我瞥到镜里她的手在发抖。   我道:“怎么回事?”   她立刻跪下,连连叩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我莫名其妙:“好好梳你的头,少在这烦。”   宫女战战兢兢地起来,重新给我梳妆。   我叹了口气,还是苏红好啊。   隔着一堵墙,外殿的说话声隐约传来。   “王上,依臣之见,太后……怕是鬼上身?”   我的脸瞬间僵硬。   宫女颤抖着道:“梳……梳好了……”   我无声地摆了摆手,她张皇地瞧了我一眼,快步离去。   许久沉寂,传来赢政努力压低的怒吼声:“一派胡言。”   哗啦啦跪倒一片,头叩得啪啪响。   又过了好一阵,赢政沉着声音道:“你们商量一下,开个方子,对症下药,此事不得传扬出去,违者斩。”   “是,王上。”   人群轻手轻脚出去了。   我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   赢政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感觉他的手温柔地揉了揉我额前的乱发。   我突然睁开眼,他眼中迅速滑过一道寒光,稍纵即逝,笑道:“母后,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我坐起身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一脸讶异:“哦,儿子看母后睡得很安稳,怎么……”   我抓住他的手,翻转,手背上一圈咬痕清晰可辩:“这是怎么回事?”   他迅速抽回手,藏在袖子下面,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撞伤的,不妨事。”   我道:“哀家怎么看着像牙印,是谁咬的?”   他摇头,只是微笑。   我扑上去抓他的手,他把手举得高高的,我跳下床,赤着脚去扯他的袖子,袖子扯下来,露出白晃晃的手臂。   我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上也有一排清晰的牙印,咬得很深,隐隐还有血痕。   他把袖子往上拉,我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去拉他的手臂。   他转来转去地躲着我。   我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胳肢他,他立刻笑倒在地上。   我终于抓住他的手臂,拽过来一看,那排牙印触目惊心,咬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狠。   心猛地一抽,我俯身问道:“你是傻的,为什么不躲?”   奇怪,他的脸怎么红了。   长长的眼睫扇动了几下,他躲闪着我的目光,期期艾艾道:“昨晚……也是这样。”   “昨晚怎么了?”我困惑道。   “恩,就像这样……”他的目光闪闪烁烁地往我身上瞄。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骑在他身上,赶紧起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对,我为什么要道歉,忙冲他大声喊道:“昨晚那个不是我。”   “我知道。”他的眼睛往下看着我的裙摆:“但是,我不能伤害母后……”   该死。   我坐下来,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说吧,昨晚我为什么咬你,怎么咬你的。”   他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我道:“母后只想听实话。”   他也徐徐坐下,低声道:“昨晚……”   昨晚夜深之时,赢政过来探望我,把我踢到地上的被上轻轻拉上来,就在这时,我突然跳起来,把他推倒,骑在他身上,猛地咬了他一口,紧接着,又咬了第二口。   我道:“然后呢?”   “然后,母后又躺下睡觉,就好像……”他想了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样?”我如梦初醒:“一定是梦游,我梦游了。”   赢政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嘴唇张开一个很小的弧度,“母后说得对,应该是梦游,母后想必梦到了吃饭,把儿子的手当成鹿肉了。”他笑,我可笑不出来。   “我不能住在这里了。”我回身收拾:“你把我打入冷宫吧,那里人少……”   “不。”他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下扯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除了甘泉宫,你哪都不用去。”   我怒道:“信不信我再咬你几口。”   他把手臂伸到我鼻子下面:“咬啊。”   我低头,张口,他静静等着。   看着那排触目惊心的牙印,心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我一掌把他的手推开:“谁咬你,臭死了。”   “母后,我……”他还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一蒙:“好了好了,别往下说,你先去忙吧,母后想再睡一会。”   他一走,我立刻叫来王两,要她想个办法给吕相国送封信。   这是我第一次给吕天放写信,以前都是通过王胜传口信,他本来就是个粽子嘛。   现在,王胜被赢政派出去办差,苏红不在身边,我只有倚靠王两。   本来不想写信,但怕口信说不清楚,我要说的事,除了吕天放等少数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能懂。   王两接过竹简,鬼鬼崇崇地出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到了晚上,我从王两手里接到了回信。   她看看四周,像贼一样把竹简偷偷塞到我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给我叩头,退出去。   竹简用封泥封得很好,我弄了半天才弄开,心里暗暗咒骂吕天放太多事,要是竹简落到小秦王手里,封得再严实,照样被他看见。   好不容易揭开合在上面的竹简,下面露出一行字,吕天放的亲笔笔迹,只写着:来信已阅。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吕恶魔,我写了那么多,你就回我四个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惜字如金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太后,王上说……”小宫女追在我屁股后面。   我头也不回,甩过去一句:“是哀家大,还是王上大。”   “是太后大……但是……”小宫女期期艾艾地说不出来了。   “告诉王上,我搬去竹院静养,谁也不许打扰。”我把打好的包交给王两,出了甘泉宫,扬长而去。   赢政急匆匆赶来,我不见。   他在外面敲门,我还是不见。   王两说,王上一直站在门外。   我硬起心肠不理。   僵持了一夜,到最后他总算顾及我面子,没有硬闯进来。   只在宫院外加了几层防卫,连王贲在内有数百人。   我害怕睡着以后又出事,一直强打精神坐在灯下,王两催了几次都不肯就寝。   风响了,刮过窗棂,王两起身去关窗。   我放下手里的刺绣,懒懒道:“把灯熄了,歇吧。”   王两没答话,另一个声音道:“真要熄灯?”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处,吕天放鬼魅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差点喊出声。   他浅浅一笑,走到我对面坐下,王两低着头给他斟茶,他摆了摆手,王两急忙合上门退出去。   我张大嘴,半天才合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这身侍卫服帮了我。”   我上下打量他,平常总是爱梳成几根大辫的乌黑长发老老实实地束在发帽里,用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穿过去,身上的甲片闪闪发光,若不是那张惊世倾城的脸,他和其他虎贲军并没什么区别。   我怔了片刻,嘴里溜出一句话:“你不怕死?”   他挑眉,笑:“太后有难,臣怎能袖手旁观。”   切,我忍不住嘲讽:“你应该开心才是,这可是个好消息。”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起身吹熄油灯。   我轻呼,“你干什么?”   黑暗中传来他略带调侃的声音:“我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我定了定神,努力保持镇定:“你来干什么?”   “来帮太后。”   “你帮不了我。”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虽然看不清,黑暗中却感觉他的气息突然靠得很近。   我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嘴里道:“我只想摆脱这个讨厌的身份。”   他沉默了一阵,低声道:“做太后,真有这么痛苦?”   我咬牙:“我不想做太后,更不想做被相国大人爱着的太后。”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我可以想像到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的讶异。   房间里静下来,两个人都久久不说话。   我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喃喃道:“现在好了,她快回来了,我也可以解脱了。”   “你真这么想?”   “是,我天天都在想,你急,我比你更急。”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叹气。   “你觉得,真得是她?”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你不希望是她?”嘲讽地瞟他一眼,突然,我跳起来指着他,吃吃道:“……是你……”   “你以为是我?”他勃然大怒,压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吕某再疯癫,也不会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想想也对,我有些惭愧。   “此事不像羽儿所为。”他思索片刻道:“我听说有一种药物,可以使人间断性发狂。”   “你是说我是药物所致……”一惊:“是长信候?”   “这种药物,只有法术极高明的巫师能配制,宫里法术最高明的只有大奉常。”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大奉常交给你,我去尚食府查。”起身准备离去。   我惊奇地发现,这是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话。   “等等……”我道。   “什么?”他迅速靠近,气息几乎近在咫尺。   我往后一缩:“给我下药……让我发狂……为什么?”   “制造太后疯癫的假像,逼王上废太后。”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喘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王上不会这样做。”   “不要小看长信候。”他从黑暗中看着我:“他曾是先父的属下,是先父荐他入宫,他借赵姬的力量,培植了很多亲信,眷养了大批死士,这些人随时愿意为他而死。”   “我相信王上。”他不会伤害我。   “长信候决心置你于死地,赵姬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只要她在王上面前哭闹,王上迫于母子亲情,迟早会废了你。”他握住我的手:“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你。”   “救我?”我几乎要笑了,嘲讽的笑:“废了更好。”我一旋身背对他,墨绿色的裙摆飞扬:“我早就不想当什么太后,只求他放我自由。”   黑暗中,吕天放长叹一声,言辞恳切:“羽儿,相信我,从你成为太后那天起,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除非,你放弃一切,权势,地位,荣华富贵。”   “是吗?”我冷笑:“吕相国,你错了,我不是你从前的羽儿。”一字一顿,要他听得更清楚:“为了自由,我确实,可以放弃一切。”   沉默了很久,他开口道:“想要自由,本相可以给你,不过,本相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恨恨道:“除了我,其他东西都可以,岷已经给了你,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王后。”   “什么?”我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想把妹妹嫁给政儿?”   “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吕天放冷冷道。   “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忍不住怒道:“她是你的妹妹,亲妹妹,你连她都可以利用……你……”   他打断我,声音变冷:“你只需要当好你的太后,同意这门亲事。”   黑暗中,我默默注视他,心中阵阵发冷。   为了权力,这个男人失去的已经太多,值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乱了,越来越乱,我用手抱住头。   以前,每当我头疼的时候,我会去竹院看东方清。   现在,我坐在竹院里,王贲陪在我身旁,不远处站满虎贲卫。   如果王贲知道,昨晚吕天放来过,他一定会活活气死。   我道:“王贲。”   “臣在。”   “你不怕?”   “怕什么?”王贲诧异地睁大眼睛。   “不怕哀家突然发狂?”   “太后此时,更需要臣的守护。”王贲坚决地说。   他想守护我,小秦王也想守护我,现在,吕天放也在悄悄地守护我。   得到这么多男人的守护,我并不觉得幸福。   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兽,所有人都围着我,观察我,试探我,研究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你听说过长信候吗?”   王贲一怔:“长信候此人从未上过朝,只知他和前任国相吕不韦关系密切,立过一些功劳,先王赏给他很多封邑,胜过一般宗室贵族。太后为何问起他?”   他这点比蒙恬好,蒙恬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字,王贲比较健谈,而且从不说假话,和他交谈,我可以听到不少信息。   “偶然听人提起,随便问问,这个人势力很大吗?”   王贲道:“在秦国,没有谁的势力大过王上。”   “我听说大奉常掌神权,是秦国最有权力的人。”   王贲道:“大奉常虽有神权,但他从不干涉国事。”   “长信候干涉国事吗?”   王贲摇摇头:“他养了不少食客,每日游玩享乐,并不关心国事。”   “这么说,秦国除了王上,就是吕相国。”   “太后所言甚是。”   “如果吕相国的妹妹当上王后,吕家的权力就更大了。”   王贲一怔:“有这等事?”   我微微一笑:“只是哀家的猜测罢了。”   王贲紧皱双眉,表情忧虑,当着我的面,却不敢十分表露。   哼,吕天放,自大的人总是要吃亏的。   我要让你牢牢地记住,我永远不会顺从于你。   王两走进来,跪在地上,恭敬地向我行礼。   我道:“你都打听清楚了。”   “是,太后容奴婢回禀,苏红是楚国寿春人,年方十九,前两年入的宫,一直在太后身边随侍。据她自己说,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她是个孤女。”王两一字一句答得清晰有条理。   我赞赏地点点头:“你过来。”   王两脸色大变,失声道:“太后……太后,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我好笑道:“你胡说什么,哀家只不过要你近前来而已。”   王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脸色,一点点靠近。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缓缓道:“告诉哀家,你信巫术吗?”   王两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我,赶紧垂下头:“回太后,奴婢信。”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别害怕,哀家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知道秦国巫术最高明的人是谁?”   王两诧异道:“自然是奉常大人,太后不知道么?”   我掩嘴一笑:“哀家知道,考考你嘛。”   王两陪笑道:“太后,大奉常不但巫术高明,还是秦国权力最大的人。”   我讶道:“权力最大的应该是王上啊,还有相国。”   王两道:“王上管的是人,奉常掌神权,神权当然比人权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叩头:“太后饶命,奴婢万死,求太后恕罪。”   我摆了摆手:“好了,你在哀家身边时日不多,不知道哀家最讨厌规矩,少来这些死呀活的,听着教人腻烦,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忠心耿耿。”   王两乖巧地点头:“是,奴婢明白了。”   我道:“哀家再考考你,在哪里能见到大奉常。”   王两想了想道:“只有祭天的时候,不过,太后的身份自然不同,就算不祭天,想见大奉常的话,也可以见的。”   我追问道:“怎么见?”   王两看看左右,我示意其他人退下。   王两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太后只需传令,就说身子不好,传巫觋备傩仪,为太后驱鬼。到时候王上一定会请大奉常亲自主持仪式。”   我盯着她看了半日,冷声道:“你出的好主意,要哀家驱鬼,驱的什么鬼?”   王两吓得一颤,叩头道:“太后明鉴,奴婢只是替太后出了个主意,做不做由太后决定。”   我默默等她叩了一阵头,笑道:“从今天起,你暂代苏红之职。”   王两呆了呆,忙躬身谢恩。   我朝门外的宫人嘘了一声,提起裙摆,轻盈地跨进芷阳宫的门槛。   小秦王抬起头,一见是我,不禁站了起来,手里的竹简啪的一声落在案上。   我已经有很久没来看过他,他的芷阳宫始终对我敞开,我的甘泉宫却并不欢迎他。   我摆摆手笑道:“继续继续,不要因为哀家误了国事。”   小秦王迅速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笑意:“母后有事?”   “没事,就想看看王上忙不忙。”   “母后还在生儿子的气?”   “不生气,早就不生气了,生气怎么会来看你。”   他小心地观察我的脸色。   我捡起一卷简犊递给他:“喏,接着看,看完陪母后吃晚饭。”   他兴奋地挑起眉,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又扬声嘱咐赵高:“叫尚食府准备晚膳,多备些新鲜的鹿肉。”   哇,好香的鹿肉啊,我好久没有吃得这么痛快了。   小秦王坐在对面,看着我吃,似乎我吃,比他自己吃还高兴。   我百忙中抽空抬起头:“你不来一点吗?”   他眉眼中露出关切:“母后多吃些,这些日子,母后瘦了不少。”   我的筷子停在空中,自从上次挨了长信候的背后偷袭,我的吐血之症,一直没有好全,医官不许我吃上火的发物,每天喝稀粥,吃药,于是,我瘦了。   筷子狠狠地插进鹿肉,夹起好大一块,用力塞进小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冲他一笑:“好孩子,知道心疼母后了,来来来,你也吃。”   夹一块给他。   他不动筷子:“母后若无事,不会来儿臣这里。”   有吗?我是这样的吗?   每次来他这里,不是找他办事,就是给他制造麻烦。   心沉甸甸的,我这个母后,其实并不称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母后有话就说吧,儿子听着。”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我道:“你吃了鹿肉我就说。”   他开始吃鹿肉。   我立刻起身跟他抢。   他笑了,不甘示弱地和我打起筷子架。   使筷子的功夫我可比他强多了,想当年聚餐的时候,我总是能第一个把最好吃的部分抢到碗里。   吃饱喝足,我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望了望底朝天的杯盘,怔了一会,低声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是啊是啊。”我放声大笑:“和王上抢东西吃最有意思了。”   小秦王没有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似乎越来越不会笑。   即使笑,也只是嘴唇弯一个最小的弧度。   宫人把杯盘清走,我走到小秦王身边,他弯下腰,把他的脸信任地交给我,我可以捏圆捏扁,甚至可以扯他王冠上的系带,摘他的珠子玩。   我突然懂了,他为什么这么在乎我,是因为只有在我身边,他可以毫无防备。   如果有一天,连我也离开他,他就真得是孤家寡人了。   悄然叹了口气:“王上,你要立王后了吗?”   “嗯。大秦必须有王后。”   “那么,有人选吗?”   “楚国公主,赵国公主,齐国公主,魏国公主,还有,吕相国的妹妹吕不笑。”   “王上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吧。”   他细长的双目微微上扬:“我想听母后的意见。”   “谁都可以,不要娶吕姑娘。”   他一怔:“为什么?”   “不管吕不笑因为什么原因拒绝嫁给子衍,一个恨嫁的女子,心中必然有怨,王上怎么能让一个心中有怨的女子做大秦最尊贵的女人。”   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射出耀眼的光:“大秦最尊贵的女人是你,母后。”   小秦王的嘴越来越甜,可惜本姑娘身经百战,不是这么容易哄的。   我探他的口风:“王上还没有想好?”   他答道:“还在考虑。”   “嗯,我听说楚女在七国中以美艳动人著称,王上可以考虑楚国公主。”   “女子光凭美貌并不能作王后。”   我想了想:“赵女温柔贤淑,善于持家,挑个赵国公主吧。”   他没回答,低头喝茶。   我突然想起他的母亲也是赵女,这句话一定触到他的痛处,忙岔开话题:“其实,魏国公主也不错哦,重要的是你要喜欢。”   “儿子不会为了个人的喜好立王后,是大秦需要一位王后。”   “她是谁,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吗?”   “无所谓。”   可怜的小秦王,他这是要把自己的心密封起来,成为一个冷面冷心的孤独王者。   我拉起他的手:“不管你最后选择谁,母后只希望有一个值得你珍惜的女人,陪伴在你身边。”   心痛啊,多优秀的男人,想都没资格想,只能白白送给别人。   他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我的脸:“儿子最珍惜的人,惟有母后。”   没有任何防备,突然的,这句话撞进了我的心。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脸。   他说过要保护我,说过我是他的国宝,然而,只有这句,最令我感动。   想不到,他最珍惜的那个人,是我。   “母后在想什么?”小秦王靠过来,和我面对面,近在咫尺。   心一跳,立刻隐藏所有情绪,我笑嘻嘻道,“王上,你也是哀家最珍惜的人。”   他漆黑的眸子亮起光芒。   我捧起他的手拍拍,依旧笑咪咪的:“不过,哀家不能总陪着你啊,陪你到最后的,应该是你的女人。诗经上不是说了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失神地望着我和他交握在一起的手。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赶紧松开手,心疼地抚平他眉心攒起的纹路:“王上要努力哦,哀家等着抱孙呢。”   他不高兴:“母后,这句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谁让你不努力呢。”   “儿子努力来着。”   我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娶了王后,以后就是大人了,宫里的事交给王后,哀家也可以享享清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母后想做什么。”   “种花,养鱼,浇菜,嗯,再从你的侍卫里挑选一些长相好的,陪哀家出去游山玩水,我看蒙恬不错嘛,听说他有个弟弟,长得也很不错哦。”   “母后,蒙恬……。”   “哀家正想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蒙恬呢?”   “母后想为他求情?”   “如果他真得有错,当然该罚,王上关他自有王上的道理,哀家只想知道,他有什么错?”   “他没有尽到保护母后之责。”   “嗯,嗯,你说得对,是该罚,重重地罚。”   “……”   “哀家早就烦他了,原以为长得这么好看,放在身边可以解解闷,想不到这厮是个锯嘴闷葫芦,一天说不上半句话,哀家很不开心,早该杀了他,何必浪费秦国的粮食。”   小秦王愣住:“母后要杀他?”   “哀家想要的是相貌俊美又能说会道的男人,王上要的是忠义两全的将士,他虽然做到了忠义两全,却不知道怎么讨哀家的欢心,要他何用。”   “……母后真得不管?”   “哀家管他做什么,他又不是哀家的人,他是王上的人。”   赢政笑了,嘴角微微上弯:“母后这是在绕着弯子为他求情吗?”   我道:“哀家才不为他求情,王上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赢政低下头看手里的奏折,嘴里道:“过几日,寡人就赦了他。”   我心下暗喜,嘴上故意道:“王上,你要慎重考虑。”   赢政放下手里的奏折,拿眼瞅我:“母后都说了,蒙将军忠义两全,这样的忠勇之士,儿子若是杀了他,将来还有谁敢为大秦效力。”   我和他相视而笑,互相都觉得对方笑得很奸诈。   ……   出了芷阳宫,我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往前走。   走到黑暗的地方,我回过头,望着眼前的灯火出神。   小秦王要娶王后了,有了王后,我这个假太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再加上离宫里的赵姬,虎视眈眈的吕天放,背后下阴手的长信候。   我无法兑现许给小秦王的承诺,只能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当晚,我的梦游症又发作了,这次受伤的是王两。   太医忐忑不安地给我诊了脉,退到外面听秦王训斥。   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很怀疑他们中有长信候安排的人。   我不肯搬回甘泉宫,秦王只好把奏折搬到竹院,坐在屏风外一边处理国事,一边守着我。   我睡不着,也不敢睡,眼睁睁地望着外面的灯。   小秦王很勤奋,半夜三更还在工作。   我忍不住起身,包着披风走到他身后。   他的肩膀明显动了一下,想转身,又忍了。   我打了个呵欠,从他身边飘过,坐在那堆奏折旁边。   他低着头,继续看手里的折子。   我心想,骗谁啊,谁会一盏茶功夫只盯着一个折子看。   咳了一声,我道:“王上,这上面写什么,很有趣吗?”   “嗯,没什么。”他把折子放下,拿起另一卷,眼角眉梢悄悄瞄我。   这孩子干活一点都不专心。   “王上。”   “恩,母后有什么吩咐?”他突然变得很客气。   客气通常代表着距离。   距离就意味着猜忌。   我原以为接连发作的梦游症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了。   心情沉重:“我去睡了。”起身。   他在后面说:“母后,安心住在这里,儿子会一直保护你。”   像一根尖刺,冷不丁扎进心里。   “这算什么?”我猛地一旋身,披风散开,滑落肩头:“施舍还是怜悯?我不喜欢靠乞讨过日子。”   他急了:“母后,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什么施舍,你就是太后,大秦最有权势的女人。”   “是吗?”我忍不住发笑:“现在是,将来呢?”   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是傻瓜,不会为了太后虚名呆在宫里守一辈子活寡……”   “不可以。”他急切地打断我:“你不能走。”   我挑眉:“为什么不能?”   “这个身体并不属于你,她是先王的王后,你没有权力带走她。”小秦王腾地站起身,巨石一样拦住我。   “你要我穿着这个身体,乖乖做你的傀儡。”心中又是酸又是涩,我扬起笑:“很可惜,我从来不是听话的女人,你可以锁住我的身体,锁不住我的心。”假如我不是太后,子衍不会舍我而去,我是正常的女人,我有爱和被爱的权力,谁也别想束缚我。   灯光闪动,把我们的身影叠压在一起,一会儿我的影子在上,一会儿他的影子在上,就仿佛在无声地较量。   小秦王上前一步,弯下腰。   “母后,小心着凉。”他捡起地上的披风,拍了拍,为我披上。   气氛缓和下来。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对不起。”   小秦王:“不怨你,是我太冲动。”   “不,是我怕……。”   “什么?”   “我害怕。”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在他面前,我不想掩饰自己,刚才那些是气话,也是一种渲泄。   “害怕?”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我扭头看桌上的油灯,口中喃喃道:“我好怕,有一天,她会把这个身体夺回去,到那时,是走是留,就由不得你我了。”   他慢慢俯下身,为我系上披风的带子,沉声道:“母后说得对,明日就请大奉常主持傩仪。”仰头看了看宫殿四角,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寒光:“咸阳王宫建造已久,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驱驱邪气也好。”   所谓傩仪,原来就是舞蹈,看起来像是原始人传下来的,一群穿白衣白袍的人围着火堆,嘴里念念有辞,对于这种仪式能驱邪,我深表怀疑。   小秦王陪我坐在神坛一侧。   大奉常口里念念有词,手中端一个盆,泼洒着净水。   我觉得他那个样子好像少数民族的一种礼仪,只是他做起来显得更优雅,更神秘。   我很怀疑小秦王也不相信这个东西,整个仪式,从头到尾,他一直表情沉重,郁郁寡欢。   我的心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仪式结束,我对小秦王说:“王上,哀家想和大奉常单独聊聊。”   小秦王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好。”   一大帮人簇拥着他呼啦啦出去了。   王两机灵地关上宫殿的大门,这里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看了看四周,想了想,离开自己的位置,跑到他对面坐下。   那张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类似某种神兽,我不知道秦国的图腾是什么,应该也是一种很凶猛的东西,看秦国人就知道了嘛。   “太后已经盯着本座看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忽然道。   “啊……哦哦。”我笑了笑,坐直身子:“你就是大奉常?秦国没有别的大奉常?”   他哼了一声,起身要走,我赶紧冲上去扯住他的衣袖:“留步,请留步,方才多有得罪,那个,对不起。”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总算勉强又坐下了。   我道:“大奉常,哀家的来意,想必你都知道了。”   他道:“知道什么?”   “啊……哦哦,不知道没关系。”我挥挥手:“哀家有事求大奉常。”   他从面具后面瞥了我一眼,语气很冷淡:“如果是招魂之类虚妄之事,太后不必再说。”   “哦……啊?”我立马扯住他的袖子不许他走:“哀家就是为这事求大奉常,若是一般小事,何需大奉常出手。”   他皱眉,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厌烦:“太后向来如此吗?”   我:“什么?”   他盯着我的手:“放开。”   我“好好。”放手,轻轻抚平他弄皱的衣袖,陪笑:“其实,哀家这次来,不光为招魂,大奉常听说过长信候此人吗。”   “本座一向不关心国事,太后问错人了。”   “明白,哀家明白。”我继续微笑:“招魂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也不行。”   “哦。刚刚做了傩仪,怎么没感觉啊,大奉常是不是有所保留呢?”   “心诚则灵,是太后心不诚吧。”他的语气很冷淡,心如铁石,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通常就是这个样子。   “……哦。”   火光映着他的面具,忽明忽灭,神秘莫测。   “那个……”我冷不丁发问:“大奉常会不会炼丹?”   他眼皮也不动,闭着眼睛不理我。   我不死心道:“长生不老丹,不会?那,壮腰健肾丹,一定会吧。”   他睁开眼,极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本座有要事,先告辞了。”   “咦,你不能走啊。”我扯住他的衣摆,他低垂着眼睫,把我八爪鱼似的手指从他衣摆上一根根掰开,掉头就走。   我道:“你就是和长信候勾结,下药害哀家之人,再怎么装也骗不了哀家。”一边说,一边看他的脸色,唉,看不到啊,这位老先生戴了面具,他从来不摘面具么,睡觉也不摘?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冷冷道:“太后弄错了吧,本座从不认识什么长信候。”   “喂,哀家虽然是太后,还没有老糊涂了,你和长信候私下有什么交易,说出来赦你无罪。”   他不理我,华丽丽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我打听到大奉常在宫中的住所。   于是,我天天去那里转悠。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自从咬伤小秦王之后,只要我出门,身后一定跟了一大伙人,王贲和他的虎贲卫,密不透风地守护着我。   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是一支很壮观的队伍。   有时偶遇大奉常,我立刻凑上去打招呼:“大奉常,早啊。”   中午。   “大奉常,吃了吗?”   晚上。   “大奉常,还没睡啊。”   他顿了一下,回过头冷冷地说:“本座不会招魂,也不管国事。”   我笑容可掬:“没关系,哀家凑巧路过而已。”   第二天清晨。   “大奉常,早啊。”   中午。   “大奉常,吃过了。”   晚上。   “大奉常,没睡啊。”   他偶尔会睁开眼睛扫我一眼,大多数时候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我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和他偶遇。   大奉常宁静的生活被我完全破坏了。   记不清过了多少天。   我睡了个懒觉,赶到的时候,大奉常已经走了,门外的宫人对我陪笑道:“太后,方才大奉常还问起您。”   “是吗?”我精神一振,决定留在那里等他。   中午时分,他准时回来了,我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原地转了个圈,拍拍坐皱的裙摆,远远地冲他笑道:“大奉常,吃了啊。”   他抽了一下眼角,走到我面前停下,“太后,招魂之事,本座不能做。”   我笑着摆摆手:“只是偶遇,偶遇。”   他沉声道:“太后如果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座改变主意,本座只能劝太后打消这个念头。”   我笑着说:“没事,哀家反正没事,过来看看大奉常,沾点仙气。”   他几乎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擦身而过。   淡淡的香气盈鼻,我怔怔地发了半天呆,追了上去,王贲等人想跟上来,被我摆手拦住。   一直追到里面,他看到我进来,不悦道:“太后,本座已经说了……”   我嘘了一声,走到他面前,贴上去,狠狠地呼吸了一大口。   他静静地望着我。   我低着头,半天半天。   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本座是秦国大奉常,太后。”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向他的脸。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看着我。   我取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五官异常清秀,超凡脱俗,仙气隐隐,让人看一眼就仿佛灵魂都会被净化,他的年龄似乎还很年轻。   我的手指触到他几乎透明的肌肤,柔软,光滑,有弹性,有温度,很好的触感,同时也证明,这绝不是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玩意。   他还在看着我。   “呃……那个……”我缩回手,尴尬地笑了笑:“你很像一个人,……”   他看着我。   我呵呵笑开了:“误会,纯属误会,对不起,冒犯了大奉常,呃……哀家先走了,不用送了。”   逃也似地离开那里,一直走到阳光下,我的心还在怦怦地跳。   该死,他身上的香味怎么和子衍一模一样,差点误导了我,他们喜欢用同一个牌子的熏衣草?!   从那以后,我不再骚扰大奉常宁静的生活。   他的眼神很干净,我从未见过眼神这么干净的男人。   我有理由确信,一个拥有这种眼神的男人,没有任何理由谋害我。   “太后,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我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宫里的事,王两一般不会说,既然说起,一定和我有关。   “听王上身边的侍女说,王上不知为什么,突然大发脾气。”王两躬身把灯挑亮。   我挑眉,秦王知道了什么。   王两给我倒上热茶,接着说:“王上已经下令,彻查尚食府和所有有关的人,据说,大奉常也牵涉在内。”   我靠在枕上,吃着她递过来的干果,笑道:“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奉常不是秦国最有权力的人吗?他会肯?”   王两低着眉,小声道:“王上说了,此事关系到太后安危,大秦社稷,大奉常是明事理的人,他也想洗清自己的嫌疑,自然是要答应的。”   “为什么是尚食府呢?”我问。   “听说有人暗中调配药物……”看我一眼,“企图谋害太后。”   我嚼着嘴里的果脯,心想,吕天放,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长信候所为,你把所有黑锅都顶在他头上,想让王上杀了他,不怕他狗急跳墙造反吗?   按照历史,长信候叛乱,应该在五年后。   “太后,昌平君殿下求见。”   我手里的干果掉在地上。   昌平君?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国国相,我很早就打听过他,想借他的力量对付吕天放,答案是查无此人。   秦国竟然没有昌平君,现在,这个昌平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太后,昌平君殿下求见。”宫人以为我没听到,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句。   我呆了半晌道:“宣。”   看到进来的男子,我石化了。   华美的白袍,花纹精致绝伦。   玉带,挂满各种玉饰,琳琅满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那张脸,很美,不同于吕天放,不同于小秦王,他的美别具一格,楚人的浪漫狂放,豪迈不羁,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率直的性格,嚣张的气焰,烈火的情怀,即使人在屋檐下,依然不肯低头半分。   楚国公子启,秦国昌平君。   我好半天才回神。   他大咧咧地往我对面一坐,沉着脸:“太后别来无恙。”   我喃喃道:“昌平君殿下?”   他手一挥,赶苍蝇一般:“这是秦国的封号,与我何干。”   我笑了:“公子如此气节,令人钦佩。”   他哼了一声,一手支桌,探过身,怒气冲冲地逼视我:“在下这次来,是来向太后辞行的。”   我一惊:“你要走?”   “在下才疏学浅,当不起秦王和太后厚爱。”他高仰起骄傲的下巴,看也不看我。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哀家费尽了心思,满腔诚意,依然留不住公子。”   他冷哼:“拜太后所赐,在下受益良多。”   我又叹了口气,语气加重几分:“公子何时动身,哀家要亲自送公子启程。”   他摆了摆手:“不必了。”   “这么说,后会无期?”   他侧脸扫我一眼,冷冷道:“太后放心,今日所赐,子启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我道:“如此……来人,取哀家的印玺。”   宫人赶紧呈上印玺。   我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字,盖上太后印,递给他。   他不屑地扫了一眼,脸色大变,直直地看着我。   我示意左右退下,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叹道:“这是哀家唯一能为公子做的,请公子不要拒绝。”   他俯下身,死死地盯着我:“你又想使诈?”   我苦笑:“这种事也可以使诈么?明面上,我是大秦太后,你是楚国公子,为了秦国和楚国的利益,我们不得不敌对,私下里,我是楚人,你也是楚人,你当我是朋友,我又怎能让朋友伤心。”   他脸上微微动容:“太后此话当真?”   我摆手催促:“快,拿着哀家的令,速去相国府,带太子殿下一同归楚,若让王上知道,此事不成。”   腰上的玉凤凰随着身体的摆动碰撞在一起,叮的一声清脆悦耳。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裙裾,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毅然将竹简纳入怀中,起身长长一揖:“子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太后,大奉常有请。”来的是一个穿白袍的巫童。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个一向对我爱理不理的大奉常先生,现在居然亲自来请我。   “大奉常。”   他回过头看着我。   “你有事找哀家?”我的目光越过他,望着他身后的香烟缭绕。   “太后气色不好,让本座为太后卜一卦吧。”他坐下来,取出一块龟壳,口里念念有词。   龟壳落入火中,捞出,他低下头研究龟壳上的纹路,:“太后,大凶之兆。”   “大凶?”我不以为然:“大奉常何必弄出一个大凶之卦吓唬人。”   “王上生母即将回宫,吕相国步步紧逼,长信候暗中加害,连王上也对太后有所图谋……这不是大凶,又是什么?”   “别说了。”我打断他:“这些都是废话,你只说你想要什么?”   他微微点头:“太后想要自由,本座,只求平安而已。”   我道:“不要告诉我,那剂使人发狂的药是大奉常配的。”   他没有否认:“太后果然是聪明人。”   我追问:“你身为大奉常,为何甘心为长信候作怅,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和吕相国一样,本座也有要守护的人,王上的性情,一旦查出本座牵涉其中,他会毫不迟疑痛下杀手,本座自己的性命不足惜,却有很多人会因本座而死。”   我道:“大奉常手握神权,早已斟破生死,想不到也是有情之人。”   他看着我:“太后何尝不是。”   心里酸酸得很不是滋味,我别过脸:“废话少说,你想从哀家这里得到什么?”   “平安二字。”   “大奉常应该去求王上,哀家没法答应你。”   “这是药方,太后只需把它放在尚食令房中,没有人会怀疑太后。”   是我看走了眼,一个眼神极干净的男人,也会杀人。   我轻蔑地看着他:“你要尚食令代你死?”   “太后所有饮食都出自尚食府,就算没有药方,尚食令必死无疑,这样做,至少可以救活一些人。”   我道:“之后呢,你打算如何谢哀家?”   “太后要的自由。”   我疑惑:“你办得到?”   “是。”   我轻呼:“你会招魂?”   “如果太后信得过,本座愿意破例为太后招一次魂。”   把身体甚至生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这将是一次冒险,我人生中最大的冒险。   “我怎么信你?”   “太后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这是一个赌局,开始的是太后,结束的是本座。”   他说的对,这是一个赌局,我必须押上全部赌注,包括身家性命。   秦王来的时候,我正歪在枕上出神。   他匆匆跑到我面前,急切道:“母后,是你放楚太子归国?”   “是。”   “为什么?”   “为了你,王上。”我坐起身。   他一脸困惑:“说不放太子是母后,说放的也是母后,儿子不明白,这是演的哪一出?”   我指指墙:“你站过去。”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还是站了过去。   我道:“握拳,轻轻敲。”   他道:“母后,这是……”   “轻轻敲。”   他试着敲了一下。   我道:“手疼吗?”   他摇摇头:“不疼。”   “现在,捏紧拳头,有点力,再敲。”   他放下手:“母后,儿子没空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郑重道:“敲。”   他无奈,赌气用力一敲。   “现在,手疼吗?”   他沉着脸:“当然疼。”   “王上可明白了什么道理?”   他想了想:“手上力气越大,感觉越痛。”   “那是因为墙会把你手上的力量反弹回来,这叫做反作用力。”   他迷惑道:“母后这话何意?”   我道:“楚人就像这堵墙,你打得越用力,他的反抗越强,当年伍子胥占领郢都,差点灭了楚国,楚人全民皆兵,昭王复国,吴国反倒被灭,就是这个道理。”   秦王不以为然:“楚国早已今非昔比,只要寡人用力一击,就可以把他击得粉碎,教他们再无还手之力。”他狠狠一拳击在墙上,轰一声,墙塌了一个洞,几个宫人在外张望,却不敢进来。   早知道小秦王是暴力型的,暴秦暴秦,就是从小秦王开始的啊。   我叹了口气,“王上,力量只能短期使对方臣服,却不能持久,要想天下归顺,最重要的是收服人心。”   小秦王沉默了一会道:“即然母后认为这样做对,就依母后,放楚太子一条生路,不过,公子启也一同走了,要不要把他追回来。”   我摇摇头:“不必,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小秦王道:“何以见得?”   “楚人重信义,他不肯舍弃太子独自逃走,是守兄弟的义,不顾危险,亲自送太子归国,是尽楚国的忠,忠义都做到了,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楚国等死。”卖弄地朝他一笑。   小秦王想了想,薄唇扬起:“听母后一席话,儿子全明白了。”   “来,坐,陪母后说说话。”   他乖乖地坐在我身边。   我看到他映在墙上的影子,心中一动:“来,我们玩个游戏。”   咦,小秦王怎么脸红了。   我把手搭起来,影子映在墙上:“你猜,这是什么?”   小秦王抬起头,脸上红晕消退,讪讪道:“是狼。”   “这个呢?”   “鹰。”   “还有这个?”   “是……兔子。”   “王上,你好聪明,来,奖你一颗果干。”   “母后,这个游戏太简单。”小秦王抗议。   “我们来玩个难的,猜谜语。”   “母后请说。”   “两个伙计,同眠同起,亲朋聚会,谁见谁喜。”   小秦王抱头苦思状。   我悠闲地喝茶。   小秦王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继续喝茶。   肚里偷着乐,雄才大略的君主,原来不会猜谜。   小秦王忍不住了:“母后,是什么?”   我用手指敲敲他的头:“笨,每天吃饭都要用的。”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是筷子。”   “乖,赏你一颗干枣。”   “还有没有?”小秦王来了兴致。   我眼珠一转:“嗯,东海有大鱼,无头又无尾,丢了脊梁骨,一去直到底。。”   “这……听过。”   “是什么?”   “不记得了……”   “笨,是旦字了。”   “母后再说一个,这次一定猜出来。”   “……”   夜已深沉,小秦王睡着了。   一只手搭在榻上,另一只手压在脸庞下面。   我悄悄靠近看他的眼睛。   男人的睫毛怎么可以生得这么长,这么密,这么迷人。   闭着眼的时候,他还是从前那个又萌又乖的政儿。   睁开眼,立刻像换了个人。   目光如勾,仿佛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   赵高在外面探头探脑,我示意他带宫人进来,小秦王被他们抬上车,我亲自除去他脚上的靴子,给他盖上薄被。   小秦王太累了,这样都没有醒。   目送秦王车驾远去,我看看站在外面守夜的王贲,笑道:“王将军,你们辛苦了。”   王贲躬身向我行礼:“臣不辛苦,最辛苦的是王上。”   夜色下,他身上的甲片啪啪作响,他身后的虎贲卫也个个甲衣鲜明,腰佩长剑,戒备森严。   夜不卸甲,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冷兵器时代,甲衣重达数十斤,日夜不息,就是铁人也支撑不住。   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突然回头:“王将军?”   王贲:“太后还有何吩咐?”   “你们累了,快去歇息吧。”   “保护太后是臣的职责,臣等不能擅离职守。”   “这么辛苦,你们心中不怨吗?”   王贲一怔,忙道:“这本是臣子应守的本份,怨从何来。”   “就算为君而死也不怨吗?”   “能死而尽忠,是臣的荣耀。”   “如果是无辜受死呢?你也不怨?”   “臣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他迟疑了一下,郑重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绝无怨言。”   我没有嘲笑王贲的愚忠,作为秦国的将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战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每个人都为了生存拼命,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尚食令将死去,这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结局。   要想不被吃掉,只有成为强者中的强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大奉常踞坐在我面前,我把药方轻轻推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那双极干净的眸子中流露出诧异:“为什么?”   “哀家不能这样做。”   “难道,太后不想要自由?”   “哀家想要自由,却不想尚食令死。”我吐出一口长气:“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区别。”   他的目光闪了闪:“太后真是奇怪的人。”忽然轻轻笑了,笑声清冽,如水滴融入冰川,微小却动人。   我动了好奇心:“大奉常也是赢家的人么?”   他笑着摇摇头,姿态从容优雅:“我本姓月,月舞,月家的人都能通灵,所以,秦国的大奉常之职,一直由月氏世袭。”   月舞,舞月,这么巧?   我笑了:“通灵?有这种事。”   “你不信?”他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在生气:“本座很早就看出你不是真太后。”   我好奇:“那你怎么不告诉王上?”   “本座从不管赢家的事。”他高高挑起的眼角在宣示一种脱离红尘的清高,我很不屑,如果真清高,就不会当什么秦国的大奉常了。   我扑哧一笑。   他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怎么会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其实你除了装神弄鬼,吹吹牛,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这次他是真得生气了:“激将法对本座无用。”忍不住又道:“本座和太后的交易已经终止,请恕本座无礼。”   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很遗憾,大奉常保重,哀家也该走了。”   他叫住我:“太后为何不求本座?”   我回眸一笑:“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们的交易确实无法进行下去。不过……”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配药的人根本不是大奉常,大奉常想保护谁,长信候……还是一个巫童?”   他沉吟一会,缓缓道:“对太后来说,这并不重要。”   我哼了一声:“当然重要,请大奉常设身处地想一想吧,哀家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发生。”   “好。”他答应了,答得很干脆。   我反倒一怔:“你不怕。”   他仰起头看着我:“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唇角情不自禁扬起笑,这个男人,我没有看错。   从袖中掏出两枝封在一起的竹简,坐下来递给他:“这是免死令,上面有哀家的大印,不管将来发生何事,免去大奉常及以下所有人的性命。”   这回换他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   我笑道:“记住哦,免死令只能用一次,请用在最需要的时候。我从来不为别人破例,这次为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喃喃道:“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有要守护的人。”   一个心中有守护的大奉常,绝不是无情的坏蛋。   我无法解开自己的困局,却能解开他的,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   久久的沉默。   他站起身:“喝口茶再走吧。”   热气腾腾的茶推到我面前。   出于礼节,我端起来喝了一口。   他紧紧地盯着我:“太后不怕茶中有毒?”   我道:“哀家实在想不出你杀我的理由。”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又笑了:“太后真是奇怪的女人。”   我起身:“茶也喝了,话也说了,告辞。”   他静静地坐着,没有送我。   从这以后,我的狂症不治而愈。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守了我几个月的虎贲卫终于裁撤了,只留下王贲一人保护我。   我是个记仇的人,长信候背地里下阴手打伤我,后来又三番五次向我发动攻击,我不能总是防守。   问题是,长信候在暗,我在明,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我必须尽快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   “太后,这些是长信候常去的乐坊酒肆。”王两躬身将一幅绢图呈上给我。   我展开绢图,上面稀稀拉拉地标注着咸阳城几处游玩享乐的场所。   我摇头:“秦人真不懂享受。”   王两扑哧一笑:“太后说得很是,若换作楚国寿郢,游玩的地方要多几百倍呢。”   我道:“所以,楚国会输,就输在贪图享乐上。”   “太后言之有理。”咦,是蒙恬来了,他已经换下侍卫甲衣,穿着一式簇新的郎中令官服,腰间系着洁白的玉带,带扣上镶着闪闪发光的明珠,越发显得面如朗月,目若星辰,真是英姿飒爽,俊美丰逸。   美男啊,每天早起看一看,嗑睡虫都没了。   王贲那种浑身杀气的肌肉男,不合本太后的口味。   太开心了,差点没扑上去熊抱一下,欢迎他回来。   顾虑到本人的身份,我坐在原地不动,矜持地朝他微一招手:“过来。”   蒙恬恭恭敬敬地站到我面前。   “扶哀家一把。”我把手伸给他。   他迟疑了一下,扶起我,我立刻把整个身子靠在他肩上,没办法,,在地毯上盘腿坐久了,脚抽筋,抽得我直倒冷气。   蒙恬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有心想逗逗他,笑道:“郎中令大人是不是听过哀家一些传闻?”   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我道:“说哀家喜欢美貌男子,想学当年的宣太后坐拥面首三千?”   他低头喏喏。   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传闻,我忍不住笑道:“现在呢,你也这么觉得?”   他单膝跪地道:“请太后恕臣无罪,从前,臣确实以为太后……。”顿了一下,朗声道:“臣只相信臣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太后绝非好色之人。”   我放声大笑。   王两抿着唇在旁偷笑。   蒙恬愣了愣,也笑了。   我屏退众人,扶着蒙恬的手,边走边聊:“公主怎么样?”   “呃……”蒙恬一脸诧异。   我在他胸口擂了一拳:“别跟哀家装糊涂,你跟公主,嗯,见过了?旧情人相会,没有火花四溅?”笑着改拳为掌,踮脚拍拍他的肩:“别担心,这件事除了哀家和王上,没别人知道。”   蒙恬的眼睛霍地大了一圈,嘴角微微抽搐,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太后此话何意?”   我白了他一眼:“别不承认了,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公主聊得不错吧,虽然不能在一起,见一见也是好的,多情自古空余恨,等你什么时候从阴影里走出来,我给你找个好的,比公主强十倍,如何?”   蒙恬吃惊地瞪着我看了半日,认真地开口道:“如果太后指的是楚王后赢姬,臣只有一句话,公主和臣之间绝无私情,此心天地可鉴。”   我也吃了一惊:“可是……赢衍说你们有……。”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蒙恬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而已,如果她不远嫁楚国,也许……现在,臣早已将此事忘了,当时赢衍和凤姑也在,如今凤姑也已经死了。”他停下来,表情微微有些感伤。   我迅速捕捉到凤姑两个字,忙问道:“赢衍腰上系的那个荷包,是凤姑的?”   蒙恬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点头:“是,臣和公主,赢衍和凤姑都是儿时的玩伴,凤姑十一岁就死了,我们三人长大后也各奔东西。”   我脑子里有点乱,接着问道:“凤姑不是赢衍青梅竹马的相好吗?”   “其实……。”他叹了口气,闷声道:“赢衍虽然从未提起过,臣约摸也能猜出他这样做的用意。”   我好奇道:“说来听听。”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赢衍身为中常侍,平日时常进出宫闱,宫中女眷甚多,有许多不便处。”   他虽没有明言,我已经明白了,不禁会心地一笑。   “他把这个荷包戴在身上,实是出于无奈。”蒙恬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   我心中一动,笑道:“我明白了,将军把自己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也是因为平日身旁女眷太多的缘故。”   蒙恬表情尴尬:“太后明鉴。”   大秦风气开放,蒙恬和赢衍这样的优质男,定是许多女人凯觑的对象。   我揶揄地斜他一眼:“常觉得美女是非多,其实美男的是非一点也不会少。”   蒙恬盯着我看了一会,扭过头望着悬在宫殿一角的红日,轻声道:“臣原以为太后也……。”   我不禁哈哈大笑。   蒙恬脸红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战争机器式的男人,身上比别的秦国将军多出一种儒雅风流的气质。   正因为这样,我更喜欢和他亲近,闲时逗逗他,就当解闷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王贲牵马走了过来。   蒙恬道:“太后今日要出宫吗?”   我瞧了一眼王贲,笑了笑道:“是啊,呆在宫里怪闷的,王上准许哀家出去看看风景。”   蒙恬忙接过王贲手中的马缰,我道:“郎中令大人,不必了,有王将军陪着,哀家很放心。”   蒙恬怔了怔,松开手,站到一旁,一脸失落。   我走了几步,回头笑道:“哀家这次是微服私访,如果郎中令大人肯换下这身衣服,倒是可以一起去看看热闹。”   蒙恬喜出望外:“是,臣这就去换衣服。”   于是,换上便服的我,加上肌肉男王贲,俊秀公子哥蒙恬,三个人出了王宫,直奔咸阳城最有名的乐坊:教舞司。   名字起得很斯文,乍一听,还以为是小朋友家家的舞蹈培训班。   房子的布局继承了秦人的传统,风格朴实无华,装饰简洁大气。   其实,青楼女子站到外面迎客的情景,直到明清末年才有,战国时的女子,即使身在青楼,也是很讲究身份的,我们进了大门,先被几个男仆招呼在大厅里用点心,女人的影儿都没见着。   上回我带哥哥来,已经见识过了,王贲和蒙恬早把头埋到膝盖上面,眼睛都不抬,倒不是他们害羞,碍着我这么大的太后在此,他们就算想看,也没这个胆啊。   我把一锭黄金拍在桌上:“知道大爷是谁吗?还不叫美人儿上来,你有几个胆啊。”   “不敢不敢,这位客官,实不相瞒,今日整个乐坊都让人包了。”   “包了?谁这么阔气,整场都包了。”   “是长信候大人。”男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可着劲儿对我点头鞠躬:“真是对不住了您,这锭金子留着下回用吧。”   我道:“金子已经拿出手了,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这样吧,你带我们混进去瞧瞧,别担心,瞧瞧就走,不用姑娘陪,金子归你。”   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哪有钱不想赚的道理,男仆赶忙答应着,带着我们三人进了里头院子,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别出声,别让人看出破绽,这才转去别处招呼了。   蒙恬一肚子纳闷,小声道:“太后到此何事?”   我道:“来看看长信候是个什么人物儿。”   王贲道:“长信候也是人,自然长着人样儿。”   我扑哧一笑,“王将军,看不出你也会幽默啊。”   王贲不懂:“什么叫幽默?”   “就是会逗人开心呗。”我一拉王贲:“瞧那边,长信候出来了,他旁边那女的是谁?”   长信候从里面大摇大摆走出来,一身鲜亮的华服,穿得人模狗样的,一张脸美是美的,太猥琐了,看着就叫人腻歪,不是滋味儿。   他旁边陪着一个女人,豆寇年华,打扮得花枝招展,鲜红的唇,水汪汪的杏仁眼,眉是山,鼻悬玉,特别是皮肤好得没话好,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鲜滑水嫩。   院里搭着一个高台,高台上正在表演斗鸡。   不知长信候哪根筋搭错,居然在青楼里玩斗鸡,一大群男女挤在一起,纷纷下注,跟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竖着毛,一个劲儿地叫好助威,好不热闹。   人太多,我快出汗了。   王贲和蒙恬一左一右,用强壮的身体为我隔出一个略显舒适的空间。   我也挤到前面下了一注,居然赢了。   我把钱扔给蒙恬接着,又往前挤了挤,看看离长信候越来越近了。   他忙着和身边的美人说笑,没空搭理别人。   蒙恬和王贲全神戒备。   我一摆手:“撤。”   他们互相看看,跟着我走出来。   “看清那个美人了?”我问王贲。   他点点头,刚才在乐坊里,他一直盯着那个美人看。   蒙恬道:“王将军想必和臣所见略同。”   王贲微微一笑。   我一手揪住一个:“你们两个打哑谜啊,快说。”   王贲道:“那个美人是刺客。”   蒙恬接道:“她袖中藏有短剑。”   王贲还道:“她几次想下手,被臣制止。”   蒙恬:“你为何制止她?”   王贲道:“人太多,万一奔突起来,以臣二人之力,难保太后平安。”   蒙恬不禁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好吧,高手在秦国,这两个人瞒着我暗地里把事情都做完了。   我道:“现在她应该会动手了吧。”   王贲道:“应该会。”   蒙恬道:“让她动手好了。”   我道:“长信候可是你们的上司,你们竟然袖手旁观。”   王贲道:“他对太后不利,臣早就想杀了他。”   蒙恬道:“只是碍于王上,不好动手。”   我惊呼:“你们怎么知道?”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相国大人说的。”   我背着手在原地转圈:“好,好得很,你们说说看,那个美人为什么行刺长信候?”   两个男人默契地不作声。   我道:“你们不说哀家也知道,是不是吕相国?”   两人都不说话。   “真得是他?他不想活了?”我握拳,咬牙,吕天放和长信候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当然好,但是,他这样冲动杀人,倒霉的不光是他,而是大秦的国运。   战国,最怕内乱,外患次之。   我一拍王贲:“快,进去阻止她。”   王贲不敢怠慢:“是。”   我又吩咐蒙恬:“带哀家去相国府,哀家要亲自面见相国大人。”   大湖,其旁有红缕。   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   吕天放锦衣华服,亲自迎我于大门之外。   “太后难得光临寒舍,令臣不胜荣幸。”谦逊的言语难免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   骄傲的吕天放,一向做事缜密,我实难相信刺杀长信候是他的主意。   鲜红的山楂酒,我一口也不喝,推至他面前,冷冷道:“相国大人知道哀家为何而来?”   他没有回答我,望着窗棂紧闭的红楼:“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   我道:“空着也好,就当是风景。”   他笑了,笑容如寒冰融化一般动人:“最美的风景不在眼前,而在心里。”   我道:“心里的风景再美又如何,没有人一起欣赏,总是无趣。”   他道:“有太后在,怎能说无趣。”   我道:“可惜哀家对相国心里的风景不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他转动着手里的红酒:“太后为何不问臣心里的风景是什么?”   我一拍桌子怒道:“你少在这跟我绕弯子,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刺杀长信候。”   “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他看看我,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意:“奇怪,你的火爆是只针对我吗?”   我一听倒愣住了,在小秦王面前偶尔也发脾气,次数极少,倒是对他,见一次发一次火,他就是让我生气,光是看到他就生气。   “不要否认,太后心里还是很在意臣。”他喝了口酒,满意地咂着嘴,一付陶醉的模样。   我心头火起,冷冷道:“看来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相国一心想寻死,也怨不得哀家袖手旁观了。”   我刚一起身,他扣住我的手腕,蒙恬拔剑上前,吕天放眉梢微扬:“蒙将军,这是本相和太后之间的私事,请你不要插手。”   蒙恬厉声喝道:“太后与相国并无私事,只有国事,还不放手。”他说话间挥剑就砍,毫不迟疑,好像吕天放的手不是手,而是一个牛蹄子。   吕天放不得不松手。   我立刻信心百倍,早知道郎中令这么好使,早该用他。   吕天放看着蒙恬,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片刻,转过脸道:“行刺长信候,并非臣指使,这样,太后可以放心了吧。”   我突然弯下腰,双手按住心口,自从几天前第一次心痛,这种病似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   “你怎么了?”吕天放一脸关切。   蒙恬也靠过来,询问地看着我。   “心……好痛……”怎么回事,心像被什么揉成了一团,剧痛难忍……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蒙恬扶住我,吕天放伸手搭脉,片刻,神情凝重:“太后可曾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咬着牙,艰难道:“除了膳食,没有其他……”   砰,吕天放一掌击碎几案,冲我几乎是用吼道:“糊涂,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好凶……”我靠在蒙恬怀里,吕天放的脸放大数倍,张牙舞爪的样子能把我吃下去。   “快,送太后入宫。”吕天放把我从蒙恬怀里接过去,蒙恬亲自赶马车,风驰电掣,直闯宫禁。   “哎……哎……什么人……相国?……”守门的宫卫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蒙恬在前开路,吕天放抱着我一脚踹开太医院的大门:“太医,都给我滚出来……”   一大群白胡子老头围过来,看到他怀里的我,个个惊得面无人色。   吕天放紧紧地抱住我,蒙恬喝道:“愣着干什么,快给她看看。”   其中一个为首的太医躬身上前,诊了我的脉,半晌,吓得扑通跪倒,口中喃喃说不出话。   吕天放喝道:“快说,怎么样?”   太医磕头:“回……相国大人……,是中毒,太后……太后没救了……”   蒙恬大怒:“你胡说什么?”   一群太医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吕天放不说话,死死地抱着我,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的脸。   心……越来越痛……   望着他赤红的双眼,我勉强牵动嘴唇笑了:“放心吧,我还没死……咳……”一道温热的细流随着嘴唇的开启缓缓溢出唇角。   他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苍白的嘴唇一阵哆嗦,脸色像死灰一样。   “咳……你在发抖……”我抬起眼皮,凝视他的脸。   “别说话。”他用手轻轻捂住我的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嘴角的血缓缓的,一点一点往下滴。   他的手沾满了血迹。   我还在笑,:“你害怕了……你怕失去她……”突如其来的寒冷,让我也开始颤抖。   “不,你不会死。”他抱紧我:“我不许你死。”   他以为他是谁,鬼神的事他也管得了吗?   我好冷,他的体温已经无法温暖我。   “王上。”所有人跪下了。   “怎么回事?”小秦王略带嘶哑的声音。   蒙恬嗓音哽咽:“太后……中了毒,太医说,没救了……”   死一般的沉寂。   “蒙恬。”   “臣在。”蒙恬的声音异常沙哑。   “寡人命你召集咸阳所有大夫,立刻入宫。”   “是。”蒙恬跑着出去了。   “你们都下去。”   吕天放没有动。   “下去。”小秦王的声音加了一分严厉,王威不可抗拒。   吕天放慢慢起身,把我交到小秦王手里。   他脸上痛楚到极至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使我的心为之一颤。   如果没有我的到来,他和芈羽该是很幸福的一对。   可惜,天意弄人。   在他放手的那一刻,我拼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看我,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对不起……”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歉疚:“没有替你……保住她……”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额上青筋暴突。   我的手无力地从他衣袖滑落。   吕天放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殿门在他身后呀地一声关上了。   小秦王终于控制不住,抱着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知道,他在悄悄流泪。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流泪,第一次,也是因为我。   在我印象中,他是个太坚强的孩子,坚强得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泪水。   “母后。”他抽泣着伸出手,颤颤地抚上我的脸,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阵剧痛袭来,我闭上眼,强忍着这仿佛无尽的折磨。   小秦王紧紧抱着我,他的怀抱宽大而舒适,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单薄。   他早已是个成熟英武的男子,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荡平六合,一统天下。   我唤他的名字:“政儿,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一天,你会成为……和先祖一样的英雄吗……”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母后。”   我用力握拳,朝他举起,晃了晃:“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加油……”   “不,不……”他握住我的拳头,紧紧地握在掌心,狂乱地摇头,嘶声喊道:“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心像被什么重重地击打,怔怔地望着他的脸,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要死了吗?   不,我不想死。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完……   眼前的烛光渐渐昏暗,天黑了,我可以好好安睡。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